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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和火儿沿着山羊踩出的小路往回走,他们刚刚为周筥到远方送信回来。火儿习惯性的抱怨着周筥对自己的差遣,唠唠叨叨的说着。
“嗨!”
“嗨!你听见了嘛!快来帮帮忙!”
影回过头来,看见一只妖怪站在山崖上向他挥着手,“快来帮帮忙!”
“午餐!”火儿欢呼一声,准备向那只妖怪扑去。
“火儿,先等一下。”影忙按住它,“他是来向我们救助的。”
“我们凭什么要帮它!”
“过去看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吧?”影这么想着,飞向山崖。
火儿不满地埋怨:“影真是太任性,到嘴的午餐又飞走了!不过我宽宏大量,跟他去看看好了!”也跟着飞过去。
站在山崖招呼的是一名化身作穿着长裙的人类的妖怪,影分辨不出它的原形是什么,一边打量着它一边问:“你叫我们干什么?”他的心里倒是有几分佩服这只妖怪,根据经验来说,敢于主动和必方打招呼的家伙除了周筥从来没有再出现过。
“你来帮一下忙”,这只妖怪不由分说拉住影就走,“快来!我自己救不了它们!”
影不知道它要干什么,只好跟着它走。一直走到一片空地上,影终究也没看见什么需要救助的对象。
“你干嘛还呆着啊!快帮我救它们!”那只妖怪嗔怪说。
“什么?救谁?”影东张西望。
“你在往哪里看啊?这里,你脚底下啊!”
影低下头,看到旁边一片被野山羊群奔跑咬嚼过的灌木丛,一片狼籍的样子,“救……它们?”
“植物也是这片山林的一部分吧?你们不是一直在帮助大家保护这里吗!难道植物就不在你们的保护范围之内?枉费我还把你当作英雄来崇拜!”那只妖怪不快地说起来,“天地万物之中,只有植物是只需要阳光、水、土、空气就可以生存,而且还提供其它生命养份的,怎么可以瞧不起它们!”
“我连水、空气、土都不用都可以活着,而且也不用吃其它生物。”影认真地说。
“吃其它生物有什么不好!”火儿站在影肩上不满地说。
听了影的话,那只妖怪忍不住笑了出来,继而侧着头认真地说:“嗯,你说的对,你是比植物还要高级的。”
影脸微微一红,他知道对方不是在称赞自己,而是在讽刺自己而已,毕竟影魅是妖怪中最低等的一种。“你要我干什么?”他只想快点做完,早些脱身。
“帮我把它们扶起来,你会使用覆土咒吗?”
“会。”
“我帮它们重生枝叶的时候,你用覆土咒保护它们的根。”
“好。”
那只妖怪一伸手,折断的灌木从土中站出来,影保护着植物的根,而它仔细地用法术修覆植物的枝叶。影第一次发现,要使植物繁茂需要的法力,竟然比治疗动物或别的什么消耗的更多。
当把一片灌木全部都救活时,月亮已经悄悄露出了脸庞。火儿大概饿了,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找食物了。影拍拍手上的泥土,准备离去。
“请等一下。”
影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能源能再陪我一会?”
“?……”
“只要陪我到明天早上就行。”
“我要去找火儿了。”
“如果我快死了呢?你愿不愿意陪我最后的时间?”
“死……”
“我快死了!我的生命只到明天早上而已!”
“……”
“我是一棵黄棘,明天,就是立秋了不是吗?”
影知道这种植物妖怪奇特的特性,它们的本体每天春天发芽,就会生出一只妖怪来,但是到了立秋这一天,这只妖怪就会死去,但是黄棘树本身不死,等到春天又会生成新的妖怪。这是一种奇怪的、不能繁殖,即短命,但又长生不死的怪物。
“我第一次看到黄棘,”影看着它,“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书中记载的东西。”
它坐下来,拍拍自己身边的岩石示意影也坐下,说:“看到快乐要死的黄棘,很新奇吗?”
“也不是,不过反正明年春天你就会活过来,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明年春天……”黄棘嘴边露出一抹苦笑,指着山下的沼泽问,“那里每天都会生出新的影魅,那是你吗?”
“那当然不是我。”
“那也不是我。”
影过了几秒才意识过来:“每年生出来的黄棘都不一样,也就是说,你们只是可以活三季而已。”
“对,我们可以保有上一代的知识,却不能保留记忆和情感,我们只能活这么久,而明天,就是我的期限了。”它说得有几分懒洋洋地。
影在它旁边坐下来,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自己陪伴它,但是陪陪它也没有什么损失吧。
“为什么?”黄棘直直地看着影,反复说着这三个字,“为什么?”
影不解地看着它。
“为什么你可以活下来!”
“我?”
黄棘别过头不去看他,说:“其实我们黄棘也是有办法活下去的。”
“什么办法?”影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它的忙?
黄棘回过头来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帝流浆!”
“帝流浆……”影明白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六十年一次的机会……也就是说每隔六十上我们才有一个可以活下来!而你,你却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为什么?”
“因为那天刚好是‘帝流浆’的日子。”影不明白它为什么这么激动——自己能够活下来和它不能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黄棘猛地伸出手卡住影的脖子,无数的根茎从泥土中伸出来,向影的身上插下去,口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就可以活下去而我却要死!为什么!”
