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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山中神庙主事为皇帝长兄此子,身份地位更要高于小世子,苏景早听路旁闲人讲过。
既然青果能“勾动”庙中神像,既然庙中僧侣更最尊贵,苏景就高高兴兴地和小王爷打赌了,他连动用丈一神剑的心思都动了,还有什么不敢干、不能干的?
这才是山内山外连串异象的根本……神庙主事五蠹和尚遁起金光出山,是相迎也是查探,五蠹知道国内将有大事发生,若在此刻能迎回一位先祖归仙,简直再妙不过!只是他未料到,“唤醒”赤武帝尊真灵之人,居然是个杂末糖人。
即便是杂末,五蠹也不敢怠慢,当务之急是先要弄清事情缘由。五蠹僧冷眼望向易应春,但大庭广众总要给堂弟留一个情面,未作斥责又转回头望向苏景:“世子心性活泼,开玩笑的。戏言,上师无需挂怀。”
苏景神情释然:“开玩笑啊,那就无妨了。唐果,将那脚印擦了去吧。”
小小一道法术自唐果手中送出,风掠于地,抹平印记。
五蠹和尚把声音压低了些:“小僧斗胆,敢问上师与郎齐帝尊有何渊源?”
苏景笑了笑,不作答,反问:“我能进山?”
“小僧头前引路,上师请随我来。”有什么话都不妨去往山内再做细谈,五蠹僧迈上一步,做引路之势。
刚才大群人嘲笑催促,苏景都不起轿,此刻就更不着急了,笑道:“请问大师,我能邀同伴共行么?”
“自然,上师为敝寺贵客,贵友亦为贵客。”
苏景开心而笑:“炎炎伯一路带我入世,恩高义重,还请同行。”
方画虎不知该说什么,只有呆呆地应上一声。
可苏景还不动身,望向世子,两人还有个小小赌局,如今胜负分晓,赌注尚未结清。小王爷到现在还如坠梦中,根本就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区区一个杂末怎么就一下子成了王兄眼中的上上贵宾!
可连脚印都被涂掉了,那还有什么可说,心中再如何愤怒小王爷仍维持面上风仪,唇边笑纹浅淡:“回府后我会禀明父王,请他老人家保荐炎炎伯;寐儿,随夏公子去吧。”
叫做寐儿的抬脚画灵放下轿杠,先对小王爷送去一个恋恋不舍的眼波,再转身向苏景走去,一双星眸中又换做了欣欣欢喜的眼神。
苏景摇头:“不是随我去,是随唐果去。”
不料这时唐果忽然问道:“这女子,能吃么?”
画灵寐儿立刻站住了脚步。
夏离山也吓一跳,还道相柳是困了,不料他是馋了,当即摇头:“不妥,忍忍吧。”
“那我不要了。”相柳冷冰冰的回答。
“你回去吧,他不要了。”苏景又多嘴重复一句,把都到手的绝色佳人退回去了,这记耳光未免扇得太响亮了些,世子眼角一跳,可面上笑容未改。
这个时候,自从显身从未在外人面前下轿的白鸦夏离山,竟在小相柳的搀扶下走出了软轿,对前方五蠹僧笑道:“此去山中,不可简慢,否则怎能显我心中虔诚……”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徒步入山时,苏景又继续道:“须得换一顶轿子。”说话间,白裘大袖抖动,银铃般悦耳笑声中,一双小娃落地,纳头便拜!
拜身叩首之礼本为六耳杀猕古礼,想当初苏景与不听喜结连理时,第二头杀猕归仙来到离山就曾对苏景叩首,不过驭界中这一脉六耳为适应天下,早将礼法做了修改,融合各族致敬办法,将礼数归一为全躺、半躬两种,废弃叩拜之礼。此刻两个小娃对苏景施以古礼,于普通人眼中古怪异常,在见识广博之人看来,心中却难免一惊。
而当两个小娃站起来,场中众人尽数暗暗喝彩一声:当真灵僮儿!
