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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无人愿离开这花花世界,去关外盛京那苦寒之地,盛京四大营的火枪兵,大半都是“汉军绿旗”。
太后也知情弊,为确保四大营的战力,这几年逐步淘换出汉人,换成来自吉林和黑龙江的新满州诸族兵,也就是以前所谓的“野女真”。这些人倒算彪悍敢战,可不服教化,跋扈异常,频频造出奸淫掳掠之事,危害地方的本事更不小。
此时那苏图用这些兵来梳理汉人,鄂尔泰很担心惹出祸患。
怕什么来什么,忧心刚起,就见队伍中一片喧嚣,隐隐听到“横竖一死!宁可站着死!”
无形的涟漪在人群中荡开,张张麻木面容上涌出生气。敢于偷出关外垦殖的人自有一分胆气,有人带头,气势顿时就不同了。
眼见兵丁被一个个扑倒,十数人压住一个人,脚踢膝砸肘击甚至嘴咬,现场顿时乱作一锅沸油,零星的枪声不仅没有压住乱子,反而像水滴入锅,让油星爆得更高。
“快逃啊!”
“救命啊!”
官员们惊得抱头鼠窜,鄂尔泰咬牙暗骂这帮废物。眼见一个管队军官策马而过,却是奔着城外方向,显是也只想保命,鄂尔泰豪气猛生,捞住那军官的衣角,一把就扯下了马。
鄂尔泰翻身上马,在那军官的怒骂声中,纵马狂奔入城,直驱将军衙门。
“鄂中堂,乱民肯定入城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啊!?”
自鄂尔泰这听到噩耗,那苏图也慌得一跳而起,就要招呼人护着他逃走,却被鄂尔泰拉住。跟鄂尔泰那双沉冷眼睛对上,那苏图也顾不得身份差别,一把抱住鄂尔泰的腿喊开了。他是知道鄂尔泰身份的,更清楚这是个连南蛮都要头痛的狠人。
“慌什么!那帮乱民手无寸铁,城中巡丁差役和护兵足足两三千,全调来这里,难道还护不住将军?”
鄂尔泰真恨不得把这家伙一脚踹开,太后遣来照应后路的就是这等人物!?
那苏图机械地点着头:“是是,我马上安排……”
鄂尔泰又道:“这只是小事!怕的是乱民四散而逃,鼓噪其他人反乱!”
那苏图又哆嗦了:“鄂中堂救我!”
他跪地哭喊道:“鄂中堂……救救我大清!太后刚传来消息,说圣道快要动手了,我们得为大清保住最后一块容身之地!”
前一句鄂尔泰根本没理会,后一句才让他心神一震。
圣道要出手了!?
鄂尔泰心中凄然,果然啊,胡虏无百年运,这谶语真是要应验了。
那苏图大概就是被这消息慌了手脚,做事才这般慌乱,以至出了篓子吧。
鄂尔泰咬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眼前的乱子好解决,可后面怎么办?
南蛮可渡海而来,长驱直入,东面又是心怀叵测,异心昭昭的年羹尧,这块容身之地真能守住?
只论军事的话,绝不可能守住……
交代那苏图赶紧调度兵马,鄂尔泰在将军衙门后堂里负手踱步,紧张思索着。
问题要归结为能不能保住大清,不,甚至要不要大清都是其次,问题的实质是,能不能保住满人。而这个问题,光算军事帐肯定是绝望的,只能算政治账。而算政治账的话,水越浑越好摸鱼,那么……
鄂尔泰猛然停步,目视南方,若有所悟。
千里之外的南方,山东济南府,巡抚衙门里,刘统勋在师爷面前转了许久,才压着嗓子道:“慈淳要我抓一个人,你觉得这是试探呢,还是……试探呢?”
师爷问:“谁?”
刘统勋道:“徐州都统白道隆!”
第九百二十四章
师爷捏着下巴,目光闪烁了好一阵才道:“太后当然是试探大人,不过此事该不只针对大人,说不定是太后顺手而为的闲棋,大人更该注意,太后对白道隆下手意味着什么……”
刘统勋沉吟片刻,悚然道:“圣道真是要马上动手了!?”
