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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大得足以令人晕头转向,拐角茶几上的瓷器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仿佛是历史的尘埃,杨帆却如履薄冰,生怕碰碎这价值不菲的装饰品。
这古宅似乎改自于没落的王朝,杨帆不知道是不是与自己的体重有关,踏上去木质地板吱呦作响,略有起伏,仿若走在牛肚上,稍不留神就会陷下去。
“我们回来了。”李政一的话语没有音调。
隔着一排红木雕花屏风,李赫走了出来,杨帆两股战栗,一瞧见他就忆起横飞的烟灰缸。
“叔叔好。”她战战兢兢的打了招呼。
李赫没正眼看她,倒像不认识般盯着李政一来回打量。
屋内的气氛极凝重,厨师准备好了珍馐佳肴,他们三人坐着用餐,桌子数米长,杨帆想讲话调解尴尬的状况。
“那个,你们听过花木兰的笑话吗?”也许离得太远,李赫和李政一都没接话,杨帆自己附和着冷笑了下,“我靠这笑话活了十多年呢。”
话刚落地又是冷场,杨帆窘迫得无地自容,她只得闭嘴,不再讲话,可口开胃的菜也如同嚼蜡。
各有所想的三个人继续沉默的进餐。
“我知道你孝顺,可你母亲的病需要治疗,离开疗养院她的病情会恶化的。”李赫冷不丁的开口,李政一手中的银筷子一抖,上面坠着的银穗流苏簌簌直响。
李政一沉沉的说:“她根本就没病。”
“她身体上没病,可不代表脑子就正常。”
“我说了她没病,你别想再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李政一站起来怒吼道,李赫拿纸巾擦拭了下唇,他倒温和的示意李政一坐下。
“怎么没病,要是脑子没问题会说出那样的胡话,连张昱都信以为真了。”
李政一愣住了,他只听叶梅说张昱查到了他母亲的事,至于李赫知道多少,他还未能预料。杨帆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是瞧见李政一额上渗出了层冷汗。
李赫也发觉了他的异样,他转而亲切的说:“好了,先不说她的事,你们刚回来,今晚好好休息。”
李政一对他态度的变化,有些无所适从,“没事,公司还有很多事。”
“公司能有什么事,你们看看最近要不要去哪里玩。”
杨帆喜形于色,兴奋于李赫态度的和善,虽对她仍没好脸色,但至少没像之前对她动手,她已是谢天谢地了。
“看看你,忙得,这才多大就长白头发了。”
李赫心疼的走到他跟前,李政一素来与他隔阂较深,蓦地受宠若惊,正要闪避,李赫却已迅速拔掉他的一根头发。
“呦,看这光线照得,原来不是白的。”
李赫捏着手里的半截乌发,指着餐桌上方的吊灯笑了,杨帆慌咯咯笑起来,“叔叔,您这眼一花,政一可得疼半天。”
李政一抬头望着李赫,乌黑的染发剂遮盖住他的发色,颈上细微的沟壑显出李赫的年龄,他数十年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少岁月沧桑,作为一个早年丧子的父亲,他是不是真的老了。
“你怎么总魂不守舍的?”
李政一按了按太阳穴,有些疲倦的答:“可能时差还没倒过来。”
卧室的布置很是喜庆,但血红色的纱帘挂在梨花木床上,杨帆觉得像无底的血窟窿。她将帘子挂在金钩上,脱掉鞋便倒下,“快睡吧,这时差弄得我也头晕。”
李政一嗯了声却没动,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更加明亮。
李赫一动不动,只是坐在沙发上盯着桌上的白餐巾纸,里面放着那截他从李政一头上拔下的短黑乌发。
夜里下雨了,雨水如琴弦般声声欲断,却又连绵的顺着屋檐坠下,像在催魂似的。杨帆总觉有股冷风咝咝刮着脖子,好似谁在枕边放了把刀,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原是窗子没关。杨帆实在奇怪,李赫明明是个混血,不爱西式却钟情于中国风,难怪当初他非指定林安茵做儿媳妇。
风夹着雨滴,打在肌肤上简直要寒到骨子里了,杨帆关上窗子时隐约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她浑身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
“别,你别过来,我不是有意害死景哲的!”
杨帆慌走到床边,她俯□去握住李政一的手,他的手比夜里的雨更冷,身体却不断的冒汗,就像是被梦魇控制住了,任他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政一,政一,你醒醒!”
杨帆摇了很多下,他的躯体僵硬得可怕,明明紧闭双目,口中却嘟哝着可怖的话。
“我不是故意害死他的,不是!”
李政一惊叫着坐了起来,“你没事吧?”他像中了魔咒般,直勾勾的盯着杨帆,“政一,是我。”
幼年每逢李政一的母亲拿烟头烫他,杨父就会将他带回家,他时常流露出这种恍惚的恐惧。
“没事了,我在这儿呢。”杨帆学着小时候安慰他的语气,李政一猛的抓住杨帆的手,“我不想害死他的,我真的不想!”
“我知道,我知道,你当时也受伤了,这不怨你。”
李政一凝神着杨帆,情绪逐渐镇定下来,“如果我一无所有了,你会不会离开我?”
“你怎么总问这个问题?”
“会吗?”他就像个固执的孩子,一双闪动的眸子里盛满期望,在漆黑的夜里比星子更加耀眼。
“当然不会了。”杨帆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这里注定让他们的命运相互纠缠依偎。李政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墙壁,他低声的说:“她当初就死在这张床上!”
“谁?”
