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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人疯了,他不求公平一战!
不知是不是极怒,望荆王笑了起来,声音森然,反问:“夺旗之战,倾尽全力?夏离山,你们几个也要入战么?”
夏离山废人?唐果重伤?望荆王可不会去信这些。
苏景摇头:“儿郎兵战,与我无涉,我们四人不入战,何况我还是个废人,累赘。”说话时候,一双细鬼儿扛起轿子向一旁远远飘去,小相柳不理旁人只跟在苏景身边,也随着轿子一起撤开。
这个时候与望荆王共坐一排的那位国师弟子站起身来,对六耳王爷道:“刀兵无眼,夏离山身上还牵扯着一桩公事,容不得丝毫损伤,贫僧愿入擂,护得他的周全。”
神庙,皇廷本就是一家人,国师弟子口中说的是守护,实则是下去给望荆王帮忙,看住糖人不容其插手战事。
这位国师大弟子来历神奇,本领了得,有他下场已然足够,不过望荆王要确保万无一失,换颜和蔼一笑,传令身后天残地缺:“与上师同行、做助。”
二叟领命,追随国师弟子身后飘身入擂,三人如品字,就往苏景小轿前一站,稳稳盯住了糖人。
望荆王这才回应苏景先前言说:“何须阴蜓卫全军入战,这七百卒足矣。夏离山,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万众瞩目,望荆王真没那个脸面把六千精兵全派下去。
苏景双手一摊,不强求:“如果夏儿郎侥幸得胜……”
望荆王忽然放声大笑:“放心,如你所言:此战夺旗!若那阴蜓七百卒败于你家夏儿郎,本王自毁军旗,世上就再无‘阴蜓卫’的旗号!”
“夏儿郎斗战不死不休,败了就是死光了,旗号自然跟着一起消亡。”苏景语气不冷不热,接了一句。
“你道谁会在乎你的夏儿郎旗号?!”望荆王大笑声中,握兵符的左手一起、一落,四面八方战鼓轰鸣!
鼓令已动,两军入战。
夏儿郎猛作声起欢笑,首领挥舞大旗,儿郎迈步跟住旗帜,还是老样子,呜哇怪叫中纵跃着、奔腾着,乱哄哄一窝蜂地冲向敌阵。
七百阴蜓卫谨守战阵,并未发动冲锋,鬼面巨蜓依旧悬浮但六翅嗡震、蜓上精兵半屈膝腰力沉,待命,军中十三大修心念流转勾连法宝……一方混乱好像泼皮打群架,一方沉稳相应蓄势于迎头重击,两军高下立判。
可高下分判又有什么用?恶人磨所以是恶人磨,全因他们把恶战当狂欢,以杀戮做盛宴,他们是来过节的——打仗的,和过节的,有得比么?
恶人磨冲跃如风,顷刻两军前锋只差三百丈距离,阴蜓卫军中主将猛开声:“杀!”
擂中阴蜓卫,全军应令一字吼喝冲霄:杀!
流光暴散、破空锐啸,军中十三大修法宝出手,十三剑幡脱手去,每幡炼藏三百三十三枚玄金游蛇剑。
是剑,也是蛇。
天生异种诡蛇,蛇头尖尖、蛇身扁平,鳞片锋锐堪比修家飞剑且身蕴奇毒,被大修收入幡内以金瑞浆果喂养、以利金气意滋养、炼化,一晃千多年下来,随便哪条蛇都是成了气候的凶物,再于征战中配合剑阵法度行转,威力何其凶猛。
十三幡戳立半空,四千剑蛇滚滚“流转”迎向恶人磨。
大修动法时,阴蜓卫杀阵也随之发动。
每个精卒当先伸手扯下鬼面蜻蜓头顶的小小军旗,旗子才一离开、鬼面蜻蜓当立刻昂首、大口猛涨喷出一蓬黑沙——每头鬼蜓每十七天要吃一个人,血肉果腹魂魄滋神,尸体的筋骨则被炼化做鬼冢冥沙,寻常人哪怕只沾到一粒也会全身溃烂死得苦不堪言,而鬼蜓食人无数,腹中养下的毒沙不逊千斤……身形数丈的怪物吐沙如龙,场面不可思议。七百道黑沙自天空汇聚,化作乌黑长河一道,向夏儿郎席卷而去;
吐尽毒砂,鬼面蜻蜓周身阴风弥漫,再眨眼阴风崩散,巨蜓消失,只见一枚枚周身篆刻法篆、三十丈开外的鬼头八棱乌金杵破风飞起,不多不少整整七百枚,荡漾罡风狠狠砸向夏儿郎。蜻蜓并非活物,皆为法器变化,平时都以头顶军旗镇压,旗在时它们只是普通座驾,当旗子撤去、先喷毒沙再化本形、飞去杀敌;
座驾归真,七百阴蜓卫个个落足地面,阵势不变、又将手中令旗向前掷去。令旗脱手,第一震尽数化作幽蓝色三尺长针,第二震向前激射、激射途中第三震悄然隐没空气,匿去行迹,再难捕捉……
剑蛇结阵第一杀,毒沙天河席卷第二杀,鬼头巨杵轰砸第三杀,长针匿踪第四杀,四杀接踵封天绝地,阴蜓卫的骁勇之名绝非幸至!莫说对面只是七百夏儿郎,便是千军万马外加十座大山也会被扫灭一空!