世子驾前两个画灵儿虽有几分魅气、有绝美容貌,可到底也是法术本源,灵气十足但举手投足之中总是少了几分真实生命才有的灵动、造化使然才有的和谐,比起一双冥法祭炼无数年头,再得春笋铸炼肉身的僮儿……将龛中神像与真正大逍遥的天仙摆放一处会有怎样差别?世子灵魅与糖人灵童差别便是怎样。
如玉的娃娃。
不是身形、体肤如玉,而是他们眸中神采、眼里光芒如玉!
两个娃娃兴高采烈,乖乖在前六六在后,同时把身形溜溜一转,驻足时肩膀上已然扛起了一副小轿,异口同声:“请嗲嗲上轿。”
细鬼儿随阿姆闭关近一甲子,修为长进,原来的滑竿也升级成了软轿。
外人不晓得,苏景身边人都知道,这两个小娃就喜欢抬轿子,这些天里看着苏景进进出出都坐尸煞的轿子,他俩一度委屈得泪眼汪汪,直到苏景点头答应有朝一日一定会坐他俩的轿才算罢休。
有朝一日,就在今天。
苏景出一轿,入一轿……滑竿也好,软轿也罢,这是细鬼与生俱来的本命法器,一双小鬼在真正脱珠胎、化灵煞前就被苏景养在王袍中祭炼,是以苏景一坐进去,身内阿骨王袍与软轿气意相融相合,冥冥之中猛穿透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是鬼哭狼嚎,但鬼因喜极而哭、狼因狂欢而嚎,自中土幽冥投射于驭人世间的诡怪声潮中满满的欢呼雀跃之意,阴煞放声朝贺王驾登临此间!轿上水纹行布,水纹里翠竹摇曳,竹涛内蟒痕道道,若隐若现,更有无尽阴森煞意自轿中绽放,猛地扩散开去……此刻在相比苏景的轿与望荆世子的轿?
天上青鸾,枯藤之椅,云泥遥远。
轿夫、轿子、轿中人,白鸦糖人富贵逼仙,那是阎罗神君亲自点头加封的阿骨王!
苏景坐轿中,对小世子点头微笑,在场之人十个里有八个忽然想起了“泥塘蛤蜊、金殿天子”的旧话题。
“炎炎伯若不嫌弃,就请坐我那顶轿子吧。”苏景换了轿子,唐果还跟在身边,另一顶轿子空着也是空着,炎炎伯神乱魂更乱,苏景留给他的哪是一顶轿子,分明是口油锅!
等夏离山,是因为他让赤武帝尊显灵,五蠹和尚有这个耐心;见那古人吏犹犹豫豫、左右为难的模样,五蠹却全无同情,声音淡漠:“上师请大人入轿。”
大贵人发话了,炎炎伯心底一声浊探,咬着牙钻进轿子了。
苏景伸手拍了怕轿杠,细鬼儿机灵,脆声高呼:“起轿!让……路……啊……”唱声之中拔腿便走。
可才前行了两步,轿子里的糖人忽有开口:“险险忘记了,还有两件事,头一桩需请大师指点迷津。”
“上师请讲。”五蠹僧停下脚步,笑容谦和。
“夏离山看天看地,看人看世,唯独一个‘势’字看不穿……我势弱时,与他无关他却笑得开怀,想不通。”
五蠹来到此间一小会,早有人传音入密,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与他知晓,五蠹明白苏景指的是谁,微微笑:“上师稍待。”言罢眼皮撩起,内中凶光一闪,望向道路两旁大群闲杂人等!
之前他们笑话过上师来着,上师记仇,还曾让唐果记下他们。
“掌嘴。”五蠹两字出口,道路两旁古人没半分迟疑,扬手掌嘴,转眼啪啪脆响连绵。
上师不惑了,笑了笑:“打一下就好了,小惩大诫。”跟着话题一转提起另件事:“另一桩是私事,不劳大师了。小王爷,你心中可有愤懑?”
