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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余来找沈河,只为告知一件事:申屠灵灵死后,他的游魂并未进入幽冥。
申屠只是身死道消,并非魂飞魄散,他的游魂应该进入幽冥,他有转世投胎的机会的。
申屠灵灵所犯过错无可挽回,错就是错,再没机会纠正了;十四天前他为离山而死,即便那些看守白狗涧、被他间接害死的离山弟子也会原谅他的,所有人都会原谅他,苏景亦然。
以苏景假公济私、滥用职权的性子,莫说转世投胎再修行了,就算申屠想进芙蓉塔,保留前生记忆开始阴鬼修持也可如愿。
可是申屠灵灵的游魂未入幽冥。
所有人都原谅申屠灵灵了……只有一个人例外:申屠灵灵自己。
不入幽冥,因我有错,无颜面对师叔贺余,无颜面对被害死的离山弟子。
不入幽冥,因我为离山长老,中土有难,离山有难,我为司宝长老,毕生鉴宝所以识得一件无人认出的宝物,宝物即为:离山!
九子驻道,成天护世;子孙万千,执剑慈悲;曾夺于天,是以尽量回报、不敢辜负凡间更不敢辜负孩儿们的父母的离山剑宗。
山无灵,有仙而灵,这山中有了几千年护世的信仰,有了千万精修为飞仙、但更要求仁、更知长生不是偷生的儿郎。这座山,又怎么可能不灵瑞。
平淡无奇八百里山,如果没有那些弟子,将永远平淡无奇。
但是有了这些人,这些人坚持着自己的理想……理想是什么?理想就是信仰,山中人的信仰坚定而虔诚,久而久之,这山也就有了灵气、因信仰的滋养有了灵气。
八百里离山,已经被信仰养成了宝、磨成了剑。
游魂不入幽冥,只因最后的执念,可让宝山脱变,化作贲烈一剑!申屠灵灵自己选的:我不入幽冥,我以真魂化执念,相融于离山,于此危世中再尽最后力量。
离山养我教我,最后我归于此山……那是何等快活。
死得其所,那是何等快活。
申屠灵灵的自罚,自赎,他把执念融入离山,唤醒了这八百里神剑。他所失,转世重生的机会,神剑发动过后他就魂飞魄散,永远消失于这个世界;他所得……内心的安详、由衷的快乐。
我是离山弟子,我是离山长老——申屠灵灵临死前,最后对同门兄弟说过的话。这句话没说全,还有半句的:我是你们的兄弟。
离山发威。
时灵时不灵的申屠最后的显灵,驭离山、化八百里山为八百里剑,要让墨僧知道:他们不配!不配把这护世之山收为己用。
为了内心的救赎放弃转生机会的申屠灵灵,沈河的弟弟,红景的哥哥,他们是兄弟,他做了每一个兄弟都会做的事情。
沈河真人放声大哭,离山一众长老放声大哭,尘霄生双目血红、声音哽咽却坚决,传令各路人马:放弃面前敌人,所有人王所有修家所有正道弟子,掉转云头去西方、攻弥天台!
不是尘霄生意气用事,是早就商议、定计的。攻杀各方墨色小宗只是佯攻,为的是麻痹敌人,此役真正的目标只有一个:弥天台。
离山兵马倾巢而出,墨徒一定趁虚而入,来对付离山。
谁能断定,墨徒会搬走离山,而不是直接派来几个仙家摧毁离山?乍看不可预知,其实不难猜测……墨巨灵还没来,来得是墨灵仙,是狗腿子。
做狗的,一定巴结主人。打碎离山算什么巴结,把离山“生擒活捉”,献宝似的献给主人,这才是巴结!
从这场劫难开始,¨wén rén shū wū¨就不曾脱开那五个字:你算、我也算。
如果这是场赌,那沈河、秭归、尘霄生、苏景全都赌了这一手!
已经没了退路了。
没退路的人,莫说赌钱,就是赌命也奉陪。
早定计:无论一成苏景与影子和尚能否唤醒“自然佛”,只要申屠发难,便全军挥师弥天台。
反击,从墨色显现于中土的当天就开始了,离山斩杀三千墨道、大成学破墨三千里,沈河率星峰打灭卧鼓宗,苏景化身扶屠卧底弥天台……但是对苏景、沈河来说,真真正正的决战、反击何时开始?
