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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上帝!”他叫道,第一次真的惊呆了。报纸掉到两脚之间,永远被忘掉了。他透过林木能看得非常清楚,一个足足四十英尺高的巨大人体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两腿大大叉开,手里抓住个球正准备扔。这个身形穿着白色金属编织的衣服,系着一条宽宽的钢腰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一时吸引了人的全部注意力,接着,又被远一点的另一个站着准备接球的巨人吸引过去,显然,塞文欧克斯北面群山环抱的大盆地的整个地区都已经被弄得巨化了。
一座极大的堡垒突出于石灰窑之上,其中矗立着一所大房子,是种大极了的埃及式的宽矮建筑,是科萨尔在巨童育儿室完成使命后为他的儿子们建造的。房子后面有个大黑棚子,大得可以放进一所大教堂,从里面一阵一阵射出炽热的白光,大力士的锤打声从棚子里传出敲击你的耳鼓。接着,当用铁箍着的大木球飓的一声从手上飞起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巨人身上。两个人站在那里望着。球大得像个大桶。
“接住!”从监狱出来的人喊道,一棵树挡住了抛球者。火车上看见这些东西只不过短短一分钟,接着便从树林后面钻进了奇泽尔赫斯特隧道。“我的上帝”!黑暗笼罩他们时,监狱出来的人义说。“怎么!那家伙有房子那么高?”
“那就是小科萨尔弟兄,”他兄弟说,示意地歪一歪头——”所有这些麻烦。”
他们又一次发现了更多的装备着报警器的高塔,更多的小红屋,还有群集的远郊别墅。招贴充分利用了它们之间的间隔,从数不清的高大告示牌上,从房屋的山墙上,从栅栏以及所有可利用的地方,都就以“神食”为主题的盛大选举发出色彩斑斓的呼吁。“卡特汉,”“神食”,“铁腕杰克”,一遍,又一遍,大张的漫画和变了形的画,给那些只不过几分钟以前他们从如此远处经过的灿烂不象作了上百种不同的变形描绘。
2
当弟弟的原打算要做一个非常隆重的表示,以庆祝这次重返生活。先是到某个质量无可争辩的饭店去吃顿晚饭,然后,到音乐厅去接受当时它所如此擅长给予人们的一连串辉煌的印象。这是个可敬时计划,目的在于以这种自由自在的闲情逸趣来拭去监狱给人留下的痕迹中比较不那么深的部分;可是,临到第二个项目时,计划改变了”。吃过晚饭,却已经有了比看戏更为强烈的欲望,这欲望已经比任何戏院所能做到的更为有效地使那人的心从过去的严酷转移开,这就是一种对于“神食”和吃“神食”的孩子们,对于这种新的怪异的似乎要统治世界的巨化的报大的好奇和困惑。“那是怎么回事呢?”他说,“我真不明白。”他的兄弟够体谅的,甚至能够将一个精心谋划的殷勤款待的计划加以改变。“今天晚上是你的,亲爱的老兄。”他说,“我们想办法列人民宫参加大会去。”
算这个从监狱出来的人运气好,他终于挤进了拥塞的人群,望着远处的风琴和廊座下面照得通明的讲台。风琴手刚才在奏着什么,弄得蜂拥进入大厅来的人,靴子踢踏直响,现在算是静下来了。
从监狱出来的那人刚刚占好位置,跟一个拿胳膊肘乱挤还纠缠不休的陌生人刚吵完,卡特汉就出来了。他从阴影里走到讲台正中,实在是个最最貌不惊人的小小侏儒,老远看过去,只是个小黑影子,脸上涂了点红——从侧面可以相当清楚地看见他的鹰钩鼻子——这么个小人儿,却引起了一阵欢呼。真让人费解。这欢呼在靠近他的那一边开始,然后增大,扩展到全场。起初只是讲台边上的一些小小声音,突然猛地增大,将大厅内外全部人类卷了进去。听他们嚷的多欢!乌拉!乌拉!
