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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将此画悬挂于此,庄主不但胆识过人,贵庄只怕也是富可敌国了。”穿一袭玄青色长袍的男子终于转过身来,与无情面对面。他与襄王朱允聪,竟有六、七分的相似。一样饱满的额,一样飞扬浓直的眉毛,一样挺直的鼻梁,一样坚毅优雅的下巴。不同的是,他有一双邪魅而冷酷的眼和菲薄寡情却诱人的唇。即使带笑,他看上去也冷酷无比,带着不经意的邪肆与诱惑。
“放肆!见了我家主子,还不快快见礼!”侍卫轻声呵斥。
“哎,老四,出门在外,这些个礼数就都免了罢。”自称墨慎的青衣男子挥了挥手,眼光落在了襄王朱允聪执在手里的折扇上,微微一笑。“冉惟,你拿着的,可是我最爱惜珍视的一柄扇子,该把它还给我了罢?”
朱允聪听了,眼神一深。“是么?那希望你好好的保存。”说完,他将玉骨折扇双手奉上。“原物奉还,太子殿下。”
原来,此人正是当朝的东宫太子朱允聆,字墨慎。
太子墨慎闻言,邪魅的眼淡淡扬了扬。“冉惟,你似乎不欢迎我呢。”
“不敢,臣弟在此间亦不过是一个客人。”襄王爷朱允聪抑下了如潮水般涌来的回忆。这柄折扇,原是父皇送他的礼物,以天竺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的扇骨,是十二阿罗汉,他自己着画了扇面,珍惜喜爱不已。后来,被墨慎看见了,喜欢得紧,缠了好久,终于用另一柄象牙骨扇换了去。想不到,他们都将彼此的扇子随身携带保存完好。可是,今日早已经不同于往昔了。他们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是贬谪金陵有名无实的王爷,当日的手足情谊,已湮没在无情的宫闱争斗倾轧之中,不复存在。
“哦?原来如此啊。那么这位不肯一展真颜的姑娘,想必就是此间的主人,月冷山庄庄主月无情月姑娘了罢?就不知本宫可有此荣幸,在贵庄小住,以便同冉惟叙旧呢?”太子转而问无情。
无情微微一福身,不卑不亢道:“殿下此行,虽则是微服而来,然毕竟身份非比寻常的尊贵。住在鄙庄,真是民女和山庄的荣幸,可是却折杀了太子殿下的龙威。吾皇在位,于金陵修建了行宫两处,距离襄王爷的府邸,只不过数步之遥。殿下若想同王爷叙旧畅谈,住在行宫可比住在鄙庄还要来得近得多亦方便得多了。”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灵牙利嘴。胆识亦是过人。屈居这小小的一个山庄,也真是埋没了你的绝世资质。不如等你山庄里的俗事全数解决了,就随本宫一起回京师去罢。以月姑娘你的才情手腕智计,不晓得与京城第一才女,镇国公府的长孙女,人称才貌无双的欧阳如雪相比,孰人又更胜一筹呢?”太子朱允聆展开折扇,轻轻摇动,一手负在了背后,细细端详无情一双唯一露在外面深不可测却又平静无波的眼。枉他经历过那么多心思狡诈奸猾的对手,却看不出她的心思转折。她茶色晶亮的明眸,仿佛一面不染尘埃的水镜,映照出了世间万物。他喜欢这样一双眼睛,更喜欢这双眼睛的主人,不倨傲,亦不卑微,只是澹然。
无情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回道:“民女自小便长在山庄里,更是自先妣处继承了山庄。故而,山庄对于民女来说,意义非凡。民女决计是不会随意抛下先人创建的基业,投奔京城而去。”
“民女?”太子挑眉,语气嘲谑,“月姑娘若是民女,举国上下那就真的找不出王侯贵胄之女了。月姑娘,与其说你是民女,弗如说你是本朝皇姨之女,金枝玉叶,凤凰之女罢?世袭郡主的身份,可是仅次于皇室公主,是不是啊,老四?”
