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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行得近了,仙气顿时被喧嚣的人声打破。大观园这两轮半月坐落于东京正北面,黄埔江边,占地足有三四顷,半月之外,隔着一圈用作停车的广场,又被无数客栈酒楼围住,此时所聚之人足有数万之多。
马车没有停在大半月,而是穿过有人把守的石砖小道,来到江边的小半月,没在广场停下,直接进到小半月主楼下的车房里。
大观园是个“娱乐超市”,就跟南京的小金明池一样。天南地北的戏台班子都汇聚于此,售卖他们的歌喉、舞技乃至嘴皮功夫。陕西的秦腔,河北的直隶梆子、山东的快板,大江南北,关内关外,乃至海外各种风情的演艺都能看到。
大半月的班子偏向大众化,甚至还有杂耍和驯兽戏,小半月走的是高档路线,占据着小半月主楼三层的飞天艺坊专注于唐宋古乐,已经不是最受追捧的去处,二层的四方舞社和一层的德林社是新起之秀,前者拥有来自东瀛、西域和天竺、波斯等国的舞者,后者则网罗了江南和岭南最优秀的说书人,评点时政,逗趣取乐。
只有少数人知道,四方舞社和德林社也是飞天艺坊的产业,飞天艺坊的洛大家是半月主楼的所有人,而知道皇帝是飞天艺坊和大观园第一大东主的人就更少了。飞天艺坊的常务管事当然是这极少数人里的一个,他已在楼中这条专用通道等候许久。皇帝驾临前,已有便衣禁卫暗中通知,即便是微服私访,必要的功课也绝不会少。
“洛大家被贵妃娘娘招去杭州,助兴蹴鞠联赛了,陛下……”
管事很惶恐,李肆听到这话,心中也是哎哟一声暗叫,三娘不会为难洛参娘吧?再一细想,这些年下来,三娘心胸越来越宽容了,而且也不是才知洛参娘跟自己的关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这才定住了神。
洛参娘不在,李肆意兴阑珊,正要走,塞外胡笛的乐声从二层传来,悠扬悦耳,心中一动,“朕就去二层看看,一切照常,别弄出动静。”
由格桑顿珠带着两个侍卫亲军郎官,外加一个随侍,主仆五人下到二层,落座预留的贵宾席。此时二层舞台上,光影迷蒙,一个作西域胡女打扮的纤纤丽影柳腰摇曳,在欢快的乐声中舒展舞动,台下数百观众屏息静气,个个看得如痴如醉。
尽管那舞姬蒙着面纱,可见那星眸流转的风情,还有柔躯舞动的风姿,让李肆眉头一皱,此女好眼熟,很像两年前在西安见到的马家姑娘……
“好!好!赏!”
一声高呼打破了宁静,惹得众人怒目而视,李肆也不悦地看过去,一曲还没舞毕就鼓噪,真是大煞风景。
“妙人儿,今日就挂牌罢,等着爷来疼爱!揭了面纱,先让爷瞅瞅!”
那人犹不觉自己已扫了众人的兴,竟然口吐狂言,更让满场看客目瞪口呆,这、这家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当大观园是怡红楼了?人家是戏子,不是娼妓!
这个时代,即便在英华,戏子地位依旧不算高,但也非北面所比。戏子在私底下也会开出价码,招揽恩客,但终究是你情我愿之事。而这大观园的戏子更是一国顶尖之人,更不是可以被随便亵辱的对象。
大概是觉得此人太不着调,台上舞姬毫不为所动,继续尽职地跳着,四方舞社的管事也没有强硬回应,还希望此人能有所自知。
那人没得到回应,像是恼了,催着身边下人要作什么,下人低声解释了好一阵,毫无效果,再转头四顾,似乎想找什么人,也没找到,不得已,扬手将一坨什么东西丢上了舞台。
舞姬身姿曼妙一旋,闪开了这东西,那东西砸在舞台上裆裆作响。
“十两金子,换妙人儿你摘下面纱,够了吧!”