白道隆此人……怎么说呢,极没有存在感,三十年来的履历极为简洁。康熙时任韶州总兵,雍正时任杭州副都统,乾隆时统领新设的徐州旗营,年近七十,眼见就要告老了。
可真提到这人,别说刘统勋自己,刘统勋相信,就连慈淳太后都对其忌惮三分,这是个极有内容的人物。
圣道早年在广东起家时,白道隆领韶州总兵,与其鼻息相临。而后转任杭州副都统,圣道以龙门劈入江南,白道隆就守在旁边的金山卫。江南归英后,慈淳太后更委其重责,领旗营镇守徐州大门。
从大面上看,白道隆此人就是一张狗皮膏药,英华势力推到哪里,他就贴到哪里,忠心耿耿,无怨无悔。
细看下去,事情却截然不同了。
圣道起于草莽,据说还只是条混江龙时,跟白道隆的关系就已非同一般。而后起兵称天王,康熙不管是为遮颜面,还是为麻痹圣道,反正都将白道隆用作稳定圣道的棋子。雍正即位后,白道隆淡出视线,却还在江南蹲着,雍正不忌其通过龙门与英华相通,也该有留为南北相安之途的后手之意。慈淳登台后,更采取了抑位扬职的策略,把此人当作大清的南天门,却只给了徐州都统的低职。
三十年风雨,白道隆简直就是一尊不倒翁,北方有一句俚俗传言,说某人就是南蛮插进大清的鸡巴……说不清上面到底是不敢动此人,还是不想动此人。早年这话说的是连太妃都还不是的慈淳太后,这几年说的就是白道隆。
刘统勋倒是明白慈淳太后对白道隆的想法,就如慈淳太后之所以上位,其实就靠着能沟通南北的大义名分,而白道隆之所以能成不倒翁,靠的正是跟圣道潜隐时的交情。就这点来说,慈淳太后与白道隆有着相同的“出身”。
想通了这一层,现在慈淳太后要动白道隆,那就如自割下体一般,揣足了决然之心。而逼慈淳作此决断的原因,只可能是圣道即将北伐。
师爷叹道:“胡虏无百年运……这话连济南府的小儿都会说了,大人,值此大势,大人如何自处?”
刘统勋目光闪烁:“前几日,朝堂缓了户部春算,还允省关税入可延后解库,跟这事凑在一起看,慈淳是打算推着我们这些汉臣,带着北方的汉人舍命报大清国恩。白道隆之事,怕不是试探,而是故示恩信吧,呵呵……”
笑容刚起,却又沉了下去,刘统勋苦涩地道:“自处?我既不想踩着沉船入水,又不想跳船污了名节,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走!”
他扬声招呼着师爷:“跟我喝酒去!”
