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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目简直要笑出眼泪了:“上次你可说,再见面时定取苏景性命……这次又不杀,那就老规矩,接着一字千金?”
又被敲竹杠,少女和另外十余人都目露怒色,但少年稳稳点头:“好,仍是一字千金。”
赤目真人喜不自胜:“上次香火二百四十万升,这次一样那个价钱,承惠,多谢。”
赤目言罢,拈花摸着肚皮笑眯眯:“也算老主顾了,给个折扣,二百二十万升香火。”
“嗯,买卖也有人情在,下次再‘一字千金’就更便宜些,我等不是贪心之辈。”雷动天尊大度道。
“上一次我急急追狼而去,不欲于俗物上与尔等多做计较,”少年声音冷漠:“你真当我不会算账么?”
一升香火一两银,一字千金万升香火,二十四个字是香火二十四万升,上一次赤目真人愣是算出了两百四十万的“杀天价”。
这事也不像十字少年说的那样“要事在身、不欲计较”,是他当时也没算过账来,赤目说多少就是多少了,可过后不久他就算明白了,心里气得狠了……倒不是钱多钱少的缘由,而是这个“骗术”实在太差劲了些,自己竟然还上当!
这次他无论如何不肯再当冤大头。
赤目可没有丁点脸红,嘿嘿笑道:“一笔归一笔,咱这买卖不同于别家,不算回头账,以前的账目清结了,不能说新账从老账中扣。”
十字少年争得是“公道”,但“一字千金”的架子不倒,扬手把一只香火包袱扔给赤目,一下子少赚了九成也不耽误赤目真人开心快活,没口子的道谢,最后还不忘问一声:“下次相见,你还是要杀苏锵锵是吧?若不改口……”
十字少年懒得再多说半字,只一点头,转回身带着手下缓缓飞去。
强敌罢兵奸徒授首,尤其意外的,还顺带赚了一份香火,虽只是小财一笔但也着实助兴,众人兴致勃勃返回福城,尸煞阿二不忘招手一摄,将薄衣王的无头尸身收入囊中,老鬼身上带有乾坤囊和藏天袖,里面有宝有钱,都等回去了再仔细搜索。
飞遁之中,几位鬼王在苏景身后交换个眼色,红线王堆起笑容:“我们几个见识浅陋,有件事实在想不明白,还望小九王指定。”
苏景笑着应道:“不用那么客气,直说就是。”
“小九王那道符篆,口哨声着实漂亮悦耳,此外定还藏了玄机……否则何以能惊退狼群。”红线王说道。
“一道神符飞天,无尽恶狼退却!”锦纶王接口道:“这神符的玄机,让我等好生羡慕,若方便的话还请小九王给说一说,让咱们几个老鬼也开开眼界。”
苏景失笑:“与符篆无关,狼群退走我也莫名其妙。”
摘裘王干笑了两声:“看来是重大玄机,老鬼们冒失了,本不该多嘴询问的,小九王勿怪。”
乱世中厮混几千几百年的老鬼,头发都精明得是空心的,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明白得很,也早料到苏景不会说出“神符玄机”,明知得不到答案还来询问,不外一个缘由:小九王一符惊恶狼,此乃得意之作,非得着重提一提不可。
苏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摇摇头不废话了,由得他们去误会。
再向前飞,福城遥遥在望,苏景却突然“咦”了一声,转头向着西北方向望去,见他神情有异,身边鬼王都如临大敌,运足目力鼓荡灵识,齐齐向着西北方探查过去。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滑头王皱眉问道:“可有不妥?”