“是的。先帝在位时御封了当今太后之妹欧阳丹心为飞彤郡主,赐采邑世袭。飞彤郡主后来抗旨拒婚,私定终身下嫁于月冷山庄前任庄主月靖宸,育有一女,亦即月无情之母月初晴。故,月无情乃世袭郡主,拥有大片封地。”老四眼也不眨一下地将脑中所知的资料一一讲出。
“看,郡主,据本宫所知,先皇赐予飞彤郡主的封地,可还在京郊,一直有人替郡主妥善的打点。令堂留下的山庄意义非凡,那么先皇御赐的采邑,就毫无意义了么?”太子的语气倏忽一冷,邪魅的眼淡淡一扫。“月无情,你可知罪?”
“民女不知。”无情只是镇定微笑,却始终没有正面承认自己的郡主身份。这殿下,她倒还真好奇会给她安一个什么样莫须有的罪名呢。
太子朱允聆见无情淡定如恒,反而“哈哈”一笑,将折扇一收,“啪”地一声轻击自己的掌心。“好!好一个处变不惊的淡然女子!比之京城第一才女的弱柳之姿,更上层楼。好!本宫喜欢,不愧是本宫中意的女子,有母仪天下的气度。想必运筹帷幄的本事同你的口才一样的不凡罢?很好。老五,宣。”
“是。”侍卫老五看了一眼兴致高昂的主子,再看了一眼多年不见依旧如昔的襄王,又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覆面女子,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才慢吞吞地自袖笼里抽出一卷明黄圣旨展开,慢悠悠宣读:
“大明朝飞彤郡主、月冷山庄庄主月无情上前听旨”
此时无情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跪了下去,而襄王朱允聪只能眼睁睁站在一旁看着一身悠远的无情陷进最黑暗残酷的旋涡里,却束手无策。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无情郡主早过及笄之龄,至今仍为婚配,然闻其博览群书、惊才绝艳。惜如此佳人至今待字闺中,而太子我儿允聆亦妃位虚悬,故此赐婚无情郡主与太子允聆为太子妃,择日完婚,以佐其管理东宫内务。钦此。”老五合上手中的卷轴,双手一奉。“郡主接旨。”
无情跪在地上听完了圣旨后,缓缓地抬起头来,然却并不伸手恭迎圣旨,而是仰视太子允聆与襄王朱允聪极其相似的脸庞,并清冷道:“请恕民女不能接旨。”
她决定铤而走险。这一步若走得好,所有人都能逃出升天;这一步若棋差一着无情淡淡勾起唇角,大不了玉石俱焚。
“哦?为什么?你可知抗旨不从是藐视当今圣上与朝廷,可是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死罪。”太子好奇地问,并未动怒,甚至并无当场遭到拒绝后的尴尬,只是好奇。好奇无情怎可以如此直接地拒绝权势荣耀加身的诱惑?天下间哪个女子不想当他的太子妃,他日可以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太子你也在九族之内。”无情淡淡提醒太子,只是语气里的笑意出卖了她的心绪。
太子允聆听了,先是一愣,而后抚掌大笑。“妙!妙极了!那好,理由呢?”
“民女自知妒心深重,决不能容忍丈夫三妻四妾、拈花惹草、逢场作戏、三心二意、男尊女卑。而殿下乃一国之储君,即使今时今日只得无情一个太子妃,亦不能保证他日一登大宝之后仍只有无情一人,而不设三宫六院。且,以民女的能力,想杀一两个眼中钉肉中刺实在是易如反掌。无情怕要造杀孽。”无情将自己的理由一一道来。“一个没有容人之雅量、没有海纳百川般宽阔胸襟者如民女,绝没资格当一国储君的妃子。”
太子伸手抚上自己的下巴,凝视跪在地上眼光始终如一的无情,思忖,她是笃定他会深明大义,不会强求于她呢?亦或,她老早想好了张良计,成竹在胸,有脱身之策呢?呵呵,呵呵,自她眼里,他倒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呢。有趣啊!
