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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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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这人很有心胸,他没想着攻下韶州城。这时候督标提标三江口协的营兵都已经围追而去,六七个营的官兵,只按剿匪的动员级别出动,战兵总数不到三千人,这是他的目标,颇有“不纠结一城一地,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目标”的战略头脑。

这时候施世骠的人马已经到了英德,不可能遇匪而逃,大战之地应该就在县城以北,算算路程,萧胜有了五天的估计。

眼下这局势,萧胜的镇标左营必须出动了,李肆也跟彭家达成了协议,彭家出名义出银子,李肆出人,将县里的练勇重新撑起来。等于是李肆在这段特殊时期,实际行使练总的职权。所以他也得带上“练勇”,跟着左营出动。但这会贼匪还未临城,不算紧急,有萧胜帮忙,李肆自己也找点借口,拖个几天不算大事。

“五天……嗯,应该是没问题。”

李肆点头,萧胜放心地上船而去,至少在人上面,萧胜是放心了。这七八天下来,那些少年司卫们每人都打了五六百枪,枪法已经远胜一般的绿营兵。虽然在他看来,阵法还很欠缺,毕竟时间太短,可要跟贼匪对阵,应该是足够了。

那么剩下的就是鸟枪,萧胜对此也不担心,就算李肆没造出来,他还可以让营里其他鸟枪手把鸟枪换给李肆。

可李肆却不乐意,这七八天的训练里,那些鸟枪破了十多枝,不是装药很少,只是枪管开裂而不是炸膛,他可要损失不少人。真到实战里,他可不敢用这样的家伙。

送走了萧胜,田大由和米德摸着汗水找了过来,两人挺直了胸膛,欣慰地报告说一百二十枝枪管锻好了,多出来的二十枝是备品。

“四哥儿,咱们都等着看你的金手指呢。”

田大由和米德正一样,脸上那迫切之色再也明显不过。

李肆指了指远处那正顺着河水嘎吱嘎吱摇着的水车说:“就在那呢,昨天就立起来了,你们都没注意到?”

田大由皱眉:“那不是水车么……”

接着他一呆:“这里是矿场,又没田需要灌,怎么建起水车来了?难道四哥儿要在这建磨坊?”

不等李肆回答,米德正抽了口气:“莫非……”

李肆点头:“是啊,是个磨坊,不过磨的是枪管而不是米麦。”

水力锻锤需要的齿轮载荷系数太大,眼下时间太赶,来不及鼓捣,李肆对水力的应用,就只指望着水力钻床。

身为木匠的何贵,对水车自然早有概念,而之前李肆也跟他讲过水力锯床刨床的构造,其实核心就是一点,怎么把水力传过来,然后变成可以干很多事情的机械。具体细节李肆说不太清楚,毕竟不是机械专业,但道理却很明白。当李肆对何贵讲了这水力钻床的原理后,何贵很快就拿出了设计。

“试试吧,反正我用着堕子钢钻头在生铁上钻洞都能扛住。”

何贵这几天明显瘦了,说起来他才是这场鸟枪大跃进运动里的头号功臣。人力锻锤是他具体改造的,还要指导徒工做枪身,同时还在矿场一侧建起了这套水力钻床。可他此刻却是一脸兴奋,就想着检验自己的成果。

看着正在呼呼转着的水车,田大由和米德正怅然若失,先是人力锻锤,接着是水力钻床,他们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身的本事,估计有不少得废掉了。

“以前懂得再多,不也活不下去?现在靠着四哥儿的东西,只用出几分,就能让日子好起来,还有什么好叹气的?”