没不妥,反倒有些欣喜,苏景摇头道:“三尸随我来,其他人先回福城等我。”说完也不解释什么,背后火翼猛振向西北疾飞而去。几位鬼王摸不到头脑,但也由得他们离开,其他人一起返回福城去了。
疾飞一阵,来到一片阴树林内,苏景落下身形,喜滋滋躬身道:“弟子拜见师娘,您何时来的?”刚刚苏景领受一道剑意,再也熟悉不过的,出自浅寻之手,是师娘唤他去相见,苏景立刻赶来。
三尸这才知道浅寻在此,个个欢喜不迭。
一阵微风掠过,吹拂树梢摇摆,哗哗的轻响,浅寻显身……怀抱长剑的黄裙女子,斜依在枝丫间的仄仄女子,像极了苏景初见她时的情形。
可不知为什么,苏景总觉得今天的小师娘和往时有些不太一样,一时间又找不到差别在哪里。
浅寻没看苏景,螓首微扬望向天空,口中应着苏景所问:“来了有一阵子了。正巧经过左近,听说马家小鬼情形不妙就赶来看看,见你又打又杀得快活,就没急着显身。你那口哨妖符有何奥妙,何以会惊退狼群?”
苏景还道是师娘施展了什么手段,暗中相助惊退狼群,正打算开口道谢,不承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当即摇头:“就是以前师母见过的那种妖符,除了封印一道口哨,哪还有别的奥妙。”
“那狼群为何退却?以我所闻,狼群攻伐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浅寻低下头,看了苏景一眼。
“弟子也不知道,一样糊涂得很。”无可猜测的事情苏景不浪费心思,话锋一转:“战时那薄衣老鬼对弟子明言,杨三郎有意与您老争胜,师母要小心。”
口中说话不停,但因浅寻垂首望了他一眼,苏景终于找出了“小师娘哪里和平时不同”:目光。
浅寻这个人一贯冷漠,可即便没了表情,她的眼睛依旧是亮的,冷漠也有冷漠的深邃,以前她目中有神。
但是今天,她的目光空洞……以前如灯,明亮、泛着淡淡光芒;今时沉黯,再没了光采,仿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窟渊,正悄无声息的吞没着所有明亮,不知不觉里,她把周围也染得“空洞”了。
第494章 齐僮儿
对弟子的示警浅寻无动于衷,重新抬起头再望着天。
她不出声,其他人都不敢言语,站在一旁老老实实的等着……如此半晌,浅寻终于动了动:自袖中取出了一架瑶琴,扔了下来。
三尸还记得当年凝翠泊大湖深处,小师娘曾让拈花抚琴,是以一见瑶琴就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无需吩咐,拈花跑上两步接了琴,稳稳当当地架好:“师娘想听啥曲子,弟子肝脑涂地也要弹。”
浑人说浑话,浅寻没身份反应,只是淡漠言道:“齐僮儿,你会弹吧。”
“齐僮儿”是一首喜寿祝曲,于东土汉家世界广为流传,专门给小孩子庆贺生日的调子。
曲子不稀罕,说一句“人间世界处处可闻”也不过分,可是从苏景到三尸都忍不住愣了下,小师娘点的这首曲子未免太古怪了些……没人敢问,拈花点头道:“弟子会。”
“全谱,弹吧。”
拈花悬肘、沉腕、勾指,闭上眼睛长长一个呼吸,随后指压古弦,琴声响起。
给娃娃庆祝生辰喜日的调子,轻松欢快,非说不可的……拈花琴艺着实有几分火候,手指翻飞琴声叠叠,涨潮似的一个调子一个调子的拔高上去,那曲子越弹也就越欢快,苏景从一旁听得仔细,渐渐因声入景仿佛嗅到喜寿宴席上的酒肉香气、听得宾客欢笑祝辞不断、看得见那小小寿星不听话,不肯老实坐着而是穿梭席间跑来跑去。
盏茶功夫过去,欢快调子渐缓渐轻,一支好曲子接近终了……不料,就在苏景以为曲终时,拈花猛又摆出一道大指连弹,本已低迷下去的调子忽又响亮起来!
可再度响起的琴声,哪还有丝毫喜庆之意,铮音急凸锵声迭迭,尽是怒海暴潮之意,琴声意境,风波诡谲!
浅寻要听“齐僮儿”的快活调子,拈花却弹着弹着弹出来一支险恶调,苏景大吃一惊,小师娘在上他不敢传音入密,只有压低声音:“拈花,你作甚!”
拈花微一摇头,同样低声回应:“齐僮儿全谱!”