晨色初露,淮安府清河县板闸镇,大运河闸口,一队挂着白旗的官船停在闸口前,岸上大批红衣端着火枪,枪口指住官船,气氛煞是凝重。
船队中间一艘大号坐舟里,身躯臃肿,下巴都堆出三层的白道隆早已无三十年前的精悍之气。他半躺在软榻上,一左一右两个婢女正服侍着他用餐,还有一个婢女脑袋埋在他两腿之间,正上下动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杯奶子入口,身子猛然打了几个哆嗦,下面那婢女正要挪开脑袋,白道隆两手压住,使劲再耸了几下,这才吐出口长气,嘴角也拉出一条奶渍。
舒坦……
白道隆年岁虽大,兴致不减,晨时更意兴勃发。如果不是正在逃亡路上,他还会再真刀实枪地杀上一盘,而不是现在这般匆匆吃个早点。
可也仅仅只是仓促了点,白道隆此时没一点如丧家之犬般的狼狈和惊惧,这一日他等很久了。
自去年开始,南面北伐之声就越来越高涨,翻年过后,诸多迹象越来越明显。此时茹喜忽然要他回京述职,他用膝盖都能明白,那女人要收拾他了。
这三十年来,白道隆的心路历程完全是顺着南北大势走过来的。早年圣道起事时,他就忧惧不已,生怕康熙把他整治了。直到雍正时代,他都是战战兢兢。
但雍正时代落幕后,南北易势,他就开始扬眉吐气了。大清还领有江南时,他守着金山卫,跟南面大作生意。失了江南后,他又蹲在徐州,名为镇守徐州大门,实是维持南北“友谊”。有英华在,就没人敢动他,谁让他白道隆早年跟圣道有不一般的交情呢。
心气一年比一年高,家业也一年比一年兴旺,可白道隆也明白,将来终有一变,只有跨过这个关口,他白道隆,乃至他白家才能真正稳下来。
哪一变呢?就是脱北入南。
自英华复江南后,白道隆对自己的旗人身份就再没什么念想了,不管旗满蒙汉,能不能过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嘛。当然,之前他也没认真想过南投,他这好日子,是靠着这层能跨南北的身份换得的,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轻易跳墙。
现在茹喜帮他作了决定,踌躇乃至惆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彻底解脱了的轻松,他白道隆和一家两百多口,就此鱼入大海了。
白道隆虽为徐州都统,但军务都是副都统管着的,没办法带着兵南投,但以他的身份,白道隆相信,即便是多年都没搭理过他的圣道皇帝,也会摆足欢迎的姿态,给予优厚的待遇。
虽说南面正在议什么满人处置令,鼓噪要清算满人罪行,可这不过是面上文章。他白道隆不仅跟圣道皇帝是故交,还是主动南投,怎可能难为他?
圣道皇帝是个念旧情的好人,他的旧部属周宁前几年犯了大事,却还是得了善待。而老朋友钟上位跟他还一直有书信来往,最近来信说在天竺辟了新的产业,活得颇为滋润,何况他白道隆呢?
有时候白道隆都在想,圣道皇帝能成事,至少有一分是靠着自己的。当年在英德的时候,不是他罩着,能有李三江,能有李天王?
因此他带着家人亲信,驾船直至运河闸口,向当地英华守军通报说大清徐州都统白道隆来投,然后就品着天高海阔的畅意,坐等当地英华官员来迎接。
这一等,早点过后小半个时辰了,日头初升,不仅没人来接,前方还传来争吵声,招来管家一问,才知红衣非要缴枪搜船。
白道隆南投,不仅带了一家老少,还有几十名持枪护卫,船上更有无数金银财宝。听到这话,心情顿时转坏。
缴枪搜船是正理,白道隆也理解,但想到船上的金银,他就生出抗拒之心。而这心思又推着他转念攀上了自己跟圣道皇帝的关系。
“区区小兵也敢为难我,他们真不知我白道隆是谁!?”
白道隆觉得很伤面子,决定维护自己的尊严。
“让他们的官长来见我!”
白道隆的吩咐由管家传达给现场的红衣军官,为了强调主人的情绪,管家的下巴扬得很高。
“听你的口音……也是旗人吧,怎么这么不长眼呢?军令?军令难道不是上面交代下来的?我们老爷跟上面……”
管家指了指天:“最上面的关系非同一般,眼下主动来投,那是多大的喜事,出了什么篓子,你这么个小小都尉能担得住?”
肩上扛着四颗银星的红衣都尉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复杂起来,他蹙眉道:“我们之前是旗人……这么着吧,让白大人先等等,我再去问问上官。”
管家随口问道:“你们上官是谁?什么品级?怎么这么拿大,都不来亲自接我家老爷?”
军官道:“张统制无权交涉,他正在等吴兵备,还请白大人稍待……”
闸口后方的署房里,一个浓眉飞鬓,气势慑人的中年军官正抱着胳膊敛目沉思,见他肩章绣着一颗金龙章,正是位准将。都尉急步而来,踏步行礼后再道出那管家之语,他猛然拧住眉头,眼中喷出炙热怒火。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落在都尉脸上,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