在这无数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嚷得有才出监狱的人那么欢。泪球滚滚流下面颊,只是到最后嚷得声嘶力竭了他才停住。你非得关在牢里跟他一样久,才能懂得,或者甚至才能开始懂得在大庭广众之中放声高呼的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但是对于所有这一切,他甚至没有自称他知道这种情绪是为的什么)。乌拉!啊,上帝!——乌拉!
接着是沉寂。卡特汉耐着性子在等。一些级别较低的人在说着一些听不清楚的冠冕堂皇的废话,就像是春天时在树叶的喧哗声中听什么声音一样。
“哇哇哇哇——”说这些于什么,听众互相交头接耳。”哇哇哇哇哇——”那东西还在响。这个花白头发的笨蛋就没个完了?打扰?当然他们是在打扰。“哇,哇,哇,哇——”卡特汉讲话时我们会听得清楚些吗?
这段时间、好在还有卡特汉可以看,你可以站着研究远处那个伟人的面相。这人的样子很容易画下来,世人已经可以从灯柱烟囱和小孩子的盘子和反神食纪念章和反神食旗子和卡特汉的丝绸棉布的织边和亲爱的英国老式卡特汉帽子的衬里来从容地研究他。他的形象充满了当时所有的漫画。你可以看见他作为水手,站在一架老式大炮跟前,手里拿着的点火棒上写着“神食新法”,而那个巨大、丑陋、吓人的怪物,神食,则在海中升沉翻滚;或者他全副甲胄,盾牌和头盔上都有圣乔治十字章,一个懦怯的巨大的凯利斑①。坐在一个可怕的洞穴口上的许多亵渎神明的东西当中,在他的写着“神食新法规”的臂铠前低垂下头来;或者他像柏修斯②一样自天飞降,从一个翻滚的海怪手中拯救了一个为铁链锁住的美丽的安德洛米达(她的瞩带上清晰地写着“文明”)海怪为数甚多的脖子和爪子上写着“不信神”,“践踏一切自我主义”,“机械学”,“畸形”,诸如此类。可是,正是靠着公众想像中极为正确地对卡特汉的“铁腕杰克”的评价,正是靠着“铁——腕——杰——克”式海报的渲染,从监狱出来的这人将远处那个人影加以扩大了。
【①凯利斑(Caliban):莎士比亚的“暴风雨”剧中的一个半兽人怪物,为魔鬼与女巫之子。】
【②柏修斯(Perseus):希腊天神朱比特之子,曾自妖怪手中拯救出埃塞俄比亚公主安德洛米达(Andiomeda)。】
忽然间,那“哇哇哇哇”停住了。
他总算完了。他坐了下来。
是他!不是!是的!这是卡特汉!
“卡特汉!”接着一阵欢呼。
在混乱的欢呼之后,需得是在群众中才能出现这样一种寂静。独自一人置身荒野——毫无疑问,这当然也是一种寂静,不过,他能听见自己呼吸,听见自己移动的声音,听见各式各样的声音。可在这里,卡特汉的声音是唯一可以听见的东西,它非常明朗清晰,象是在黑丝绒般的幽深处燃烧着的一星火光。听吧,真的!你听,他就像在你旁边说话一样。
那个打着手势的小小人影置身于一个丰满摇晃的声音光轮之中,讲台后面坐着他的一些支持者,有的看不清楚,前面则是远远近近一大片脊背和侧面,一种广大无边的专注,这个景象对于才出监狱的那人发生了极大感染。远处的那个小人儿似乎把他们大家的全部身心都吸引去了。
卡特汉讲到我们古老的制度。
“对吁对呀对呀!”群众吼道。
“对呀!对呀!”从监狱来的那人喊着。
他谈到我们对于秩序和正义的古老精神。
“对呀对呀对呀!”群众吼道。
“对呀!对呀!”从监狱来的那人也叫道,心里大为感动。
他提到我们祖先的智慧,提到精神上和社会传统以及古老的,可敬的制度之缓慢形成,这种缓慢之适合于英国的民族性,就犹如皮肤之适合于手。
“对呀!对呀!”从监狱来的那人呻吟着,脸上挂着激动的泪花,可现在这一切都要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是呀,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只不过二十年前伦敦有三个人觉得在瓶子里配出种说不清的什么东西很有意思,所有的秩序和事物的神圣——呼声“不行!不行!”——是呀,如果不愿意那样,大家就得振作起来,就得与犹豫不定告别——说到这里爆发了一阵欢呼。大家就得与犹豫不定和不彻底性告别。
“我们听说过,先生们,”卡特汉高喊道,”尊麻变成了巨尊麻。起初它们跟别的尊麻没有什么不同——不大的植物,一只有力的手就能抓住拧断;可是如果不管它——如果你不管它,它就会长大,长得那么快那么大,以至到最后非动绳索刀锯不可,还得冒伤及手足以至生命的危险,不得费劲,忍受痛苦——这种感觉会要人命的呀,会要人命的呀!”
