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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7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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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就一直在琢磨此事,也觉得东洲生番与我华夏定有关联,但要说是殷商,那绝无可能……”

王祭祀倒是以探究真理的态度研究过这个问题,可他现在没有答案,但想象力丰富的学子所提的殷商论,显然经不起推敲。就说轮子这事,大家都觉完全不可想象。真是殷商遗民,千年传承,可能丢掉文字,可能丢掉王化,也就是政治体制,但怎么也不可能丢掉轮子这东西吧?

蔡新目光闪烁,决然道:“殷商不行,最好更早,早到……”

接着的话捅破了“文化战线”的政治原理,“有迹可循,但又无迹细查的年代”。

罗五桂听得牙痛,这话他明白,那意思就是说,咱们要搞出来的说法,有证据佐证,却没办法细查,至少找不到确凿的反证,这就是政治上的扯淡。但这扯淡却带着三分真,以为它可能就是真的。

这就体现出搞政治和搞学术的区别了,搞学术的是从事实向上推结论,搞政治的是从结论向下找事实,甚至不需要事实,只需要结论的逻辑能包裹事实就好。

因此白城学院那几个道党学子马上就有了具体的方向:“查《史纪》”,“不,重点是《补三皇本纪》!”

殷商是两千八百年前的事,而以黄帝为始,又是四千三百年前的事,唐人司马贞所著的《补三皇本纪》,那更是把上古的神话时代融汇到一起,上溯十纪三百二十七万年……

祭祀王临叹了口气,该是放弃了学术思维,在这事上向政治思维靠拢,他出声道:“此事何须另作辛劳,我们天庙……不就在忙这个么?”

第八百一十四章 东洲记:东黎人的诞生

众人怔住,许久蔡新才拍掌道:“真是灯下黑啊,蒲甘不就是靠你们天庙诸贤所拟的苗裔谱系,才以华夏故民之身归入国中么?唔……王祭祀,你的《圣经》是最新的吧?”

王临点头:“徐总祭很关心我们这些海外之地的天庙,只要国中有更新,都会第一时间托各家公司递送。”

如今天庙可真是贤者之地,这个“贤”也通“闲”。但凡无心仕途,又适应不了工商大潮的知识分子,都当天庙为避难地,以出世之心,悠悠钻研自己的学问。旧朝或是鼎革,或是文祸时,知识分子大多只有佛道两途,可现在英华另开天庙一途,还声言德在民间,天庙避世,却护人德,因此成了绝佳的修心进学之地。

在天庙主持生死事,导人向善,搭手医疗和启蒙,劝解纠纷,这些事只要走上正轨,或是成为高阶修士或祭祀,就不再是什么烦心的工作。天庙的骨干分子有大把时间埋头干自己的事。因为天庙起家根基纷杂,只求具体事务上的形式统一,所以天庙中人也各有修学方向。

大多数人整理儒家经典,阐释仁善之论,还有人埋头术数,更有众多人沉迷于天庙引进的欧罗巴的经院哲学,以理性追溯信仰,从而再现玄学一途。可以说,当今的英华,最有才学的腐儒在天庙,最有成就的数学家在天庙,最有智慧的哲学家也在天庙,他们是贤者,他们也都很闲。

尽管各有方向,天庙也越来越形散,各家天庙在天位之下尊奉的神像也越来越繁杂,但圣道十二年,皇帝在江南化天主教为天庙后,天庙借“巡行祭祀会”的设立,在《圣经》和仪礼等形式上的凝聚力度也越来越大。各家天庙的“庙神”不一样,主持祭祀的特长不一样,在天庙进修的学问不一样,但《圣经》和仪礼却是大致不差的,“巡行祭祀会”定期都在联络各地方天庙进行修缮和统一。

蔡新所说的《圣经》,就是天庙的思想根本。这《圣经》的立意,其实就是教导民人,身为华夏之人,该怎样立身,齐家,成为一个有德之人,而血脉根底又是怎么来的。关于后面一部分,《圣经》就是一本融汇了上古神话和先秦历史的教材,以圣人之行,讲述华夏渊源。

完整地呈现华夏渊源,这是一桩百年工程,因为天庙中也汇聚了诸多考古、训诂和历史学家,他们根据新的发现,定期修正《圣经》中的神话或者历史脉络。

对国中如通事馆副知事郎世宁这样的公教人士而言,这种事完全就是无节操无下限无廉耻的三无之行,试想公教的《圣经》怎可能时不时就改一次呢?这让教徒信什么啊?