申屠灵灵发动离山,即为号角铿锵、即为战鼓隆隆。
离山发难时,决战开始时。
第998章 歌中自有人世间
墨僧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拿回来的战利品,拿回来准备进献主人的离山,竟也是离山剑宗的一柄剑。
八百里离山,八百里神剑。
暴起发难!相距最近的逐花妖僧正中其锋。
连惨叫都未及发出,逐花惨死。而轰动巨响也自山中贲起……临死一刻逐花也发动了最后反击,肉眼可见,八百里山崩碎一角,被凭空抹去百里。
但受损又何妨,残剑亦可杀人,哪怕离山只剩一块碎石,那也是护世之石、诛妖之石。
宁可粉碎碎骨,不与妖邪共处一方世界的离山……再呼啸、再出剑,直轰水镜为首众多墨僧。
镜、花两代墨僧皆为真仙,不是他们应变不快,不是他们来不及救援逐花,未能及时出手救人只因更大的麻烦已降临:山腰之上、峰巅之下,那滚滚缭绕于清静小院的墨色崩碎去,淡金色的佛光正喷薄而起,直射苍穹!
院落中,果先双足落地,他手中一串榆钱。
那年,小和尚,见院中的榆树上串串榆钱儿成熟了,不知是嘴馋还是一时兴起,纵身而起去摘榆钱儿,随后定身于半空,“开始”了他的机缘;
此刻,果先小和尚终于完成了这个小小动作,榆钱被摘在手中,落足地面。他手中摘下的是榆钱,更是菩提。
几百里外,深深地窟中,影子和尚已经完成了那一刀。
空荡荡的地窟山腹中,影子和尚“滩”在地上,重新化作了影子,散却不乱,但一动不动;
石头乌龟依旧摆放在那里,不过只要眼睛没问题的人就能看得出,它已不再是石头,变成了真的龟,龟也不动、四肢首尾都缩在壳中,看不它是死是活……再就是,它背上的佛像不见了,干干净净的壳,干干净净的龟。
洞中还有个苏景,满头白发,苍老异常的苏景。
开灵一刀,算是苏景与和尚联手斩下的,便如莫耶雕山的情形,一刀过后就是一场生死历练,苏景与影子和尚同受“反噬”。
可是这一次苏景不肯昏迷,奋力挣扎、奋力张开眼睛,哪怕头痛欲裂哪怕身如凌迟,哪怕紧紧咬牙以至满口鲜血,他还是不肯昏睡过去,费力挣扎着起身,颤抖着深深呼吸,干涩声音留下两字:“多谢。”随即身形一晃疾飞而去,破土破地,不去增援弥天台,不去汇合离山同门,独自一人急急飞驰,向着西北方向……
弥天台内果先证道,墨徒浸染阵法破,个个反噬加身。
真元如沸五内如焚,妖僧哪还有精力去救逐花。
也不是所有墨僧都无力救人,水镜能的。镜花十七僧之首、弥天台开宗首领,他的本领远超同伴,即便反噬在身他也能救下的逐花的,可他没出手。
不是不想出手,是他早都惹了更大的麻烦而不自知:之前扶屠发疯、指点墨僧寻回的两截墨剑,都被水镜收在了袖中。
反噬到来同时,袖子里那两截已经断裂、全无灵气的墨剑也告“造反”,就在毫无征兆里,两截墨剑戾气暴散杀劫绽放,自内而外袭杀水镜!还有那个始终疯癫的蛮人屠晚,烈烈咆哮之中、出手!
剑羽剑狱、阳鸦毕方、金花红叶、火天火地火巨灵,一个人,千道法;一个人,烧起了冲天大火。
乱了,乱了,完全乱了,妖僧的心乱了,一时之间他们想不通,离山已成盆景,如何又化神剑;果先被困已到奔溃边缘,为何又能成佛、破阵;蛮子扶屠不是自己人么,怎么有会突然造反;还有墨剑……墨剑竟也跟着蛮子一起反了?