关凤生过来安慰两人,他们的感觉,他早在铸炮的时候就感受过了。

【1:铁丝也就是铁线,康乾时期是佛山铁场名产,远销海内外。】

第八十三章 谁是大赢家

“自己还真办到了……真是有些不敢相信……”

夜晚,李肆迷迷糊糊往自己的小院走着,之前他根本就是以一腔热血在推着村人办这事,也没敢相信自己有绝对把握办到。

钻枪管的关键,除了动力和钻子的坚硬程度之外,更重要的是钻子的冷却。有水力钻床,动力解决了。钻子靠堕子钢作表面渗碳处理,应付这事还算凑合。而在冷却上,加硬的钻子有导槽,带着枪管全浸在流动的油里,原本要一个月的钻管【1】,半个多小时就能完成。速度之所以会有如此惊人的提升,还在于锻造枪管时的钢骨作了特殊处理。有之前磨制劈山炮内芯的经验,这些钢骨的表面都非常光滑,圆度也能基本保证,使得后期钻枪管的工作也减轻了一大半。

李肆前世身为记者,对这些东西都有一些粗浅了解,在报道先进数控车床的新闻时,工程师对他讲解的机械加工原理,让他印象颇深。带到这里来牛刀小试,顿时让鸟枪的制造工艺有了极大的革新,田大由和米德正就跟之前关凤生铸炮时那般,整天也晕晕乎乎,还都时不时地傻笑出声。

当晚上工匠们加班加点将一百二十枝鸟枪拼装完成后,李肆也有一丝如在梦境的感觉,这才是第十一天,离萧胜要求的汇合日还有两天,对每天工作至少十六个小时的工匠们道了声感谢,李肆像是踩在云端一般地回了家。

“当年老美三天就修好了约克城号,让它能出海作战,我这十天造百枝鸟枪的小事,简直不值一提啊。”

在庄子广场上走着,李肆叹气,自己还真是太没追求了。

“四哥儿!”

不太熟悉的嗓音响起,李肆努力睁眼,这才看到广场上还聚着十多号人,唤他的是凤田村人刘瑞,林大树的闺女就进了刘瑞家,当了童养媳。不过现在日子好了起来,林大树又想着把闺女接回去。

李肆恍惚记得,这刘瑞是少数几家没从凤田村搬过来的村人,见他们这情形,难道是星夜逃来的?

“官兵从凤田村过,可把村子糟践惨了,得亏大家都到了这边庄子。刘瑞这几家吃了不少苦头,趁夜都搬过来了,就等着四哥儿给他们安排呢。”

林大树赶来作了解释,李肆机械地点头,他脑子已经不能思考了,直接挥手说照老规矩安排。

“早跟你说跟着四哥儿走,你不听,还是四哥儿仁义,没计较你们。”

“是是是,我们糊涂,就贪着家里那点东西,四哥儿说的老规矩……”

“现在院子没全搭好,你们先到厢房去挤挤。”

“这院子没咱们的吗?瞧着有不少座呢。亲家,这事你可得照顾着咱们吧。”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李肆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可惜他脑子运转过度,意识已经恍惚,顾不上这事。回了自己院子,摸索着上了床,只恍惚听到关蒄的声音,来不及回应就睡着了。

阳光透过了窗户纸,让屋子里染上了一层金色,李肆醒来,发现自己怀里还有一个人,心中一抖,这是……

“四哥哥……醒了?”

关蒄揉着眼睛,低低呢喃道,她那漆黑长发洒开,将整个荞枕都盖住了。

“什么时候跑我床上来了啊?”

李肆心虚地问。

“昨晚四哥哥回来倒床就睡,还把我当成枕头来抱……”

关蒄打着小呵欠,抱怨着自己的凄惨待遇。

“咦,我睡了,你难道就动不了?”

李肆赶紧推卸着责任。

“我……我也睡着了嘛……”

小姑娘缩着身子,像是猫咪一样地呼噜应着,让李肆好气又好笑。

既然同一屋檐下,这样的“意外”总是免不了的,李肆也不再纠结,伸手再去抱关蒄,这段日子可是心力交瘁,瞧这日头还不高,再睡个回笼觉吧……

这一抱却落了空,小姑娘下床了,一边理衣服一边说着:“该给四哥哥准备早餐了……”

哀叹自己胳膊慢了一拍,李肆就躺在床上,瞧着小姑娘来回翩跹的纤弱身姿,心里冒起来一个粉色的泡泡:小姑娘的营养可得加强……

等关蒄在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豆浆窝头,进屋来叫李肆时,发现这家伙又打起了呼噜。