影化作一团影子,轻而易举地从它的攻击下脱出身来,他伸出手发出一道火光,把黄棘弹出了十余步,摔在地上。植物化身的妖怪最怕火,影这几百年来可没有白白修炼,对付这种小妖怪,他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对方的弱点,一击得手了。
黄棘被影的法术打倒,一时爬不起来,影此时要结果它的性命易如反掌,可是他犹豫一下,心想反正它也只能活到明天早上了,转身准备去找周筥,顺便看看火儿回去了没有。
黄棘坐上爬起来,呜呜地哭着,向影的背影喊:“求求你别走,求你陪我到明天早上行不行?反正我只能活到那时候了,又不能浪费你很多时间,你就不能行行好吗!”
“你刚才想杀我。”影提醒它刚才自己的行为。
黄棘只是低着头哭,什么话也不再说了,当影再次迈步要走时,它又乞求说:“真的不行吗?”
影走回来,在它身边坐下。
黄棘握住影的手,说:“我很害怕死亡,怕得快疯了!请你相信我,我真是的很敬佩你这么多年为这片山林做了这么多事的,可是在那瞬间,我……就好象在恨所有可以活着的东西,我恨不能大家全死掉才好……”
“是吗。”影无法理解这种心情。
“你有没有特别害怕一件事过?如果觉得害怕你会怎么办?”
影摇摇头:“我不知道害怕是什么。”
“真好……”黄棘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我一直在害怕,都忘了好好地生活,所以现在更怕了,还有几个小时,我的时候就用完了,马上就……”它边说边发抖,身体缩成了一团,“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反而不用这样一直害怕了!”
“就当作明天什么都不会发生,把它忘了吧。”
“忘不了,忘不了!”黄棘摇着头。
“你想这么一直害怕到天亮吗?”
“让我睡着吧,一直睡到天亮,就当什么都不会发生,对,我要快点睡着。”它靠到影的肩头闭上眼,不住地说着:“快睡着,快睡着。”
影伸手在它额上一按,它立刻陷入了沉睡,在睡梦中微微露出了笑容——影使用的不是令它昏睡的法术,而是一个幻术,让它可以看到它想要的生活。影看看天空中的星辰计算一下时间,不知道天亮之前的时间还够不够让它做个美梦。
影就一直让它依靠着,他第一次知道生命对于死亡可以有这么多恐惧,在这之前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死的事情,那么自己曾经杀死的妖怪,在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害怕?自己也会死,是不是到那个时候自己就会明白“害怕”是什么了。
当第一缕阳光照到影身上时,靠在他身边的黄棘不见了,那里生长出了一株枝叶青青的树,结着鲜红的兰草般可爱的果实,开着小小的黄花。影知道到春天,这里会再次生出一只妖怪,只是那不再是他认识的这只而已。影在树干上拍了下,站了起来,心里开始想火儿这一夜哪里去了?自己没有回去,周筥有没有担心?
“影。”周筥从一棵树上跳下来。
影睁大了眼睛,“喔!”了一声,自己刚刚想到他他就跳出来了,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棵黄棘啊。”周筥打量着那棵树,“本来以为你终于学会和女人约会了呢,原来是棵黄棘。”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
“女人?”
“它啊,”周筥拍着影的肩膀,一脸诡异,“别装傻了,我亲眼看见你抱着‘她’坐了一夜——就没干点别的?”
“你看了我们一夜?”影皱皱眉,“不过它是女人吗?你给我看的画册上,女人是这样子的……”说着他用手指在空中划出几个幻影:三点式的、半裸的、全裸的女人,“女人不是应该这样的吗?”
“这个吗……哈哈,哈哈哈哈……”周筥抓着头尴尬地笑。
影不解地看他,完全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周筥,”在一同往回走的路上,影突然问,“死是什么?你会死吗?你害怕吗?”
“死就是……休息。”
“休息?”
“死了并不代表不存在了,相反,只要你认真地活过,就没有任何事可以让我不存在。我当然会死,可是我并不害怕。”周筥拍拍影的肩,“很快你就会明白了。”说完抢先向前走去。
影看着他,想想他说的话,莫名地增添了一丝不安。
一天早上,影和火儿一早就被周筥叫醒。他们来到周筥的木屋时,周筥一脸严肃,盘膝坐在木屋前的草地上。
火儿打个哈欠:“臭老头,一大清早又要支使我们干什么啊?”
周筥垂下眼帘问:“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相处了多久了?”
影想了一下回答:“两百多年吧,谁也耐烦去记这些。”
“两百年了,我能教的已经都教给你了。影,你有天生的机缘,你的道行将来一定可以超过我的。”
“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怕不怕死?死是什么?”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你为什么现在又要提!”
“因为你马上就可以自己看到这一切了——我就要死了。”
“骗人……”影不信地摇摇头,“我不信,你不会死的!”
连一直在打盹的火儿也听出了不对劲,大声叫:“你不是活了几千年的老不死吗!怎么现在说要死的话!又要骗我们为你做什么事吧?”
“对,一定是这样!”影说,“周筥,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这么多年来你们已经为这片山林做了很多了,我走了之后,这种事还要不要做全凭你们自己高兴吧。”周筥仰头看着天空,远山,河流,森林,直到眼前的影和火儿,“住了几千年,它也算对得起我,我也算对得起它,现在还是要抛开了啊。”
“周筥!”影一把抓住他的手,“别骗我了!你不会死!”
“我象在骗你吗?”周筥笑着问,“教了你这许多年,连这个也不会分辨?”
影松开手,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他知道周筥这次没有说谎。
“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周筥淡淡地说,“我不过是日子到了而已。”
影不解地说:“为什么?以你的道行,早就应该超越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