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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
这以后,范搬进了苏娜的舱室。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之长,其他人开他的玩笑,说他把船长绑架了。对范来说,和苏娜在一起的时间是无尽的欢悦,并不单纯因为满足了身体欲望。两人总是说个不停,不断争辩……他们一生的方向也由此决定。
有时候他会想起辛迪。她和苏娜扮演的都是主动追求者的角色,她们都教会了他许多东西,和他不断争辩,让他困惑不已。但除此之外,她们截然不同,就像夏天不同于冬天,一个是清浅的池塘,一个是汹涌的大海。辛迪不顾自己的生命,为他挺身而出,孤身一人对抗国王的手下。但范哪怕绞尽脑汁,也想像不出苏娜·文尼会在如此强弱悬殊、必败无疑的情况下为他冒生命危险。不,苏娜是个思虑填密、行动谨慎的人,正是她周密计算了留在堪培拉的风险,认定不大可能成功—然后说服了足够多的人认同她的观点,这才从贸易委员会手里弄到一艘飞船,逃离堪培拉所在的空间。苏娜·文尼擅长从长远观点看问题,认清别人无法发现的困难。她总是避开危险,只有在自己拥有压倒优势时才与危险正面相对。在范诸种道德观念搅成一团报糊的脑袋里,她的道德水准远比辛迪低下……同时却又大大高于辛迪。
苏娜始终没有认同他有关青河星际帝国的观念,但也没有简简单单一口否定了事。她让他读了一大批历史、经济书,这些内容,在他长达十多年的阅读规划中从来没有排上号。换了任何一个有正常理智的人都会接受她的观点:范过去拥有的所谓“常识”中,蚌错混淆之处实在太多了。但范仍旧顽固地死抱着自己的旧观点不放—被蒙蔽了双眼的人其实是苏娜。“我们是可以建立一个巨大的星际网嘛,只不过……速度慢一点罢了。”
苏娜大笑道:“那还用说!太慢了。两点通讯,再加上中转站,这一趟三方联通足足要花上千年时间!”“不会。到时候网络协议肯定跟现在不一样。还有,使用方法也不同。有了星际网,我们就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碰运气寻找贸易机会了,青河会更加……呢,利润更加丰厚。”范本来想说更加强大,但他知道,她准会揪住他的“中世纪思维方式”猛批一顿,“我们可以拥有一个动态客户数据库。”
苏娜摇摇头,“只不过里面的数据过时了几十年到几千年。”
“我们可以发展成为人类通用的标准语言,并且保持这种语言的相对恒定性。我们的网络程序标准将持之恒久,没有任何一个政府能统治那么长时间。我们的贸易者文明将永远传承下去。”
“但从事贸易的也不光是我们青河人,多着呢,我们只是大海中的一条鱼……噢。”范看出她终于心动了,“对呀,用广播的手段传播我们的文化,所有吸取这种文化的人都会获得贸易优势,这种优势反过来又巩固了我们的文化。”
“说得对!太对了!还可以加密广播信息,封锁我们的竞争对手。”范突然露出狡黯的笑容。他下面要说的话是少年时代的范万万想不到的,连他那位统治北方领土的父亲可能都想不出这么天才的主意,“其实,我们甚至可以以明文的形式播送一部分信息,不加密。比如语言标准方面的内容、我们技术数据库里比较粗浅的部分。我一直在研究客户文明的历史,从古老地球开始,人类文明中只有一点恒久不变,那就是变化本身,剧烈的变化。某种区域文明兴起,然后衰落,时常彻底毁灭。从长远来看,青河的广播可以缓和这种动荡。”
苏娜开始连连点头,眼睛里露出憧憬的神情。“对。只要处理得法,到最后,我们的客户甚至能以我们的语言说话,以我们的思想思考。改造客户,催生出我们可以满足的贸易需求,运用我们的程序环境—”目光突然一转,落到他脸上,“你脑子里想的还是帝国的事,对不对?”范笑而不答。