可惜,天庙之下容的不是信徒,而是有德之人,天庙的《圣经》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所颁的神谕,所行的神迹,而是华夏渊源的呈现。天道无尽,人力有尽,不时纠正错误,呈现真实的细节,自然是符合天道的作为,这怎么叫无节操呢?

当然,华夏渊源都是零碎散于各族各时,还经常因古籍记述的冲突而难有定论,天庙以巡行祭祀会群策群力,选取最符合需要的碎片当作真实历史,这种没节操的事,也就故意忽略了……

王祭祀拿出《圣经》,众人都有一种按图索骥的轻松感,罗五桂倒是越觉众人太过儿戏,人家的祖宗,就让你们随手一指就定了。

“殷商太晚,不如夏桀之后?”

“夏时虽无信史,但依旧有迹可循,观东洲生番与我华夏仪礼相距甚远,还是不妥。”

众人纷纷议论着,浑然无一丝他们这一番议论,就要改写世界文化历史的觉悟。

“炎黄之时呢?蚩尤领九黎,被黄帝击灭后,九黎散去,一支散到了东洲?”

某个学子随口道来,众人沉吟,同声叫好。九黎大家都知道,苗瑶、越人乃至蒲甘诸族都属这一类。既然有南迁的,再有一支北迁的也说得过去。

蔡新却道:“若是炎黄蚩尤时的九黎,大家都知道,苗瑶甚至越人跟东洲生番的差别还是太大啊。”

王临的手指从圣经后附谱系表的“黄帝、炎帝、蚩尤”一列继续向上移,最上面是盘古,下面是女娲,再下面是燧人氏、有巢氏,然后是伏羲,之后是神农。

浦州主簿桑居九不仅是个学问人,也是天庙信人,低声道:“伏羲封国,乃有九黎,蚩尤不过是九黎后君,如果把东洲生番划为伏羲之下,蚩尤之前,既有关联,又难考究。而伏羲乃我华夏先祖,如此就有血脉相通的大义。”

蔡新捏起指头,显然是在算《圣经》所载伏羲时代离现在有多远。

华夏上古神话纷杂难辨,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圣经》东拼西凑,整理出来一套上古历史,尽管为“真理派”的史学家所不容,觉得那不是信史,同时也跟不少民族,不少地方的传述抵触,但相比之下,这一套脉络更多近于历史,而不是神话。

也就是说比烂之下,《圣经》所载谱系是最不烂的一套说法,因此正为大众所渐渐接受。至于那些“真理派”史学家反对,反正几千几万年前的事,也碍不着大多数人的生活工作,也就只是小圈子的争执而已。

王临不必看书,也不必算数,张口就道:“一万年前……”

跟众多神话传说不一样,《圣经》以诸多旁证偏证确认,伏羲活在一万到两万年前,取个下限,算一万年前吧,嗯,其实很没下限……

“伏羲曾封过一国叫东方,嗯,说不定就是这东洲的生番!”

之前那附会殷商的学子又来了劲,不过此时大家都没反驳,根据古书记载,伏羲封国无数,其中确实有叫“东方”的方国,但具体情况已不可考,反正都无迹可循,随便怎么说啦。

范四海也来了劲:“既要认生番为一家人,那就不能再称呼人家生番,不若就叫……东黎,东迁的九黎之民?”

