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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走在最前面,身材单薄,看起来轻飘飘的没有几斤几两,但是围绕在他身边的四名高大壮实的长工,却隐隐已经奉他为首,对朱元璋的态度是佩服中带着几分讨好。
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朱元璋就算什么都不做不说,身上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领导者独有的气质,也就是后世通常所说的气场强大,这四名长工和他一起犁完了田,在一起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就不自觉地将身段放得比他低了。
刚刚走进饭厅,朱元璋就见到面前围了一大群人过来,大都是以前欺负过他的人,或者是对他冷嘲热讽过的家伙,这群人过来,兜头就是一通拱手,说好话儿,大意都是让他原谅以前的得罪云云,乡下农民说话也没什么艺术,翻来覆去就是几句:“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往心里去”,“对不起”……
朱元璋点了点头,低声道:“我都忘了!”
欺负过他的人顿时心中大喜,放下了心头大石,和那四名长工一起拥着朱元璋到屋角坐下,然后一群人又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起白天的事儿来,朱元璋脸上露出一种经过锻炼的公式化笑容,又把白天的事简单地讲了一讲,他讲故事的时候,重点完全不在自己如何打倒敌人上面,反而讲的全是别人的事,例如刘五把敌人打得有多惨、杨超打人时有多狠、齐管事指挥得力、王二救了不少兄弟……
凡是白天去参加了群殴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落空,就算做了一丁点的小动作,也被朱元璋大夸特夸的一番,没优点的也能夸出优点来,本来就有优点的更是夸到了天上去。
这是朱元璋在前世刚刚当上九夫长的时候就常用的一个法子,当时他手下有九个刚刚分配给他,和他还没有什么相互了解,十分陌生不听话的士兵。为了尽快让这九个士兵成为自己的得力手下,他记住每一个士兵的名字,毫不吝惜夸奖他们。
人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例如一个士兵本来很胆小,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鼓起勇气暗算了一个敌人。对这种人,你若是去嘲笑他暗算敌人,他也许就更颓废了。但若你夸奖他的勇敢,承认他打倒敌人的功绩,那么他下一次就会变得更勇敢,同时也会对夸奖他的人感激涕零。
朱元璋简单地夸奖了一番同行的伙伴们,立即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别人对他的称呼,也从“朱八”变成了“朱八哥”。
又过了一会儿,齐管事来了,他今天居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朱元璋偏过头去一看,注意力立即转了过去……
跟在齐管事后面的人有五个,其中四个穿着青衣小帽,与他们这些住在偏厅的长工短工打扮完全不同。长工和短工们穿的衣服都是最便宜的粗麻布制成的,但是这些青衣小帽的人身上穿的,却是由顶好的细麻布织成,而且印染成了青色。
朱八的记忆库里有这种打扮的说明,这是白水马氏家丁的衣服,属于卖身给了马家的家奴,他们虽然失去了人身自由,但获得的待遇却比偏院的长工和短工们要好得多,吃得好,穿得暖,还有月例银子可以拿。这些家丁还可以出入前院和内院,长工短工们却没有这个资格。
走在四个家丁中间的,是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尖脸、白净面皮,嘴唇上长着稀疏的胡子,属于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类型的人。他穿着十分名贵的丝绸衣服,负手在背后,显得十分倨傲。这个人朱八也认识,他就是马家二少爷……
齐管事小心翼翼地领着二少爷和四名家丁走到了饭厅里,然后扯开嗓子大声叫道:“杀才们,还不赶紧给二少爷请安。”
长工短工们吓了一跳,一起鞠躬行礼。朱元璋混在人群里,也假意鞠了一下躬。
齐管事接着大声道:“今天西固村打架的事儿,二少爷已经知道了。他夸奖了我们,说我们打得好,给咱们马家挣了面子,今儿个特意来偏院给大家发赏钱,还不赶紧谢过二少爷大恩?”
