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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九霄什么也没有说。月无情这一招,够狠够绝。懒散了多年的师兄,终于振作,想要追逐心仪的女子时,她却玩这一手天人永隔的把戏。不可谓不决绝。与师兄的景况相比,他真是幸福。至少,他还曾与自己最爱的女子厮守了三年。
三年,不长,但足以令他萦系于怀终生。他与师兄,其实都是寡情的人,一生,只会认真爱一次。师兄的爱与情劫,才刚开始。而他的,却早已结束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冬日,结束在他救得了苍生却救不了心爱之人的手中。
他温煦的眼底,有着无人能觉的思念和痛苦。
“倾姐姐,和我们一起走罢,和我们回蓬莱,那里也有苍山翠树、碧草绿湖,最重要的是,我们在全国各省都有商号。这意味着,我们有着庞大而完善的信息网。只要你要找的人还活在世上,就一定逃不出他们的耳目。再不然,还可以请人替你找。所以,你现在最需要我们这样强而有力的靠山。”镇南仍扯着倾儇的衣摆,圆圆亮亮的大眼里闪烁无庸置疑的认真光芒。
倾儇看着虎头虎脑的镇南,破涕为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
“谢谢你,但,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我不能随你们去蓬莱。我要留下来替小姐处理眼前这一摊子杂乱事务。”
“倾姑娘忘了么?无情已经将整座山庄交予了本官。这里,本官自会处理。倾姑娘不妨到蓬莱幽境做客一段时间,一方面,免你处景伤情;另一方面,我们双方同时努力,以期能早日寻到无情。”欧阳如霆不知何时握着冬谙的手,双双走了过来。
他深知,倘使无情并未葬身火海,而是成功地逃出升天,那么,除非她愿意自动现身,否则,普天之下,决没有人能轻易找到她。
“好不好嘛,倾姐姐?”镇南撒娇地摇晃倾儇的手臂,“大不了,我以后不淘气,不往茶里加东西给你喝。”
倾儇闻言,犹带泪光的眼里闪过一抹了然。
镇东、镇西却在镇南身后齐齐摇头,这傻小子,真是的,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
诸葛九霄温凉如水的声音,淡淡替倾儇解围。
“在下邀请倾姑娘往蓬莱小住,一为犬子前番的捉弄赔罪;二么,倾姑娘智计才学一流,在下也想请倾姑娘好好调教我这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其三,以我师兄的脾气,既决定了要上天入地亦要找到贵庄主,那便真是翻天覆地也在所不惜了。倾姑娘不妨在蓬莱静候佳音。”
倾儇回首望了一眼越烧越旺的熊熊烈焰,又看了看双手交握的欧阳如霆与冬谙,最后望住满脸期待的小男孩,终于点了点头。
“那么,诸葛公子,倾儇便要到府上叨扰了。”
“哪里的话,还望倾姑娘不嫌弃。”诸葛九霄微笑,叨扰么?他可不觉得。她不会被他三个儿子缠死才好。他暗暗祈祷。
温文优雅地抱拳一揖,他向众人告辞。“欧阳大人,就此别过。”
“好好照顾她,诸葛公子,请好好照顾儇!”冬谙扬声说。
“冬谙,你也要保重,希望,我们可以早日团聚。”
倾儇含泪与所有人告别。没有了小姐的金陵,她,也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了。
转眸,望见襄王府方向冲天的火光,她竟有释然的感觉,甚至轻轻笑了起来。想必此时,司空先生也是与襄王爷在一起的罢?无论生死,他们都会彼此相许,永不分离。
小姐说的对,她不爱司空先生,值此生死关头,她的脑海中闪过的,始终并不是那个清俊爱笑的男子。她不会想迫不及待地飞赴他的身旁,陪伴他的左右,生死与共。
