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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9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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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二哥必踞吉林城,我们……”

年斌的问询打断了左未生的哀思,他缓缓摇头。

“年富已无立业之资,不足为患,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求得圣道的认可。”

年斌下意识地看看正在打扫战场的部下,带着三分期待地道:“咱们既然能跟北洋公司搭上线,雇来这些朝鲜日本佣兵,甚至还有英华镖局的人,这怕已是圣道的认可了吧?”

左未生没说话,这也是他的期待,而期待之下,则是浓浓的忧惧。大燕本就是个笑话,年羹尧没能把这笑话讲正经就去了,现在这一场内斗,大燕更沦落到大笑话的地步,未来到底会往何处去,他根本就看不清了。

天下之大,何处才是他左未生等恪守华夏道统的志士们的容身之地?

盛京,奉天宫殿,清宁宫里,茹喜的尖厉之声回荡在这座比坤宁宫小了不少的殿堂里,“我们满人,难道除了大清,就再无容身之国吗!?”

在场数十满臣不迭叩拜,连声应着不敢,可不少人显然语不由衷,听上去就是一片有气无力。

“大清已经亡了!我们满人,不能抱着大清一起沉下去!只要能存族,就是保住了青山,未来怎样,谁能说得定?这般道理,三岁小儿都知道,尔等为何还在瓜噪!?”

近月赶路,茹喜清减了许多,颧骨高高凸起,嘴唇也显得格外直薄,加上这话的语气,整个人就如刀尖一般,凌厉得让人不敢直面。

“哀家苦心经营,咱们满人才妥妥退了回来,谁敢妄动,乱了哀家谋算,就是存着害满人一族的心思!”

茹喜一边训斥着,一边盯住了以鄂尔泰、那苏图为首的盛京原班人马,以及所谓“满州五虎将”里的兆惠、高晋两人。此时班第还在锦州驻防,阿桂在主持辽阳防务和朝鲜事务,哈达哈则率兵扑向吉林城。

鄂尔泰、那苏图、满州五虎将,这些人是功臣,顶住了年羹尧的两面夹攻,还重制朝鲜,震慑英华红衣不敢轻进,让满人能够安然回了老家。

但这些人又正有成为害群之马的迹象,痛打了年羹尧和朝鲜兵,就以为天下无敌了。她刚到盛京,屁股还没坐热,留守盛京的武卫军将领们就鼓噪大清未亡,满人还有一拼之力,叫嚣尽快跟辽东红衣决战,把圣道打服。

打服圣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大清去国,举族献诚,求得满人族存,这是她茹喜定下的方针,这些军将竟敢公开反对她,这可不是光靠一腔热血能办得到的,背后肯定有人。

到底只是那什么满州五虎将冲动所为,还是鄂尔泰在指使?甚至是鄂尔泰勾结着谁?

茹喜的尖利呵斥中还带着一丝惧意,到底又是谁藏在后面,要对她不利!?

“太后,清查人户,重编八旗,这等事务该得尽快着手才是……”

茹喜正紧张地思索着,鄂尔泰再度老调重弹,自他迎接各路满人入盛京开始,就一再要求重编八旗,清理人户,理由是整顿人心,清理异己之徒。

就现实而言,这项措施是非常必要的,先不说这些年满蒙汉八旗已经彻底打乱,各旗各佐领残缺不堪,就说钮钴禄氏、富察氏等不少满人贵胄,以及相当一部分旗人都留在了关内,要防止这些人化身“满奸”,被英华推着再祸害关外满人,就必须重新编旗理户。

可问题是,这么一来,满人就又两分了,在留守盛京的满人眼里,最后退出来的满人就成了不可靠的对象,而鄂尔泰先跳出来说这事,怕也是存着只手握住事权的用心。

鄂尔泰已手握重兵,再身挑“鉴别”满人是不是可靠的大权,不仅宗室王公纷纷侧目,其他满人大姓,以及蒙古汉军八旗各部,都觉如芒在背。

“哀家说了,此事干系重大,待局势稍缓再行!”