苏娜提出了无数反对意见,但她抓住了这个想法的精髓,并且用自己的经验改造它。现在,她全身心投入,和他共同努力。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反对越来越像建议,两人的争执也越来越像共同探索、安排一个奇妙的新世界。
“你是个疯子,范……不过没关系,也许只有疯疯癫癫的中世纪笨蛋才会这么野心勃勃。我们就像……就像白手起家,无中生有地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文明。我们可以锻造属于我们自己的神话、传统,成为一切事物的基石。”
“而且生命力比任何竞争对手更强,持续时间比他们更长。”
“上帝埃”苏娜轻声道。(他们当时还没有发明“贸易之神”,以及其下的一大批小神。)“知道吗,最好从纳姆奇开始。它正处于文明发展的最高端,现在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整个文明的态度都有点满不在乎、玩世不恭。纳姆奇的信息传播技术是人类文明中第一流的。你提的建议他们肯定觉得有点奇特,但行星际网络广告战中比这更怪的事多着呢。只要我的亲戚还在那个区域,他们一定肯为咱们的行动提供资金。”她笑起来,欢天喜地,跟个孩子似的。自从堪培拉撤退以来,破产和耻辱一直沉重地压迫着她,现在总算看到了希望,“嘿,我们有利润了!”这一次轮班剩下的时间是无穷无尽的想像、发明和纵欲狂欢。
范搞出了一个大杂烩式的信息传播系统,兼容射束和广播两种方式,还有能使各贸易舰队和家族跨越几个世纪保持同步的时间表。
苏娜带着明显的赞叹和惊喜接受了他的大多数设计。至于另一些方案,如用工程手段改造人体、世袭贵族体系和作战舰队,苏娜则大加嘲笑。范没有和她争执。他的才能目前只限于技术,说到与人有关的方面,他仍旧只是个十三岁的中世纪少年。’其实,苏娜·文尼对他的态度更多是惊叹不已,而不再是以保护人自居。范还记得他第一次冬眠前两人的一次谈话。苏娜一直在检测放射性冷冻剂和降低人体温度的药品。“我们会差不多同时醒来,范,我只比你早一百千秒。到时候我会在这儿帮你。”她微笑着,范感到她的目光温柔地抚慰着他,“别担心。”
范随便说了几句大话,但她当然知道他的紧张不安。范进人冬眠箱时,她絮絮叨叨说着不相于的事:他们的计划,他们的梦想,到纳姆奇后怎么着手。最后,时间到了,她闭嘴了。苏娜倾过身去,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笑意中有一丝开玩笑的神情,但开玩笑的对象不光是他,也有她自己。“好好睡吧,可爱的王子。”
药力发作,她消失了。其实一点)七都不冷,最后一缕奇异的思绪飘过他的脑海。在范的童年,父亲只是离他很远的一个形象,兄弟姐妹们更是对他生存的直接威胁。辛迪,辛迪爱他,但还没等他真正了解她,他就永远失去了她。而苏娜·文尼呢……好几种感受:孩子对慈祥的父母、男人对自己的女人、一个人对自己挚爱的朋友。
从根本上说,苏娜·文尼是上面几种角色的综合。在她漫长的一生中,苏娜·文尼似乎始终是他的朋友。即使最后背叛了他,但在两人交往的最初阶段,苏娜·文尼仍然是个真心爱他的好女人。
有人轻轻拍着他,伸手在他脸前摇晃着。“嘿,特林尼!范!魂儿飞哪儿去了?你怎么了?”是乔新。这个人似乎真的关心他。
“噢?没事,没事。我没事。”
“真的?”乔新望了他几秒钟,这才飘回自己的座位,“我有个叔叔,中风了,一下子两眼发直,跟你刚才一模一样。他—”“跟你说了我没事,好着呢。”范又拿出自己的牛皮腔,“在思考问题,没什么。”