人群骚动,中断了一会。
接着,从监狱来的那人又听见了卡特汉的声音,清脆有力地震响着:“要向‘神食’学习怎样对付‘神食’——”他停了一下——“趁为时还不太晚,抓住你的荨麻!”
他停住,站着擦他的嘴唇。
“对呀,”有人喊,“太对啦!”接着,又是那种奇怪的迅速发展的雷鸣般的混乱,好像全世界都在欢呼。
从监狱来的那个人终于走出了大厅,心情极为激动,他脸上的表情就像那些见到鬼神幻象的人一样。
他明白了,大家都明白了,他的看法不再模糊了。
他在一场危机中,在需要对一个惊人的东西当机立断的时刻,回到了世间。他必须像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在这场伟大斗争中扮演自己的角色——像个肩负重任的自由人的样子。
这场对抗好比一幅画,一方是早上看到的那些随便随便,身披锁子甲的巨人“——现在他对他们的看法可完全不同了——;另一方则是强光下浑身穿黑、比手划脚的这个小人儿,这个有着好听极了的动人心弦的声音,条理分明、抑扬有致地进行说教的侏儒,约翰·卡特汉——“铁腕杰克”。他们必须全都联合起来,趁为时还“不太晚”,“抓住那棵荨麻”。
3
在吃神食的孩子们之中,个子最高、体格最壮、最为人们所重视的,是科萨尔的三个儿子。在他们度过童年时代的塞文欧克斯附近方圆一哩之内,如今已是遍地壕沟,被挖了个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栅子和做工的巨大的模子以及一切适合他们发展中的能力的玩具、弄得这里和世界上任何一块地方都不相象。很久以来,这地方对于他们想做的事说来已经变得大小。最大的儿子是个带轮子的发动机的大设计师,他给自己做了一种巨型自行车,大得世界上没有一条路能容得下,没有一座桥能承受。它靠在那里,有轮子有发动机的大家伙,一小时能行驶二百五十哩。有时他骑上去,在障碍重重的工场院子里左冲右突一阵,除此以外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本想用它周游一下这小小的世界——就是为着这个他才做了这辆车。当时他还不过是个充满梦想的孩子。现在,车的辐条上珐琅掉了的地方已经锈成深红色,像伤口一样。
“你先得力它修条路才是,孩子。”科萨尔说过,”然后才能去周游世界。”
因此,一天早晨天刚亮的时候,这个青年巨人和他的弟弟们开始修一条环绕世界的路。似乎他们已预感到了会遭到反对,因此他们以极大的热情工作着。
世人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在修着一条直得像是子弹弹道一样的大路直通英吉利海峡,已经铺平了好几哩,修成大路,并且用脚踏实了。
不到中午,他们就被一大群激动的人们制止,这是些土地所有者、土地代理人、地方当局、律师、警察、甚至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