一群长工短工又赶紧对着二少爷鞠躬行礼,算是谢过二少爷发赏钱之恩……朱元璋极不耐烦地跟着人群鞠躬,不过他的脸色却十分平静,丝毫看不到一点不耐烦的情绪。
与他比起来,王二就是个异类了,他坐在屋角,既不对着二少爷鞠躬,也不对着齐管事示好,仿佛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一样。
王二是豪杰,当然不屑于做这些事儿,但朱元璋是枭雄,枭雄和豪杰的差距,不在于敢不敢伸,而在于能不能屈。豪杰能伸不能屈,枭雄却能屈能伸。
齐管事又一次将王二与朱八的差别看在了眼里,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王二不是自己能使唤得了的人,但朱八可以培养。
他却不知道,王二虽然桀骜不驯,看上去不好使唤,但谁对他好,他就会对谁死心塌地。朱八虽然看上去容易使唤,但使唤到最后却是要反咬人一口的……
九、控心之道
众人鞠躬行礼完毕,那嘴上无毛的马二少爷终于开口了:“白天的事,做得不错!我很高兴,这里有五百个铜钱,是本少爷赏给你们的,但是本少爷搞不清楚你们谁立的功大,也懒得来搞清楚这种破事儿……”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接着道:“齐橙……”
齐管事赶紧上前一步,低眉顺眼地道:“在……”
马二少爷将草绳串起来的半吊钱扔到齐管事手里,钱串子发出哗啦一声响,他随意地道:“这五百个铜钱我就放你这儿了,你按他们的功劳分配下去,这事儿我懒得再管……对了,齐橙啊!你在偏院当管事已经十五年了吧……最近内院有个副管事的空缺,你只要好好给我干几件事儿,我就提拔你到内院做副管事。”
齐管事大喜,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声道:“谢二少爷,咱一定好好给二少爷办事儿。”在偏院当管事当然比不得在内院当副管事,因为在偏院只能管一群穷苦的长工和短工,没什么油水可捞,只能从克扣他们的饭食中间捞点好处。但是调到内院,管的是家丁和婢女,他们是有月例银子发的,如果能从中克扣一点,那也是油水大大的工作,在整个马家里的地位也完全不同。
马二少爷挥了挥手,转身就走,四个青衣小帽的家丁跟在他身后,顷刻间就走得远了。
刘管事又对着马二少爷的背影儿点头哈腰了一阵,直到二少爷走得人影也不见了,他才抬起头,转过身来,满脸的奴颜转瞬间变成了硕气指使:“你们这群杀才,二少爷走,也不知道行个礼儿送个行,活该当一辈子的长工。”
杨超赶紧靠了过去,点头哈腰地道:“齐管事,您教训得对……现在,咱还是把赏钱先分了吧,难得老爷赏下五百个铜钱,咱们有功劳有苦劳的,都分润分润……”
齐管事瞪了他一眼,显然是恨他又提赏钱的事,嫌他不识相,然后才扬了扬手里的铜钱串儿,怪笑道:“这次咱们在西固村打了澄城张家四十七个人,二少爷赏下这一窜钱儿,让我分发,我这人最是公平,最照顾人……”
他顿一顿,笑道:“一个贼厮鸟算五个铜钱,那么四十七个贼厮鸟就是二百三十五文,我决定按打倒的贼厮鸟计算,打倒一个的发给五文钱的赏钱……剩下的二百六十五文钱,是二少爷赏给我的,没有我的指挥,你们也立不了这么大的功。”
“哄!”长工们顿时不满了起来,这齐管事啥屁事没干,就站在远处观战,完了居然要分二百六十五文,实在有点过份。但是众长工和短工被他压迫惯了,也不敢反抗,只好哼哼了几声,咧了咧嘴。
不过这一番话却惹恼了白水王二,他和这些普通的长工短工不一样,乃是一条好汉,最受不了腌酸气,提着一对钵盂大的拳头,向前走了几步,嘿声道:“齐管事,这次我打倒了四个,你是不是打算发给我二十文啊?”