这句话引起一阵哄笑,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思考问题!这个习惯可不好啊,老伙计。”过了一会儿,众人不注意他了。范打起精神,专心地听着桌边的谈话,不时咋咋呼呼插几句评论。
自从离开堪培拉,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时不时发一阵白日梦。回忆、计划,千头万绪,骤然淹没了他。他就像接受沉浸式教育时一样,一下子不知身处何处。因为这个,他搞砸过不止一次交易。从眼角里,他发现奇维已经走了。是啊,那姑娘的童年和他自己的很相似,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她的想像力才如此活跃,在眼下的艰难时期仍然保持着活力。他常想,斯特伦曼人这种疯疯癫癫的童年教育方式是不是源自范在重奏号上的经历。但他那次旅程到达终点后,一切都大有转机。而可怜的奇维在终点发现的只是死亡和欺骗。但她仍然坚持着……“现在的翻译越来越好了。”特鲁德·西利潘又说起了蜘蛛人的事,“雷诺特手下的聚能译员归我管。”准确地说,特鲁德只是个助理,而不是负责人,但谁都没有说破,“告诉你们,蜘蛛人起源的文明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哪天我们就弄明白了,相关信息随时可能出现。”
“我就是这个弄不明白,特鲁德。人人都说这是个失落的外星文明殖民地。可蜘蛛人要真是从别的星球过来的,我们怎么会从来没收听到他们的信息?”范:“哎,这事)L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阿拉克尼肯定是个殖民世界,这个星系的环境太恶劣,根本不可能自然进化出生命。”
另一个人道:“也许这儿的家伙没上青河广播网。”桌旁众人都笑了起来。
“就算没上,他们总该有大量无线电信号吧?可我们从来没收听到。”
“也许他们的母体文明离我们实在太远,比如在英仙座之类地方—”“还有一种可能:他们的技术水平已经发展到不用无线电的地步了。我们之所以能发现这儿这些家伙,因为他们失落了原来的文明,什么都没有了,只好重起炉灶。”这种悖论是个老问题了,从幻灭时代起就纠缠不清。不过,正是为了解开这个谜团,人类才远航至阿拉克尼。就算别人不是,反正范是这个目的。
但现在,范却发现了另一种新东西,威力强大的新东西。与它相比,连蜘蛛人的起源都不那么重要了。范发现了聚能。利用聚能技术,易莫金人可以将他们最有才能的人转化为一台强大的思维机器,一心一意,不计其他。即使是特鲁德·西利潘这样的蠢才,敲几下键就能得到最复杂的问题的答案。而像托马斯·劳这种恶魔更可以借助这种手段大兴风波。聚能将一种人类前所未有的力量赋予了易莫金人。聚能者在处理精微问题方面超过任何机器,在耐心细致方面又超过了人类。这是幻灭时代破碎的许多梦想之一蔼可易莫金人却办到了。
看着西利潘装腔作势自吹自擂,范明白自己已经成功实现了第一步计划,下层易莫金人接受了范·特林尼。劳对他也很宽容,常常顺着他的性子。统领觉得他也许可以起到一扇不自觉的窗口的作用,最终透露出青河人的军事思维模式。是深人了解聚能的时候了。通过西利潘,通过雷诺特……最后弄清聚能的技术细节。
范曾经努力奋斗,想建立一个横跨整个人类空间的真正的文明体系。经过短短几个世纪,成功仿佛就在眼前。但到头来,他遭到的却是背叛和出卖。不过范早就认清了一点:背叛仅仅是表象。苏娜和其他人在布里斯戈大裂隙的所作所为是不可避免的必然。一个星际帝国,它覆盖了辽阔的空间、漫长的时间。单纯依靠它的公正、它能够带来的好处,这样一个帝国是维持不下去的。
你必须拥有一件利器。
范·纽文举起盛着冰钻酿品的泡囊,暗暗敬了自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