务求一击必杀,为望荆王、为阴蜓卫扬威,入战七百杀猕精兵甫一出手便出全力。
剑蛇之阵当先,迎上恶人磨,就在那第一柄剑堪堪刺到面门时,冲在最前的夏儿郎首领嘶声怪叫,将手中高擎的大旗猛力向土中一插。
“夏儿郎”烈火旗巨震,陡然间一声沉闷咆哮传撤四方,充其量丈许见方的艳红旗帜内,一团幽幽淡绿的煞气暴散开来,内中赫赫然一头巨龙摇头摆尾。
龙狰狞!
不过它的身体“古怪”,半透明的,如薄薄烟霞,即便平凡人也能轻松看穿它的身体,看到“身体”另一边的景色。怪龙尾、爪、鳞、须、角一应俱全,但其眼窝中空空洞洞,有眼无珠,仅在那对深暗窟窿内,藏着针尖大小的一点玄光。
不是真龙,仅仅一道气息而已,但这点气息已然足够了……
恶人磨的旗帜还是原先那盏旗子,只是被苏景改炼了三个字。
还在中土的时候,苏景曾对同伴讲过:烈火旗内暗藏风雷池,杀骄阳天尊得来的“幽龙煞”就在风雷池内,阿骨王袍身上那几条鬼蟒平时栖身池内、吸敛炼化恶龙煞气。
此刻旗子里放出来的,便是那道龙煞。
阴蜓卫中十三大修从幡中放出来的剑是活的,它们是剑也是蛇,虽灵异,可说到底也还是甚至混沌的蛇子罢了。
龙为蛇祖,三千世界中,没有一条蛇不怕龙。
或许幡中蛇的力量比着普通妖精要更凶猛,但灵智未开、只能算异种凶兽。没有灵智也就无法克制本能,所有行动皆以本能而发的兽。
龙煞气意绽放!
四千剑蛇轰然大乱,瞬间里大阵崩溃,任凭大修如何做法持咒毒蛇都再不听指挥,或是身体瑟瑟发抖摔落地面盘成一团再不敢稍动;或是掉头就跑,有些钻回到幡内去、有些则慌不择路一头迎上紧随其后的黑沙天河,吱吱怪叫着拼命挣扎。
剑幡徒劳无功!其实怪不得那些军中大修,既然从军随伍,平日修行法术、祭炼宝物都从战事着眼,他们可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阴蜓卫会被派去杀龙,更想不到敌人会从军旗内放出一道真龙凶煞来。
煞气骇人,但并不杀人,惊退蛇群后便告收敛,但大旗中仍有法术行转,红红旗帜迎风暴涨,在半空里铺就一片灿烂火海,阳火之海!