瘪瘪嘴,小姑娘的视线在床上和门外打着来回,李肆的怀抱很让她留恋,可说好了今早要跟大姐学绣花的,绣花啊,感觉无聊呢……

视线转着转着,就被屋里桌上的一堆东西给吸引住了,那是李肆带回来的图纸,水力钻床、人力锻锤,枪管锻造流程图什么的。

小姑娘翻开图纸,大眼睛顿时闪闪亮,她的目光没停在那些图案上,而是图案下那繁复的数字。单调的数字像是一把钥匙,将一扇大门推开,一个童话世界正若隐若现。

热河行宫东南,湖面波光粼粼,周边亭台楼阁金碧辉煌,直似天上人间。

“小心些!别弄出声!扰到了主子爷,你们这身皮可就要剥下来洗洗了!”

湖岸一侧,低低的细尖嗓音响起,接着是刻意放轻的人体入水声。就见一排脱得赤条条的汉子牵着一张网下了水,几条青白大鱼从水面蹦了出来,被这渐渐逼近的网驱赶着,朝另一个方向拼命摆尾而去。

湖岸另一侧,层层侍卫环护着一处幽静之地。岸边铺着明黄地毡,地毡上靠里的一头是一具文案,上面还摆着笔墨纸砚和一叠文书,靠湖水的一头,却是一站一坐两个人的背影。

站着那人不过二十出头,眉宇间流动着一股英气,他正微躬着腰,在听着前面那坐在马扎,戴着斗笠挥杆垂钓的消瘦老人说话。

“十四,若你是朕,会如何写这朱批……”

鱼线悬了好一阵没动静,老人回过头看看年轻人,语气平淡地开了口。热河行宫以概微华夏而建,东北草原、西北山地,东南湖泊。身为这行宫之主,自然也就是此时的华夏之主,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了。而被称呼为十四的年轻人,正是十四贝子爱新觉罗-胤祯。【2】

听到康熙说到“若你是朕”这四个字,胤祯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他深吸气,将已在肚子里打了好一阵滚的话说了出来:“儿臣以为,此事分军政两面。军的一面,剿匪是赵弘灿和施世骠的本职,无须多言。政的一面,皇阿玛以仁治天下,当援福建陈五显案,叮嘱二人毋伤良民,只以缉拿匪首为要。”

康熙摇头:“在朕面前,还遮遮掩掩什么?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真真说来。赵弘灿和施世骠在奏折上不敢把话说透,可送到兵部的塘报却清楚得很,你也该有所耳闻。”

胤祯咬牙,乍着胆子开口道:“儿臣知道,韶镇游击被杀,韶州城险破,贼匪有数万之众,是这些年来南方最大的一股匪患,皇阿玛应该多作布置,免得祸患荡动。”

康熙轻哼了一声:“朕御宇五十一年里,有杀官的,有破城的,聚匪过万的更不计其数。可像此次韶州匪乱这样,匪首以造反为明志,着意在削损官兵上,还真是头一遭。”

鱼漂晃动,康熙一边操着鱼竿,一边继续说着。

“连韶州城都碰不动,这股匪乱也不必在意。十四你说到了第一层上,要注意的只是政这一面。不过十四……和北方不同,两广福建,那都是江南以南。朕这几十年来巡幸天下,从未去过,也从未想着要去。”

他的语气沉冷下来:“不为水土,因为那都是汉人之地。我们满人,手能直接握住北方和江南就已经够了,眼下西边还是要紧之地。更南的地方,就得靠汉人自己整治自己。”

胤祯只觉得背上发麻,那是兴奋之极的感觉。康熙对他说到的,不再是之前那些“宽仁”、“和衷”的场面话,而是绝少提到的帝王心语。

“朕虽多讲宽仁,可心中从未忘掉‘慎独’二字。以帝王论,匪民之事不可受臣僚牵累,以满人论,汉人之事不可受汉人攀扯。福建陈五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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