茹喜恼了,她对鄂尔泰还是有相当信任的,不是此人在盛京危难时主动出面,压制了作乱汉人,再一手组起武卫军,满人的后路早就绝了。跟鄂尔泰说话,她罕有地存着三分客气。

鄂尔泰却没领情,咬牙道:“若不尽快着手,怕局势再难得缓。”

鄂尔泰是个直性子,做事就讲个认真到底,攘外必先安内,内部不稳,怎能指望一心对外?

茹喜咬着牙,千辛万苦才压下怒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哈达哈那边,鄂中堂再多交代一遍,千万别下狠手,伪燕治下的汉人是咱们手里的砝码,咱们跟圣道还有好一番周旋,绝不能坏了哀家的谋划!”

哈达哈正领军攻吉林城,最终目标是宁古塔,那是后方的后方,满人绝不容许伪燕继续插在自己的菊花上。除此之外,手里能握住尽可能多的汉人,就如人质一般,也能让圣道来铲满人老家时存着三分顾忌。

鄂尔泰应嗻,一旁高晋、兆惠等人几乎咬碎牙关,茹喜自没有看见。

会议结束,茹喜骂骂咧咧地朝寝殿走去,一路上宫女太监也都在打着小报告,说留守盛京的满人自过自的好日子,百般刁难他们这些新来的满人,东西也不给好的,地方也不尽心收拾,日子过得苦哈哈的,一点也不把主子当主子待。

茹喜脸色阴沉无比,咬牙蹦出一句“看家的狗,见主子落魄了,也敢生异心了!?”

转入深处某间寝殿,还有两个太监守门,开门时,一个男人身影正在里面,欢笑着伸展双臂,一副迎人入怀的模样,见那面目,赫然正是早前转投茹喜,办了乾隆的乾清宫侍卫副统领常保……

殿门关闭,远处角落里,一颗小脑袋露出来,偷偷打量这座寝殿,脸上满是鄙夷、不屑和愤懑之色,见他十岁上下,身着明黄织袍,竟是道光小皇帝永琪。脑袋还没露完,几只手就不约而同从背后伸出,将小皇帝扯了回去。

“小主子诶……这里是禁地,当心太后知道了治小主子的罪!”

拉回小皇帝的有太监有近侍,个个都面无人色,这地方可不是随便打望的……

永琪义正词严地道:“朕不是皇帝吗!?这地方不是朕的?为什么朕不能去?”

众人语塞,永琪再一副少年老成之状,叹气道:“朕知道,太后比朕大……”

他脸上浮着忧国忧民之色:“可朕也听说,太后中了蛮毒,一颗心不再为……”

话音未落,几只手又不约而同地捂住了他的嘴,众人胆战心惊地左瞄右瞅,抬着小皇帝匆匆离去。

奉天宫殿大清门外,高晋阴沉着脸,对鄂尔泰道:“太后是不是中魔了?”

鄂尔泰皱眉叱道:“慎言!”

骂人时,心中却道,太后满口为满人,为存族,如今看来,亡了大清,太后无所谓,听说太后还刻意留下了紫禁城的妃嫔,供汉人逞欲泄愤,亡了满人骨气,太后也无所谓。可要整顿新来满人,却像是动了太后的逆鳞,坚决不从。

看来太后在意的不是满人,而是她的权柄……

第九百六十章 吉林血债,剩勇对躁狂

整个六月,辽东之势激荡,关内大地却渐渐沉寂下来,圣道皇帝坐镇北京,不知道在忙什么,也许是在头痛寝殿设在紫禁城何处,又该招多少新的妃嫔,将紫禁城后宫填满这回事吧,至于英华国中灭满人一族的叫嚣,就由那些留在关内的满人受了,谁让他们自以为能靠着请降输诚活命呢。

要活命,就只能拼,你们汉人就没这觉悟……

七月二日,武卫军右翼总统哈达哈兵临吉林城下时,见着城头燕军官兵惶恐难安,心中是这么想的。

“降者免死!你们的伪皇帝,不,该是叫伪、伪皇帝,如果识趣,我大清不计前嫌,还可重用!”