水镜当机立断,神念急转自毁须弥袖,将两截造反墨剑甩出去,同时口中谕令传下……非汉家言语,而是释家梵文,号令身边同伴结阵,共行法,摧毁离山、擒拿扶屠、镇压墨剑!
镜花十七僧,离山一役死了七个,刚刚又被打死了一个,此刻水镜身边还有八人。
布置墨沁阵法,十七僧人人出力,如今反噬到了个个有份,不过他们皆为真仙,反噬让他们受创,难过不堪,但仍有强大战力,至少收拾眼前局面足够了。
至于峰顶下小院中那个新出世的佛陀……何必理会,他成佛,他飞走,无法在这人间逗留。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干脆不去理会果先了。
水镜主持,九僧结阵,顷刻间滚滚墨色自阵中冲腾开来。
下一刻,浓重墨色中,突兀传出窒闷龙吟,一条浑黑天龙急冲天际,缠住离山神剑。乌龙张牙舞爪、离山剑气纵横,两下里滚滚相斗。而阵法未停,乌光连连震动,又有两头乌黑巨龙冲出墨色,一条扑向两截正逆起冲阵的墨剑,另一条则直奔苏景而来。
三条龙过后,诸般怪响又从墨阵中传出,须臾间、妖僧阵中墨色崩碎去,水镜等九名僧侣也告消失不见,只剩……或大或小、奇形怪状三百黑蛟。
三龙三百蛟,九僧身受反噬下施展的法阵。
丑陋蛮子笑容狰狞,正要开口喝咒忽然果先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多谢你,弥天台事情,我来做。”
清理门户。
别宗都是德高长辈出手惩戒不孝晚辈,弥天台却倒转过来,护世晚辈镇压入魔师长。
果先声音落,金色的佛光自其所在的小院暴散开来,横扫弥天台!
金光所过,墨色纷纷退散,弥天台重重山峦还以本来颜色。
弥天台有十八峰,就在佛光弥漫中,十八巨峰接连爆起嘎嘎巨响,山摇动、山转活,座座巨峰化作巨人。
宝冠、甲衣、金靴、法鞭,十八山化十八巨灵。
第一峰第一人,声如天籁,双掌合十:“美音。”
第二峰第二人,其声缥缈高远,同样合十:“梵音。”
第三峰第三人,声如烈鼓,沉闷又激昂:“鼓音。”
第四峰第四人,叹气却满满赞赏之意,合十:“叹妙。”
第五人:叹美。
第六人:摩妙。
第七人:雷音。
第八人……
十八人同时合十,同时报名,就算苏景不修佛也能晓得他们的名字,美音、梵音、鼓音……佛祖禅院中,有伽蓝护法十八人,护卫庄严地、驱逐邪祟气,永保寺庙清宁,永保进出香客信徒在山门内的平安。
弥天台尚有弟子,何须离山弟子出手清理门户;
佛家清静地方自有神祇护法,无需仰仗离山之剑。
点化弥天十八峰,化护法十八伽蓝巨神——果先证道后第一次出手。
十八伽蓝显灵,果先传谕:“护法。”
两字呼喝,哪有佛家清静,更不存丝毫慈悲,只有愤怒,甚至让嗓音都有些嘶哑的无尽愤怒。佛无争斗心,但佛有雷霆怒,你死我活时,佛要仇敌死!
伽蓝纵身、纵鞭、纵法,浩浩之威裹挟浩浩之怒,相斗黑龙、抽杀乌蛟。中土神庙弥天台乱战一团,打得天崩地裂。
天空中,突然阵阵雷霆轰动……若仔细听,哪里是什么雷霆,分明是轰动乾坤也轰动人心的梵音禅唱,金色的人影自小小院落中一步跨入九霄,再从九霄一步跨入战场,少年僧人少年佛,果先在点活十八伽蓝弘道护法后亲自入战来,有恶蛟扑向他,被他一指点中独角,百丈毒獠就此崩碎去,化腌臜肉糜、散落八方……
还有,洪钟浩荡、声动天地!弥天台正中央山崩地裂,一口巨钟自山根深处破土而出,直冲云霄。钟奇巨,轻松笼罩百里方圆的洪钟。
钟色惨绿,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