“倾姐姐,我们走罢。”少年清越可爱的声音提醒她,该启程了。
燃烧着的月冷山庄,以及过去每一日的记忆,正如今夜圆亮的赤月,深深烙印进她的脑海眼底。穷她的一生,她也不会忘记她人生的又一个转折之日。
欧阳如霆镇定自若地指挥山庄余下来的仆人。
“大家随我去金陵别府罢,我既答应了无情,便一定会好好安置你们。”
大部分人,都跟了上去。然,也有人自行离去,并没有追随欧阳如霆,而是悄然隐没在苍莽的夜色之中。
清秀的六儿笑着一双干净的眼,最后望了一眼毒火弥漫的月冷山庄,亦遁入夜色里。
“金陵城外,紫金山上,月下庐里,青衣毒尊。无情既逝,谁出其右?破戒忘誓,再入江湖。”
冷冷夜风中,传来一样幽魅诡谲的声音,预示着,江湖上又将掀起一波新的滔天巨浪。
就在此时,天上悠悠降下了细细飞雪,映着漫天的红火,晶莹如珠玉,赤艳如鲜血,随风飞舞……
月冷山庄与襄王府的大火,在干燥苦寒的隆冬里,足足延烧了七日,才被悉数扑灭。
金陵府以从未有过的办事效率,迅速清理了尚冒着袅袅余烟的两处断壁残垣,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代天巡狩的八省巡按欧阳如霆也在现场督办。
失火当日,被人以重手法点穴后扔在山庄入口处的黑衣人,事后招供说,他们是玄幸宫的弟子,被授意夜袭月冷山庄。他们随身带了大量的西洋火药,还有一种出自番邦的黑油,遇火即燃,他们按照事前记熟了的路线,潜入山庄,准备彻底摧毁山庄。
然而,他们的记忆,也只到这里,便全都被人点昏。等他们再次醒来,已经被扔在了被火焰包围的山庄门口。
欧阳如霆知道,这些人决没有那么好的想象力,可以编造出这样一个故事。从山庄的火场残留的线索看来,的确是爆炸与大火同时进行的。
可是,让他觉得蹊跷的,也就是这一点了。如果以爆炸和大火蔓延的速度,他们这些当晚留宿山庄的人,是决没机会逃出升天的。
事实却是,除了无情,每个人都毫发无伤地逃了出来。无解啊,可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答案。
在三堂会审时,太子朱允聆始终坐在金陵府大堂的右首,半垂着眼听欧阳如霆问案。
良久,他才悠悠开口,眼中闪过无庸置疑地冷利。
“那么,也是你们的人,放火烧了襄王府么?”
“冤枉啊,襄王府的火不是我们放的啊!我们只负责烧毁月冷山庄,而且,山庄和王府是同时烧起来的,犯民也没有分身术啊。”
“大胆刁民!还不从实招来?来人啊,大刑伺候!”金陵知府何大人一拍惊堂木,呵斥。
“大人饶命啊,小人冤枉啊——”
没有人理会堂下凄厉的惨叫声,因为,最终,在月冷山庄和襄王府的废墟里,统共发现了三具尸体。月冷山庄发现的,是一具女尸;而襄王府发现的那两具男性尸体,则至死,都紧紧抱在一起。
三具尸体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萎缩成一团,严重变形,完全没有办法分辨死者的身份,只能推测,应是月冷山庄的庄主月无情、襄王爷朱允聪以及王府里的文书司空闻。
“欧阳卿家,这些人,就交由你来发落罢。本宫累了,不想再管这些个劳什子事了。”太子朱允聆墨慎,缓缓扬起眼帘,声音里竟渗进了罕见的疲惫。
“是。下官恭送太子殿下。”欧阳如霆领旨。
太子起身,一甩袍袖,走出金陵府大堂,身后,跟着两个寸步不离的侍卫。
走的金陵热闹的街头,太子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即使,发生了再重大的事,一如改朝换代,这些人,也照样将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顶多,议论三五七日,然后,曾经发生的一切,便全数烟消云散在岁月里,不留痕迹了。