面对年富的使者时,哈达哈却显得格外宽容。

吉林城中,年富正彷徨不决。

“早前太祖立燕,给满人身后捅了一刀,已是朝死里得罪了,如今我们势弱,满人还会善待我们!?这绝无可能!”

“大英得中原,满人被赶了出来,对咱们汉人,他们已是恨之入骨!我们虽非大英,却也举着汉人大义,陛下,满人绝降不得!”

这是吉林城中官吏士绅之言,他们听到风声,说年富考虑跟满人言和,都是坚决反对。

“大军只收拾回来两成不到,城中民人虽多,却无火器,弹药更是不足,区区小城,毫无可守之凭……”

“哈达哈乃悍将,这股武卫军能以少多对,在萨尔浒城死战不退,绝非我们能力敌的!”

心腹亲信强调现实困难,吉林城根本守不住。

“满人正惧英华红衣,与我们言和也只是想安后路,尔等所虑是杞人忧天,只要献城请降,就能消灾解难,最多大家咬紧牙关,多做些奉献……”

还有人理智地分析着满人此来的目的,甚至开着玩笑:“别担心再被满人征发上阵,他们可不敢用咱们汉人,呵呵。”

年富本心自是不敢打,而且也没本钱打了,这半月来就在吉林城收容了三千来败兵,火枪都没剩几杆,城中民人虽多,可那是民人,根本不顶事。哈达哈带的兵不多,六七千人,可都是新胜之军,还有火炮,真打起来,他又只有跑路的份。

他想的就是把自己和这吉林城卖出个好价码,但怕的就是官吏士绅所说的,满人要下重手收拾他,在亲信跟哈达哈谈判期间,他是坐立难安。

辛辛苦苦熬着,终于熬到亲信回来了,他赶紧屏退左右,急声问:“如何?”

亲信一脸喜色地道:“恭喜陛下,哈达哈大人说,可得吉林将军,仍领吉林城,只要奉献粮草,征伐伪燕即可。”

这一番话先是陛下,再是伪燕,陛下得皇帝还要恭喜,滑稽不已,可年富却也是大喜,决然道:“出城请降!”

这决定一公布,文官士绅痛哭流涕地道:“陛下这一出城,十万生灵就要没了!”

年富口里安抚解释,心中却道:“能让我得了容身之地,就算是没了十万生灵,也值了。”

七月三日,年富一身皇帝衮冕,出了吉林城,郑重其事地向哈达哈献城。这倒非他故意作派,而是觉得让哈达哈领一个逼降皇帝的大功,哈达哈定会“满心欢悦”,更善待他年富以及随身亲信。

哈达哈的确是笑颜逐开,甚至还下马亲热地扶起跪拜在地的年富,跟年富手握手时,脸上犹自笑着,就对侧旁部下道:“进城!杀!一个不留!”

年富如遭雷击,目呲欲裂,下意识地就要抽手,哈达哈的手就如铁钳一般紧握不放。

“萨尔浒城之仇,我哈达哈不敢忘,满人也不敢忘,年……陛下,你怕还不知道,我们武卫军的口号是什么……”

哈达哈脸色转为狰狞,眼中更闪着森冷之光,如择人而噬的野兽。

“杀光汉人!一个不留!”

哈达哈的咆哮声如凌厉寒风,随着满兵涌入城中,弥散到整座城市,不多时,凄声大作,黑烟升腾,柳条边墙外最繁华城市之一的吉林城,正一步步向地狱沦落。

“我、我……”

年富面无人色,浑身哆嗦不定,心中已全然冰结,连悔恨之意都生不起来。

“至于你,你爹称帝的时候,还费了老大一通口舌,洗清他的汉军旗人身份,你若是识趣,再当回汉军旗人也无不可……”

哈达哈鄙夷地道,汉人随便杀,年富却不能杀,至少他是没资格杀,弄回盛京去整治,满人之心又能多凝一分。

“我是旗人!我真是旗人!”

年富嘶声喊着,听起来比城中正亡于刀下的受害者还凄惨似的。

七月三日,哈达哈屠吉林城,一城数万军民,仅仅逃出三五千人,事后统计,起码有四五万人丧生于满兵屠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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