“听说贵庄最近遇到些麻烦,是以郡主应允了那些江湖莽夫,要在两月之后给他们一个满意的回复,是这样么?”太子大不以为然。一群乌合之众,凭什么要一个皇室宗亲给他们一个交代?什么事都可以交由官府解决,这等私了之风,绝不可助长。但,他倒想看看月无情会怎么处理这棘手之事。
“确有此事。”无情也不否认。
“既是如此,为免令得郡主分心,本宫便等上两个月,待郡主解决了山庄内外的麻烦,再来听郡主你对婚事的回复罢。郡主可莫让本宫失望才好。这期间,本宫就暂时住在金陵的行宫里,同冉惟多多联络感情罢。”
说完,太子笑着走了出去,侍卫老四、老五随即跟了上去。
“无情儿。”襄王朱允聪立刻上前扶起无情。他的忧虑毕竟还是成真了么?墨慎竟然请旨赐婚要无情儿入主东宫。可是他不相信墨慎手里的圣旨。依父皇的性格习惯,决不会不召见无情儿,了解一下她的身家背景为人处世,就下旨赐婚的。“走罢,趁这两个月的时间,你安排一下,走得远远的,去过你自己的生活罢。”
“王爷。”无情伸手按住朱允聪的手,安抚情绪激动、濒临失控的他。“我若就这么走了,你呢?你和司空呢?儇呢?山庄上下的人呢?”
她其实大可以甩下一切扬长而去,可是,始终舍不得的人,也只得她而已。
“这样的日子,我也过得厌烦了。没有自由,没有光明。我和司空,困囿在小小的金陵城襄王府里,有志不能伸,随时会有眼线将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记录下来传回京城。我知道自己若不能平心静气地将这种变相软禁的日子无限期地过下去,就只能遁走天涯,然后和司空去过策马奔骑、仗剑江湖的生活。又或者,找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隐居,就此不问世事。”襄王朱允聪淡然的低语共他眼中的苦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是身为皇族的身不由己的沉重和无助。
“王爷说的,可是真心话?”无情一双回复清冷的眼,认真地看住满眼皓望与恋栈的朱允聪。
朱允聪垂下眼,审视无情,然后轻轻点头,徐徐的、郑重而决绝。
“王爷舍得么?此一去,便是万水千山的永诀。”无情要他逼视自己的真心,不逃不避。呆在金陵,他或恐还有一线希望,他日可以重返京城,见一见他敬爱的父皇,祭奠他挚爱的母妃。可是,一旦他弃王位而远遁,就真的再没有机会了。
朱允聪喑哑自嘲地笑了一声。“无情儿,当墨慎带着御林军冲进我的寝宫,指我里通卖国、谋朝篡位,宣旨将我拿下打入天牢的时候;当我得知母妃被赐三尺白绫自尽时;当我知道,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我最信任的朋友策划操纵的时候,你以为,我还有回去的可能么?无情儿,我早已经回不去了,这些年,我只是还不死心罢了。可是,我不能让你也卷进来,却始终也保护不了你,我的心就真的死了。连自己重视的人也保全不了的襄王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弃位而去,找一片自己的天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无情的心一抽,冉惟的哀伤,浓烈得弥漫在他的周身。她,抛不下的人里,亦还有他啊。
“王爷,无情倒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见无情细微的迟疑,襄王朱允聪反倒笑了起来。“无情儿,我已经被陷害得什么也没有了,再次,也不过是一条命,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无情也笑,是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王爷附耳过来。”
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那么一会儿,襄王脸上的郁结之色尽去,换上喜悦颜色,凝望无情朗声而笑。“无情儿,这世上,还有谁配得上你?可惜,你不肯与人共夫,否则我一定娶了你。天,无情儿,你若真嫁予了墨慎,必有母仪天下的绝代威仪。好,一切依你。”说罢,金紫色的袍袖一摆,转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