那人起身显了身形,年纪不大,瓜皮帽,滚花绸衫,腰间坠着一串玉佩,叮当作响,胸口挂着一串金灿灿的链子,一手挥着扇子,手上的金扳指闪得人要花了眼。
他一边说着,一边昂首扫视四周,似乎在等着如潮的惊叹和赞誉。
“哪里来的山西佬!敢在咱们大英治下作威作福!?”
观众们终于激动了,这一口山西腔的家伙是找死么!?
管事也终于过来了,礼貌地拱手道:“这位客官,这是礼乐之所,四方舞社之人也是卖艺,不涉娼寮之事,还请自重!”
那年轻人鄙夷地嗤了一声:“卖艺不卖身!?不过是价码不到而已,这大观园搞这么多花样,不就是要伺候爷这种人,从爷这种人的腰包里掏钱么?别在爷眼前装!十两金子只是买一眼,百两金子买一夜成不成!?北京城的花魁一夜也不过这个价码,喂喂……别走!”
台上舞姬已停了下来,朝观众一个万福,正要退开,那年轻人却不罢休。
见管事不为他言语所动,舞姬也没理他,周围观众更是一脸怒色,年轻人有些慌了,扭头喊道:“沈复仰!这家伙死哪去了!把爷丢在这就不管了?”
“沈复仰”一名道出,众人暗暗抽气,本要凑过去帮管事赶人的热心人士也止了步。没想到这家伙跟沈复仰扯上了关系,听这口气,沈复仰好像还得仰仗于他,这年轻人……得罪不起。
沈复仰不仅是国中实业巨阀,还跟潮汕财团关系密切,所掌的水泥、盐业、基建等行当,养活了数十万人,每年纳税也是数十万。沈家一门在广东西院乃至国院都有院事,跟皇帝更有直接交情,就算是薛宰相,也不会怠慢沈复仰。如此人物,这年轻人却随口叫唤,不知有什么背景。
亮出底牌,见众人畏怯,管事更是眉头紧皱,年轻瓜皮帽得意了,哼道:“没想到沈东家的名头在这南面这么管用啊,呵呵……算了,大人有大量,爷就不让他太为难了。”
他扇子指向舞姬:“爷又不是来闹事的,就是玩乐享受,这舞女,爷要定了!爷出了价,你们看着办!”
管事并周围众人都气得发笑,可沈复仰这名头太响,都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见众人发呆,年轻人烦躁地道:“你们南面这些人,真是不懂伺候人!爷再加一百两金子,来啊,直接去带人,爷就不喜这么拖拖拉拉……”
他身边的下人胆气也壮了,推开管事和旁人,就要上台去扯那舞姬。
这边李肆和格桑顿珠已经看了半天戏,格桑顿珠道:“不是陷阱,那人该是北面晋商子弟,来头估计很大,能直通内务府总管那种。”
李肆卷袖子道:“不是陷阱就好,朕……正想演演英雄救美的戏码呢”,扬手就想道一声“且慢!”
“且慢!”
手刚举起,旁边一席却立起一人,一声脆呼抢在了他前面。
网巾兜住了长发,朴素布衫裹住了娇小身躯,精致细腻的五官透着惹人怜惜的柔弱,可眼瞳中正并现的火星让她整个人都充盈着一股刀锋般的锐气。
一个作男儿装的雌儿,这倒不令人惊奇,眼下英华女儿在外行走,有的是剪裁原有女装,有的直接穿男装,盛唐之风正刮得呼呼作响。
惊奇的是这么一个女儿家居然来大观园看女子乐舞……
李肆见得这男装丽人现身,眼角一抽,手赶紧放了下来。
第八百六十七章 大观园之患
“你现在还只是滋扰他人,轻罪而已,若是再动手,那就是劫掠他人,非法禁锢,加上你这清人身份,罪加三等!我英华国法森严,你真想试试!?”