房间的灯没开,外面雨好像下大了,窗户瞬间被吹开,杨帆一惊,险些从床上掉下去。
“她在这张床上合的眼,她死前一直拽着我的手,让我以后都睡在这里,不能忘了我是杀她儿子的凶手。”李政一说得很镇定,杨帆却觉头皮发麻,她知道他在说他的后母,那个将他推上马路造成车祸的女人。
杨帆顺着李政一的视线望去,她才发现墙上贴着一张画,似乎是中国早期的门神,然而红色宣纸上青面獠牙的人物,更像是阴曹地府的魑魅魍魉。
忽然窗外一声雷霆,一道剧烈的闪电劈开天空,光线顷刻照得房间明亮,那副画上手持斧头的人显得呼之欲出,面目可惧。
检验中心又喊了遍编号。
李赫这才回过神,他慢慢走过去,长椅上坐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手里的化验单被捏成了一团,他竟不顾一切坐在那里号啕大哭,旁边有个容貌清秀的小女孩使劲纠着他的衣服,似乎生怕被抛弃,“爸爸,爸爸,你别哭了。”
李赫艰难的进了屋子,碰巧两个化验员在闲聊,“能不哭吗,孩子养那么大了,发现不是自己的。”“这也没什么稀奇,很多孩子养了十多年,才发现不是亲生的……”
李赫坐下时,他们恰好住了嘴,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李政一那截短发。
“亲子鉴定。”
“胖姐,你脸色不太好啊,你怀孕了李少晚上应该不会折腾你啦。”
“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呢。”杨帆对着电脑视频另一端的师月做了个扇她巴掌的动作。
师月笑道:“本来嘛,这模糊不清的屏幕都能看见你脸色不好。”
“唉,别提了,幸好政一在外面还有房子,不然我非得吓死。”
“怎么,别告诉我,你公公也看上你了。”师月调侃起她。
“呸,你说什么呢。”
“胖姐,我以前是肯定不信,可你都能同时迷住李少和陈渺……”师月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她的孩子就哭了,师月朝身后的韩文出嚷道:“你怎么抱孩子的?”韩文出赶紧边哄孩子边朝师月赔笑。
“你和你持家有道的老公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
杨帆听见门锁有响声,她赶紧关了视频去开门,杨帆觉得李赫的宅子阴森潮湿,既担心对孩子不好,又害怕那张死过人的床,多亏李政一纵容她,才得以住在外面的公寓里。
“保姆会做饭给你吃,我有事要出门。”
李政一进来取了外套,又要匆匆出门去,杨帆见他每日都这样忙碌,回来短短的几个小时也心不在焉,而且她时常在窗口看到李政一同叶梅的身影,虽说叶梅是他的得力助手,但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杨帆心里很不是滋味,李政一在她的面颊上轻啄了下,正要离开。
“叔叔不是说最近不给你安排工作了,你还忙什么?”
李政一愣了下,转而温柔的向她笑了,“有些事我还要处理,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好好陪陪你。”
杨帆不安的拉住他,“政一,也许很多事我不懂,可你是孩子的父亲,如果有困难我们应该一起承担,对吗?”
李政一低头看她的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光彩夺目,他捧起杨帆圆润的脸庞,“可我只想给你最安定的生活,不让你担心牵挂。”
“安定生活的前提是有颗安定的心。”
李政一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
“你不是,我才是。”这句话李政一说得很轻,杨帆没有听到。
外面的叶梅在催,李政一牵起杨帆的手,“也许有些事,你该知道了。”
杨帆反握住他的手,很大很温暖,给她莫名的安全感。
“你怎么带着她?”叶梅瞧着他们十指紧扣,心里怒火中烧。
李政一却不以为然的说:“媳妇见婆婆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好奇怪。”
“我们要去见你妈?”
在杨帆印象中,李政一的母亲仍是那位披头散发,瘦如枯槁,精神失常的人。
叶梅的车子开得不太稳,杨帆猜测大概是自己乘坐惹到她的原因,“叶梅,你好好开,不然就给我下车。”在后座陪着杨帆的李政一,似乎发现了异样,他态度恶劣的凶了叶梅一句,叶梅这才尽量将车开得稳当。
“最近公司事情很多,但老总裁怎么都没给你安排任务。”叶梅不想看后视镜内亲密的李政一和杨帆,只得开口说话。
李政一懒懒的道:“他是想架空我,给陈渺路股份那事后,他已经不信任我了。”
说话间就到了,这里是座环境优雅的疗养院,隐匿于山顶绿荫中,红瓦欧式建筑与鸟语花香的树林相应生辉。他们三人慢步朝院内走,门口有不少保安守卫,看似管理森严,然而他们见到李政一时倒很恭敬,显然他和叶梅是这里的常客。
杨帆跟着李政一的步子,院内零零星星的有几个病人在散步,护士和保安将他们团团包围,痴愣的病人缓慢的跑着圈子,也许是怀孕的原因,杨帆格外富有母性,她觉得这些人倒像小孩子,一点也不恐怖。
然而经过漆黑的走廊时,却证明她错了,走道边是一间间铁门紧闭的房间,里面很暗,从外面的明处更看不见暗处了,杨帆隐约听见里面似乎有声音。
“救救我,救救我,我没病。”
李政一在向护士询问母亲的情况,没注意到身后的杨帆已停下了脚步。
杨帆站在漆黑的铁窗前,一双枯黄的手紧抓住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救救我,我没病,是我姐,她想霸占我的财产,硬将我送进来的。”里面的声音很苍凉,仿佛是从远山的高塔上传来的,杨帆只看见她那双皮包骨的手上下来回揉搓铁栏杆,像在无望的求助。
“你还好吧?”杨帆逐渐靠近,却仍看不清她的脸,蓬乱肮脏的头发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仿佛是个无面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