齐管事头皮一麻,虽然他的身份压得住王二,但气势却压不住,被王二硕大的身躯逼过来,心里仿佛一对鼓锤在那里“呯呯呯”地敲打着,赶紧道:“当然不止,这次对付张家的人,你立功不少,哪能按五文算呢?我给你按十文一个来算,四个敌人,给你四十文。”
王二这才满意,四十七个敌人,五百文钱的总赏钱,如果按一个十文算,他也觉得算是公平的赏法了,于是伸手接过四十文铜钱,退回了屋角。
齐管事为自己多发出去的三十文钱感觉到一阵肉痛,突然心头咯噔一声响:不好……我被王二吓住,一下子就给他发了这么多,一会儿轮到朱八……要是他也不满意五文钱一个人的赏钱,而是要和王二一样十文钱一个,我不是要亏大了?他足足打倒了二十五个汉子……如果按十文钱一个来赏,就是二百五十文……”
齐管事的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这时朱元璋缓缓地走了过来,对着齐管事拱了拱手道:“齐管事,我就只要一百二十五文就够了,反正打那几个怂货也没废什么力气,不值当那么多赏钱。”
齐管事一听,大喜:这朱八,好人啊!太懂事了,我果然没白高看他一眼,这人真是一次又一次的让我感到心里舒坦。
朱八退一步,齐管事也自然要退一步,他拿出一百五十个铜钱放到朱八手里,笑道:“一百二十五文也委屈了你一些,我多给你几个。”
朱元璋微微一笑,将钱揣进了怀里。在他的眼里,区区几百个铜钱根本不是事儿,这一点点赏赐上的进退,只是他为人处事的一些技巧罢了。王二做人吃不得亏,但朱元璋是能吃得亏的,他一向认为,吃得小亏,才能占得了大便宜,做人太计较公平不是好事儿。
接着齐管事又给其他立了功的人发了赏钱,一人五文,打倒的才有,没打倒的就没有……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发完铜钱,齐管事又招呼煮饭婆娘道:“今晚加餐,凡是参与了西固村打架的,一人给两块肉,别让人说我姓齐的办事不地道……”
那煮饭婆娘赶紧答应了,齐管事这才满意地揣着他克扣下来的两百多文钱,笑嘻嘻地走出了饭厅。
齐管事一走,饭厅里又热闹了起来,十几个参与了打架却没打倒敌人的汉子,垂头丧气地坐到了一起,其中就有杨超这家伙,而获得了赏钱的人坐到了另一边,兴高采烈地和旁人谈笑,泾渭分明地形成了两个小团体。
杨超和另外几个没拿到赏钱的长工看着朱八这个得赏钱最多的人,眼里透出了嫉妒的眼光。
这种情形,朱元璋在上一辈子见过多次,军队中总是有两种人,有能力的,没能力的。每一次论功行赏,有能力的得了赏银,就会坐到一起大声笑,攀比自己的赏钱多寡。但没能力的往往被人遗忘在角落,互相舔着伤口。
久而久之,强军与弱军就此分别开来,强军越强,弱军越弱。而且弱军会升起一种嫉妒强者的心理,最终变成军队里的不安定因素。
一个成功的将领,要懂得在赏赐强军的同时,安抚弱军,使强军弱军的差距缩小,下一次战斗时,弱军也能变成强军,士兵们也会更加爱戴将领。
朱元璋缓缓地站了起来,从怀里摸出刚刚得到的一百五十文钱,先留下二十五文给自己,然后拿着另外的一百二十五文,走到了杨超等人的面前:“兄弟们,这里有一百二十五文钱,是齐管事刚才给我的,大家拿去分了吧。”
“咦?”杨超等人微微一惊,几个长工刷地一下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