男装丽人貌虽柔弱,如一碰就碎的玉瓷,可樱桃小口一张,吐出来的话语却跟刀片似的,语气也格外强厉。
旁边看得清楚,听得明白的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之声,“状元娘”的低呼此起彼伏。
李香玉,圣道二十一年,开放女子入科举,这位小女子一举夺魁,拿到了明法科状元,英华无数高才男儿热泪横流,也因她的横空出世,反对女子入科举的声浪才节节攀升,使得朝廷不得不退步,将女子入科举的范围限定住。即便英华已有盛唐风范,可男权主义的根基依旧不容反动派动摇。
这位状元娘挺身而出,大家都不着急了,都准备看一出好戏。
“哟噢……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小嘴挺有味的,嗯?状元娘?哈哈……我李继恩真是有福了,状元娘的面子我一定给,再加一百两,由状元娘陪着我共度春宵如何!?”
那自称是李继恩的瓜皮帽马上就转移了目标,身边下人提示了李香玉的身份,他却另有理解,女子什么时候能得状元了?那肯定是青楼的花号嘛。看这状元娘,即便一身男装,那清丽姿容也没掩住半分,让吃惯了荤腥的花花公子欲念高涨,张嘴就来。
白皙面颊瞬间布满愤怒的红晕,李香玉咬着银牙,弯月眉抖直了,恨声道:“念着你是沈复仰的客人,还给你留一丝情面,你要自找罪受,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李继恩该是在北面从小泡在蜜罐里,压根不知天高地厚,犹自腆着脸道:“状元小娘子要怎的不客气啊?国法?这世道不就是金银最大么?天大地大,金银最大,这不是你们南人挂在嘴边的话么?这就是你们的国法吧,我守的就是这法啊,三百两金子不够,五百两!”
没等李香玉回应,又一人自她身边站起,依旧是男装,比李香玉高出半头,柳眉凤目,英姿飒爽,跟李香玉竟是梅兰相绽,各有摄人风情。
“狗鞑子!你那话没错,可还少了一句,金银最大,还得是我英华的金银。喏,就是这个……”
这姑娘捏起一枚钱币,指头一弹,叮的一声抛在那李继恩的脚下,却是一枚镍币,民间俗称白铜钱,有一文、五文和十文之分,看大小就是眼下已经当作鸡零狗碎的一文钱。
“我这一文钱,买你给我香玉姐叩一刻钟的响头!”
姑娘面色淡然,语气却含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你此时不卖,便是香玉姐不忍心,姑奶奶我也要你后悔生在这人世!”
李继恩呆住,也不知道是被这姑娘的话吓住,还是被这姑娘的绝丽风情摄住。
其他人倒是没认出这姑娘的来历,大厅角落里,刚带着保安急急赶来的飞天艺坊常务管事却呆住了,看看这姑娘,再看看角落里的李肆,转转眼珠,朝保安摇摇手,示意先别露面。
这边李肆既是头痛,又是好笑。之前他之所以赶紧缩手,并非是为李香玉。小香玉当了他三年肆草堂文办,自不会对她有所顾忌。要命的就是李香玉身边这姑娘,正是他大女儿李克曦。这公主跟李香玉是铁杆闺蜜,闲了就会去金陵,跟在金陵女子学院任教的李香玉厮混,也不知这两丫头怎么有心跑来大观园玩乐,可李肆却不好意思跟女儿当面撞上。
“李公子,你这是作什么?”
沉寂仅仅持续了片刻,一人有些狼狈的出声,正是巨阀沈复仰赶来了。
“作什么?这是花楼,我当然只能作花楼该作的事了。沈东家,这姑娘是谁啊?”
李继恩拉住沈复仰好奇地问,他这种人也不是毫无眼色,见这姑娘气宇非凡,口气吞天,也感觉对方来头不小。但他贼心高炽,对这姑娘又怀上了垂涎之意。
沈复仰正满腹苦水,下人急急找到他说了个大概,他也看到了李香玉,先不说这位状元娘他得罪不起,今日之事铁定会登上报纸,到时面对舆论汹汹讨伐,他还不知该怎么收场呢。早知这李继恩如此不堪,就不该带他来大观园。
顺着李继恩这话,他转视李香玉身边那姑娘,顿时就觉一对钢针扎入左右太阳穴,头盖骨似乎都崩裂了。
“大……大小姐!?”
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