鬼面蜻蜓也好、鬼头法杵也罢,根底上不外三重元基:剧毒,阴冥、锐金。
阳火辟百毒,黑沙迎上火海,刹那鬼哭狼嚎声音充斥擂坑,黑沙之河顿化袅袅青烟;
阳火克阴冥,鬼面八棱杵冲入火海,顷刻失去了力道,浮浮沉沉里迅速融化掉了;
阳火鉴真形,阳火克锐金,火海所致七百根尖锐长针无所遁形,全被烧了出来,肉眼可见蜷曲消弭。
火海汹涌,迎阵破法同时顺便把那十三盏剑幡也一起卷了,幡为金基、一样怕火,何况是最最纯烈霸道的阳火。军中大修急忙撤回宝物,奈何晚了片刻,剑幡多多少少受了损伤,没有几个甲子的滋补休想再用了。此外宝物与修家神魄相连,宝物受损主人也遭反噬,伤得不算重但也绝对不轻。
“夏儿郎”大旗法术连破阴蜓卫四道杀阵,不过旗子的法力似是也将告罄,毁掉敌人的攻势后并未就此席卷去烧那些阴蜓卫……火海不去攻杀,恶人磨脚步不停,嘶嗥大笑着、“赴宴”而来。
动法、破法,兔起鹘落,不过几个呼吸功夫,场面固然惊人,但七百阴蜓卫面上全无异色,军中主将一声叱喝,七百卒行元转气凝力在身,同时翻手、左手天雷轰右手紫弧锥,既是法器已为凶刃,可在贴身肉搏中绽放凶术。
旋即、冲锋!
阴蜓卫动,逆冲迎敌。
夏儿郎?来便来谁怕谁!六耳杀猕本为善战之族,奉王命入擂者更是精兵中的精兵,七百对七百,他们浑不在乎!
七百……对……七百?
七百夏儿郎张牙舞爪冲杀近、阴蜓卫个个高举手中军刃、两军堪堪要剿杀于一处这刹那里,突然欢声大作笑语如雷,半空凝滞的火海中如红云,下“雨”了。
鬼雨。
就那么毫无征兆的,从火海中跳下来一群鬼……一大群、猛鬼!
从穿着打扮到神态气度,甚至那眼中的狂喜之意、那口中的嘶哑欢呼,都和正冲阵来的七百夏儿郎一模一样的猛鬼,只是数量要多得多了,足足三倍有余……
白鸦城七百兵是称夏儿郎,没错。可糖人从未对王爷应承过他的“夏儿郎”就只有这七百人,正相反,糖人有言在先:此乃夺旗之战,不求公平,大家要倾尽全力啊。
明明好良言,望荆王不听,糖人都出言请阴蜓卫全军入擂了,可王驾说“七百个足够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反观夏离山就很老实,不狂不傲言出必践,夏儿郎一军倾尽全力……三千恶人磨,全军尽出,外加旗内风雷池中修炼的、阎罗神君亲自施法加持于阿骨王袍上的那群鬼蟒!
这世界连太阳都没有,阳火是闻所未闻的东西,这世上大修哪怕臻入化境登临绝顶,也看不出阳火大旗中藏纳的玄虚;不知旗中藏了兵,又哪里想到苏景之前那番“狂言妄语”都是在给此刻垫话:给以多打少、以三千欺负七百垫话——大家提前说好的嘛。
轰一声,看台大乱!王爷就在南台端坐,此间无数看客哪个敢不义愤填膺,军旗中两千三百恶人磨显身一刻看台上骂声一片,有人顿足有人怒拍石座,早已喊哑了的嗓子再次撤开,口中来来回回也不外是“糖人狡诈子孙万代不得好死”、“夏离山罪当极刑”之类恨言。
望荆王又何尝不是勃然大怒,扬手一掌将面前乌山铁木桌案拍个粉碎!现在再回想之前糖人那些话,王爷怎会不知道怎么回事,可当时又怎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见王爷动怒,雾中七位苦修、九位鬼胎阴姬齐齐踏上一步,擂台内负责“看护”苏景的国师大弟子、天残地缺双叟也同时抬头向着王驾方向张望过来。擂外候命那五千多阴蜓卫自不必说,众兵飞身跃上鬼面蜻蜓……所有人蓄势,只待望荆王一声令下便会突袭入场,救同袍、斩杂末。
苏景也在抬头看,从神情到目光平静不变,甚至还在笑。
望荆王在拍碎几案、目中凶光闪了几闪之后,竟咬牙忍了下来:上了驭人的恶当,丢人;自家精兵吃亏,丢人,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了,无可更改。但大家已明言在先,此刻幡然毁诺再派兵入场更丢人,徒增耻笑。
驭人王爷心中就只剩两字:憋闷。
于苏景而言,望荆王毁诺不算意外,驭人真要翻脸糖人不怕大开杀戒,不过望荆王忍下这口气也是苏景意料中事,见对方未在派人下来,轿中夏离山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跟着放声传令:“夺旗之战,务尽全力,夏儿郎,与我杀!”
回应苏景的是,凶魂恶鬼好一阵开怀大笑……
七百对七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