苏景不懂琴律,还道他平时在阳世坊间听过的欢快调就是《齐僮儿》,殊不知,齐僮儿曲分三节,只因第一节欢快异常,才被世人选来做了孩子的庆生调子。小师娘要听的是三节全谱,赤目哪敢“贪污”。
第二节的险恶调尤其漫长,好半晌过去,随后琴律又是一转,进入第三节,归于平静了。
前面两节,欢快也好险恶也罢,至少都节律分明抑扬交叠,到了第三段简直变成了“以琴念经”平起平放平收平末,偏偏这一节还特别漫长,若是凡人听了怕是会有一半会在此节昏昏睡去……到了最后,又稍稍有了一点快乐的味道,可惜短暂异常,拈花三指轻轻一拨、跟着手掌扣于长弦,所有声音都消弭在他掌下,曲终了。
枝丫间的浅寻,几近化作泥雕石塑。明明有风、她的裙角、衣袂、发丝都随风轻扬,却让人觉得她纹丝未动,静得让这小小一片乾坤都憋闷窒息;明知小师娘是活的、她有呼吸、有温度、有满满的情绪,可苏景没办法从她身上探知哪怕一丝一缕的生机。
又等了一阵,浅寻仍不说不动。等待之中,苏景恍然发觉:林中徐徐回荡的轻风不知何时停歇了。
风停了?
风未停。
灵识散出林外,轻风依旧。自东来向西去,其间穿过这片林子……入林后,风灭了。
不是挡住,而是“灭”、是“抹杀”,全然不同的两回事。
三尸面面相觑,跟着三个人又把目光投向苏景,齐齐向他使眼色,小师娘不太对劲,须得得意弟子去问问状况。
苏景轻轻咳嗽一声,可还不等他出声,浅寻就先开口了:“还是‘齐僮儿’,再来。”
拈花不敢多言,双掌一分划过琴弦,快活调子再度响起……
另一边,滑头王与另外几位鬼王返回城池,他还有些不甘心,问道:“苏锵锵的妖符到底藏了什么玄机?听了符篆的调子恶狼便告撤军,究竟是何道理?”
滑头王问得是小鬼差妖雾,小鬼差是和苏景一起来的,滑头王也不太知晓他的底细,把他当成了小九王的亲信心腹。
小鬼差双目半闭,不说自己不知道,当然更不说自己知道,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狼潮莫名其妙地退走,此事让滑头王心里着实痒痒,不肯罢休、还把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些:“你到底……”
话没说完,前方忽然爆起欢呼大响,把正一心探究奥秘的小鬼王和凝神扮作高人的小鬼差都吓了一跳,忙不迭举目望去:
福城内外,鬼将鬼兵鬼民,五位王驾辖下万万游魂,见自家大王归来,立时报以欢呼!自从幽冥世界有了“狼患”之说,从未有过今日先例!
不是说没有鬼王打赢过,而是恶狼从不曾在占据优势后会停止杀伐,会放弃屠灭。
所有人都自忖必死,哪会料到最后竟然得胜,虽然胜得不明所以,可狼走了,守军就是胜了!
欢呼声自无数游魂口中响起,汇聚成巨大声浪,山呼海啸一般席卷四方。其中滑头王的民、卒那“城即吾命,王为我福”的呼喝尤为响亮。
滑头王笑了笑,摆了摆手想要散去欢呼,不料全不好使,欢呼非但不曾收敛、反而更暴发得更汹涌、更热烈。
鬼兵鬼民都不听话了,可滑头小鬼又怎会怪罪,正相反,他开心得很,打从心眼里开心。这何尝不是一份赏赐!小兵贱民给大王的赏赐。
就在万众欢呼之中,一行人进入福城,其间滑头王又追问了小鬼差几次,始终得不到回应,只得作罢,转回头对摘裘等四王道:“你们随我来,还有事情与几位商议。”
已经纳过降表,滑头小鬼说什么就是什么,四位王家跟着他去了城中鬼王府……五王密议,好一阵子商谈,最后滑头王端起茶杯:“你等若无异议,待小九王归城后,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