蔡新等人拊掌道好,东黎,不错,既道明根脉,黎又通“离”,也蕴着失落血亲之意。

于是,欧洲人称呼的印第安人,在华夏有了另一个名字:东黎人,而在东洲则简称黎人。

蔡新等人在这里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没记起琼州也有黎族,当这称呼形成共识,国中都把印第安人叫黎人后,改也改不过来了,于是琼州的黎族在国内反而被大家称呼为南黎以示区别。而百年之后,还产生了诸多误会,不少“黎人”都当南黎是他们的同族,经常跑过去嘘寒问暖,攀宗附祖,搞得琼州黎族一头雾水。

眼见众人作戏一般地将东洲生番划定为自家亲戚,还是万年前的亲戚,罗五桂压住笑意,不屑地道:“攀亲戚就有用?要说亲戚,朝鲜人和日本人该离我们华夏更近吧,结果呢?”

范四海就道:“这就是一桩大义嘛,有了这大义,咱们就能跟生番……哦,黎人更容易打交道。面对欧罗巴人,也就是黎人所说的白人,咱们也能化黎人为强援。华夏在这东洲,就得靠黎人,这盘棋才能活。”

罗五桂依旧不服:“我倒是听说,他们生番……好吧,黎人,自家人都凑不到一起,经常打得头破血流,不同族群还侍奉不同的洋人。咱们忽然跑过来说,咱们是一万年前的亲戚,咱们要联手对敌,人家怕是会笑破肚皮!人家几百年前的亲戚都是生死之仇……嗨——!”

话未尽,讥笑众人纸上谈兵的意思却分外清楚。罗五桂的想法就很简单,跟范六溪一样,拳头就是老大,打服了生番,直接让他喊爹爹爷爷,让他为自家效力,何必去立一个莫名其妙的万年亲戚。

蔡新笑了:“老罗啊,咱们只是在帮你们武人少流血,更绝后患,而不是在这事上推开你们武人。”

他看向王临:“为什么要立一个万年亲戚的大义,第一,这是有可能的,当然如你所说,这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但是……洋人能靠公教去蛊惑生番,让生番归他们的大义和王化,我们华夏要立足东洲,就必须在这事上有针锋相对之道,这道就在天庙。”

王临点头:“我华夏旧日王化也就是三纲五常,君君臣臣,已非今世寰宇所能广及于外的。而要教化生番,华夏大义目前还只及于血脉,未能如欧人那般,以神鬼之道统括。如果能立下血脉相连的大义,我们天庙就能施以同胞之训,如此,华夏之道广于所有黎人,即便不能尽得东洲,也能与欧人相抗。”

范四海还在感慨:“这终究还只是血脉之道啊,跟我所想要的还差了一截,若是我华夏的天人之伦能跨出血脉外……”

蔡新摆手:“总督说得远了,今世还是寰宇争雄拓地之时,能借血脉而行的,就借血脉,他日血脉尽了,自有脱于血脉之道。再说了,我华夏大义,现在不就已脱了汉人之义,升为华夏血脉共义了么?”

范四海沉吟片刻,重重点头,觉得自己看得的确太过超前。

这几人在交流感悟,罗五桂却瞪圆了眼,等等,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天庙容下生番!?天庙不是要有血脉之亲才能结根的么?你们……你们还玩真的啊!

此时罗五桂再也忍不住了,终于高声道:“这太荒唐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东洲记:与狼共舞

罗五桂的愤怒只是闲气,他不过是下意识地觉得武人成了牺牲品。东洲生番是生番,对武人来说就是单纯的征服之路,而生番成了一万年前的亲戚黎人,华夏武人在东洲流血流汗,最终却只是为了让黎人也入天庙。罗五桂不算是天庙信人,但也觉得那是专属于同胞的圣洁之地。

可他不过是路过,没有插手东洲事务的资格,所以这愤怒来得快也去得快。但当看到三年不见,气质更硬朗更粗犷的范六溪一脸铁青时,愤怒又翻卷了回来。

跟罗五桂相比,范六溪的愤怒更是难以抑制,听到王临说什么一万年前的亲戚,范六溪几乎要咆哮出声,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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