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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4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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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的背景要讲述清楚,也要花上无数笔墨。而我所作的简要描述,仅仅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瞥,远没有说清此事的本质和孔子如此记述的意义。”

“中国文字的优美,在这一点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会赋予一个字无尽的意义,仅仅只是这六个字,就花了我几天时间来领会其中的深意。”

“李大臣跟我讲述了对这六个字的不同解释,每一种都曾在一个时期占据了主流地位。”

“李大臣说,《春秋》每条记述,都有褒贬之义。记述的同时就做出了评价。因此这一条里,先写出的郑庄公,就已有了褒贬。而从后世的解读看,这一条记述是在批评他。”

“比如说这个‘郑伯’,说的是郑庄公,但记述为‘郑伯’,这个‘伯’是哥哥的意思。用在这骨肉相残的事情上,就是在讽刺郑庄公没能尽到哥哥的职责。”

“而这六个字末尾的‘于鄢’二字,又是在批评郑庄公没有恪守国君的礼节。中国礼法里,国君臣子乃至兄弟之争都必须有底线,这两个字显示,弟弟共叔段已经在国都附近被打败过一次,按照礼法,郑庄公不应该继续再追,但他却追到了鄢再次打败共叔段,这就是在批评郑庄公非礼。”

“这句话既是在批评郑庄公,也是在批评他弟弟共叔段。共叔段这种身份,在《春秋》一书里都以‘公子’相称,在这里却直接称呼名字,就是在贬低他。但到底这句话对谁批评更多,后人又有不同的解读。”

“不同就体现在‘克’字上,一种解读是批评共叔段多于郑庄公,用‘克’一字,是因为追随共叔段的人多,这是在强调郑庄公跟共叔段的争斗并非兄弟之争,而是臣子聚众反叛。”

“另一种解读则认为‘克’字是在批评郑庄公,臣子作乱,《春秋》里都以‘杀’描述,这是《春秋》用词的固定模式,就像是臣子杀了国君,必须要用‘弑’一样。”

“在这里用了‘克’字,就表示记述者不认为这是单纯的臣子作乱。郑庄公的母亲疼爱共叔段,要求郑庄公给弟弟封地。如果郑庄公不给,或者是给一块不足以作乱的封地,就不会让共叔段有叛乱之力。共叔段反叛还没有形成事实,仅仅只有风声,郑庄公就对他下了手。这一个‘克’字,是在批评郑庄公没有尽到君主和兄长的双重责任,甚至是在讽刺他早就预谋清除弟弟。”

写到这里,孟德斯鸠停了一下,为自己居然能这么简练地总结出这些字句而骄傲,接着写到的随笔,就让他觉得无比轻松。

“我问李大臣,这些不同的解读,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他说,以前他也认为,肯定有一个解读是正确的,而且永远正确。但现在他觉得,没有哪个解读能永远正确,每当一个王朝刚刚兴起时,就要强调郑庄公的恶,由此来宣扬他们推翻前朝的正义。而当王朝统治稳固时,就要转而强调共叔段的恶,由此来批判那些破坏统治的行为。”

“这样的回答让我很不满意,难道历史可以供人随意涂抹,就如巴黎街头那些妓女,而不能容下真正客观的真相吗?”

“李大臣说,孔子著述《春秋》时,不就是痛感当时礼乐崩坏,才以礼法汇于述史,有了这样的微言大义吗?后世解读《春秋》,之所以会有不同的方向,不就因为,《春秋》本身就是对历史的解读,而非单纯的记述?”

“这句话让我豁然开朗,却又无比绝望,难道真如李大臣所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当孟德斯鸠不经意地抢了200年后意大利哲人克罗齐的台词时,小谢所率的使团,在伦敦正遭遇到不列颠的寒风。

这寒风是多重的,此时不列颠“南海公司泡沫”刚刚引爆,昔日高达千镑一股的南海公司股票,正一个劲朝下狂跌。而那些靠着各种新概念,比如什么“永动机”一类玩意在伦敦股票市场揽金的皮包公司也纷纷败露形迹。

迎接使团的不列颠人个个愁眉苦脸,他们的身家在这场风波中都已大幅缩水。使团进到伦敦时,就亲眼看到有人跳下泰晤士河,还不止一个。当使团向不列颠递交了希望拜访的人员名单时,对方很利索地划掉了牛顿爵士的名字,说牛顿爵士正因为南海公司泡沫而损失了数万英镑,别说赛里斯使团,罗马教皇来他估计都没心思面会。

临危受命的第一财政大臣沃波尔正跟银行和各方磋商,希望能挽救不列颠人民的钱袋,赛里斯使团的到来也被沃波尔政府渲染为挽救国家危局的救命稻草,但这仅仅只是姿态。

出面接待使团的不过是第二外交大臣,显示出不列颠人对自己贸易商路的在意程度。就在不久前,沃波尔政府才刚刚颁布了丝绸禁令,为此不列颠海关还严格检查了使团所载货物。让位次低的人员先挡住可能为此发难的赛里斯人,这样的外交技巧就跟中国商人做生意一般,心思无比细腻。

跟使团在葡萄牙和法兰西所受待遇截然不同,在这里,使团感受到的是严谨的礼节下,包裹着的发自心底的傲慢。此时虽然还没有《泰晤士报》,却有多份报纸在伦敦发行。在这些报纸上,赛里斯使团到访的消息确实占据了很多篇幅,但跟葡萄牙和法兰西一面倒的欢迎和赞誉之音不同,使团看到了不少猜疑、忧虑乃至贬低。