打赌输了灵魅送出去又被退回来,轿夫轿子样样不如人,杂末糖人有什么倚仗姑且不论,单说他明知自己终能站到上风却一字一句引着对方跳坑,根本就是在戏耍!堂堂望荆世子被耍了一场猴子戏又焉能不气恼!不过世子现在不敢发怒,以后如何都等回头向堂兄探明情形再说,笑着摇头:“是我性情鲁莽,未认清上师法驾。回府后当禀明父王,领下今日罪罚……”
“上师又如何!”小王爷话为说完,苏景突然打断!声音铿锵,字字断喝:“想我驭人,霸世界、主乾坤,凭得便是心中一份凶悍,血里的一道桀骜,我不低头天地低头,我不让路神鬼让路,我不死挡我者死!这才有了凡我驭人所至,万生俯首之千秋盛景;这才有了凡我驭修驾前,阴霾退散山石碎末的万载荣光!再看你……”
“贵为王储,皇族血脉,明明心中愤懑却还笑容满面,你心中凶悍何在;明明满腹委屈,却都留待日后分说,甚至不敢来问我一句‘你凭什么是上师’,你血中桀骜哪里?之前我说你阻我入山会自误前程本为戏言,但现在我看你……”
“不!成!器!”
第754章 不去了
最后三字,非苏景口中言说,而是一道洪声直冲九霄,再从天际返落,如三道奔雷接连,是为郎齐帝尊显灵开声;三字喝断同时,血光大道上红雾漫漫、顷刻结形,正是赤武法相,面色愠怒、扬手虚指易应春面门。
郎齐帝尊显灵化形。
我看你,不成器!
易应春面色大变……这不是一个糖人的胡言乱语,是能排进本族仙祖前十中的一位仙祖显灵之言啊!
挨一句骂少不了半块肉,可曾被本族仙祖显灵、叱喝“不成器”之人,又哪还有机会再继承大宝。
平时不敢外露,可想要继承皇位的心思,从易应春懂事那天起就在胸中生了根,直到今天,黄粱美梦化作一场空空。
小师叔正道高人,讲究一诺千金,之前说过他会“误前程”,现在就一定帮他“误前程”。对自己人没架子,厚道心;对仇敌浩大的威风,针鼻儿的心眼,小师叔一贯如此,好几百年了。
小王爷面如土色,旁人却被糖人的连声振喝惊得心头发颤——他的言辞,字字扣于驭人本心本性,他是糖人是还驭人?!
莫说别族,就是等闲驭人怕也说不出那一番话……本已高深莫测,此刻再添扑朔迷离。其实何止苏景,这番话中土有近万修家都会说,只要曾去过邪庙、见过郎齐残魂的人都成,学舌又不是难事。
被短短六字喝断前途的易应春再也忍耐不住,声音稍显嘶哑:“那你就说一说,你为何是上师,你凭什么能请动郎齐帝尊仙灵!”
“你猜?”糖人的声音重归温和,带笑,啪啪两下手拍轿杠,小鬼再喝:“起轿子……让路啊……”脚下登风,飘飘摇摇向着山中走去。
那条从山中铺出的血光之路,随苏景前进而缓缓收缩,苏景进一丈血路缩一丈,路彼端在神庙,此端则永远在苏景轿下。
可来到了山脚下,苏景忽又一声叹息:“意兴阑珊,不去了,作罢作罢。”
戏耍,戏耍,从头到尾的戏耍。
此间无我怜惜之人,个个皆可拿来戏耍,看景如看戏,纵意其中才好开心快活,苏景闹前闹后,闹得人心发慌,到了最后一句话:不去了。
叹气过后,苏景语气漠然:“大师,可以么?”
五蠹僧面色平静:“帝君仙灵,血路迎驾,人到山前就这样离开了,上师于心何安?”
苏景笑而摇头:“仙长于梦,梦发于心,我心中有仙长,这供奉仙长的神庙于我不过是一座香火缭绕的房子,路过时入内朝拜会让心中清静,但若不拜我也心安理得。他日若再起兴致,少不得再来叨扰大师。”
五蠹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已急急转过连串念头,片刻后笑着点了点头,不强求:“如此,小僧随时恭候上师法驾。”话说完又转目,望向另个轿子里的炎炎伯:“方大人呢?夏先生不再入山,方大人还去拜奉仙祖么?”
别人不去拜祭,你就不去上香了么?那你虔诚何在。
是询问,不过五蠹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要炎炎伯入山去,有关这个夏离山的出身来历、如何中选、可有过什么异常举动等等,五蠹有大把问题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