“老四,王府里逃出来的一干下人,都安置在何处了?”他低声问。
“回爷,全安置在驿馆之中了。一旦等王爷的后事办妥当了,就发他们回原省籍。”
“带本宫去见他们。”朱允聆说出令人诧异之语。
虽然侍卫们诧异主子什么时候屈尊去见过下人?但他们什么话也没多说,立刻备马陪主子去驿馆。
老管家朱九一见太子,立刻跪来下来,边磕头,边痛哭流涕。
“……殿下,老奴无用……没能救出王爷……老奴拼命叫王爷快逃出来,可是……别院的门从里头闩上了,老奴拍得手都出血了……王爷就是不应……殿下,老奴该死……”
朱九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缠着纱布的手刺痛了朱允聆的眼,提醒了他冉惟的死。
“起来罢,本宫不怪你们——原也怪不着你们。”又是一句决不会出自太子口中的话,听得老四和老五目瞪口呆。“本宫要你们一起,扶棺回京。冉惟死了,这金陵城里,他无亲无故的,本宫——要带他一起回去,和他母妃,葬在一处陵寝里。”
“殿下,圣上的旨意是——”老五淡淡地提醒。
永世不得回京么?那是为了保护冉惟。现在,冉惟已死,谁还能拦他回家?
太子朱允聆冷酷的眼,瞥了老五一下。
“终有一日,本宫便是圣上。我要冉惟回家,谁敢拦我?”找死!
“小的不敢。”老五垂下头去。
“本宫要你们全都为冉惟披麻戴孝……”朱允聆再没有说什么。
冉惟死了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见不到冉惟温和睿智的眼了。
他预感到了别离,他甚至做了万全的准备,防止冉惟离开。可是,冉惟却是用最残酷的方式,离他而去。干脆决绝,让他连挽回的机会也无。
“母后,你的游戏,玩得太过火了。”太子朱允聆轻轻低喃了一句,然后,抬头微笑,嗜血杀戮的狠绝颜色,彻底染上了他冷酷的笑眼。
“回京。”抛下一句,他大步走了出去。
老四与老五对望了一眼,亦跟随了上去,跟随这个他们似已追随跟从了一生的男人,踏上了往后血腥残暴的冷然前路。
三日后,欧阳如霆在月无情大殓下葬之日,宣判一干纵火人犯,斩立决。
在这之后,因为月无情的死,制衡江南武林的月冷山庄的土崩瓦解;玄幸宫的一夕神秘被灭;蓬莱幽境的大举涉足武林;福建泉州江家老夫人、少夫人齐齐遁入空门……无数的悬案,一一发生。
平静的江湖,重又掀起了波澜。
而,新的武林豪强,终将诞生……
终章
两年后,金陵,冬至。
雪后的天空,晴蓝无比,小雪初晴的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小贩子们在雪后,又将各自的货摊摆了出来。一派的繁荣景象,太平模样。
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地段,一品居里,说书人老许,照旧象过去的每一日那般,坐在前头的一张书案前,比手划脚,口沫横飞地讲述新鲜刺激的江湖传闻、武林故事。
“……一夜之间,江湖上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有百年历史的天山玄幸宫一夕被灭,上至宫主易玄幸,下至牙牙学语的黄口小儿,竟然无一幸免。”老许停下来,啜了一口茶。
“啊?全死了么?”有初出江湖的楞小子惊呼,“什么人这么残忍,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老许听了,翻个白眼。“这位小爷您可猜错了。玄幸宫虽然被灭,却未死一人,只是悉数被废去武功,喂下一味名为‘失魂落魄’的毒药。此毒,取人记忆,却不伤人性命。那些人,统统都恢复成了普通的老百姓,虽可以自食其力,却再不能为非作歹、伤人害人的了。”
“去,哪里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