对中国和更古老的“赛里斯”如此冷淡,一方面确实是受了满清时代的影响,但更多的还是来自商人阶层对中国的了解。他们既将中国看作庞大而落后的老帝国,又对崛起在南方的英华心怀猜忌。甚至有丝织商人在打预防针,宣称如果沃波尔政府迫于外交压力而开放中国丝绸进口,他们就要组织罢工乃至更激进的行动。

这是一个在某些方面跟使团母国依稀相似的国度,以至于有些人开始猜测,当初皇帝定国号时,是不是就有意将这个原本在中国民间称呼为“英吉利”的欧罗巴国家当作学习对象。

就工商而言,在伦敦所感受的气息,就跟巴黎截然不同。即便是在萧条之时,港口已经繁盛不已,无数商船来往其间,如山货物吞吐不停。街道上的人也来去匆匆,都在忙于工作,节奏明显比巴黎快得多。不得不说,味道也比巴黎要清新得多。而在伦敦港外曾经与一队不列颠战列舰队擦肩而过,巨舰大炮的雄姿,也让使团震撼不已。

郎世宁介绍说,中国热在不列颠就不怎么盛行,虽然饮中国茶、用中国瓷器和穿戴丝绸确实是一种风尚,但不列颠人并不像法兰西人那般在意中国文化。

刘旦说,这是自然,跟荷兰人一样,不列颠人的本质就是商人,他们更注重现实利益。

听完通译的读报,小谢沉着脸说,使团在不列颠估计不会有什么收获。从报纸上能看得出,禁止中国丝绸是一个开始,不少文章都将中国描述为一个封闭、愚昧和不开化的古老国度,甚至都快跟昆仑奴的那些古国一样了。

使团来的时间确实不凑巧,一方面是南海公司泡沫败坏了一国人心,另一方面,政府刚刚禁止进口中国丝绸,使团就来了,自然是担心有什么针锋相对的冲突。而使团在法兰西所受的礼遇,也让不列颠人有了些逆反心理。原本一些对中国的不良印象只散于民间,现在却聚集起来,浮出水面。

小谢总结说:“早前传教士去了我们中国,为了推行他们布教全球的政策,就径直选着咱们中国的好处说。而商人们为卖中国的货物,也在背后推波助澜,把我们中国染得跟花儿一般鲜艳亮丽。在欧罗巴的那些书里,咱们中国的历史真是辉煌灿烂,完全就是他们的理想天堂。”

“但现在开始有些不同了,葡萄牙、法兰西等国还不明显。在这不列颠,全是商人,他们布局全球,就只为自己的利益考虑。现在禁丝绸,还只是捡着一些小的坏处说我们中国。等到他们能造出瓷器,能自己种茶了,到那时候,想必要把咱们中国说得一无是处。甚至还要以开化之人对蛮夷的傲慢,去‘教化’我们中国……”

鲁汉陕没想得那么深,脑子还被欧罗巴的海军盛况给塞得满满的,他叹气道:“就眼前这景象来看,咱们的确是落后了。”

李方膺闷声道:“若是华夏还陷于鞑清之下,历史怕是真要这般走的……”

宋既朗声道:“可现今已是不同了!咱们已经放眼寰宇,看透了这盘棋局,此时直追,为时未晚!”

唐孙镐斗志昂扬:“说得好!何得妄自菲薄!?”

小谢环视众人:“此时之史,我等已是留名,未来之史,愿诸君与我共勉!”

众人同声道:“复兴华夏,国傲寰宇!”

1720年,这一群来自“赛里斯”的年轻人,将李肆所改写的历史,引入到更恢弘壮阔的舞台里。这既是华夏放眼寰宇,自新之史的开端,也是全球大势重新分盘的开端。

第五百三十章 推倒!干翻!

圣道三年,将至四月,南洋上季风渐起,已有海船自南而北,航向古老的赛里斯,今日的中国。

台湾南面,小琉球屿,和风虽暖,湾里所泊十多条商船上的人们,胸膛却似被酷烈日头燎烤着,数百人都攀在船舷边,伸长了脖子,打探着外海。

那是三条三桅大船,都降了大半船帆,北二南一,相距半里对峙。船身随着海浪微微起伏,有如三位正摆足架势,准备发出凌厉一击的江湖高手。

“开炮!把那洋船轰烂!就知道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这下可是撞倒了铁板吧!”

“打得过么?那可是西班牙海军,不仅船坚炮利,听说还在美洲打惯了海盗。”

“有什么打不过的?早前荷兰人不就被揍老实了?年初不也有五条西班牙大船跑到东山岛外,被朝廷两条小海鲤给揍得屁滚尿流!?眼下可是以二对一!”

“那是范家的船而已,这可是西班牙正经的海军战船,这次西班牙人可聚了几十条大船,眼前这一条不过是快哨而已。”

“咱们朝廷也有大船,有什么好怕的?”

跟其他商船的喧闹不同,某条船上沉寂一片,不管是水手,还是掌柜,都是脸色阴沉,目光暗冷。

扮作商贾的清廷澎湖总兵蓝廷桢冷哼道:“南蛮可真是霸道,竟然插手台湾航路,此番若是再不吃亏,闽台海疆,怕是要尽入其手!”

蓝廷桢的族弟,充任他幕僚的蓝鼎元安慰道:“西班牙人船坚炮利,南蛮该是讨不着好处的。”

蓝廷桢语气很是纠结:“闽台海疆乃我朝廷之地,我等官兵,竟然只能坐看南蛮和西班牙人争斗,朝廷天威何在……”

蓝鼎元叹气,他明白族兄的感慨。雍正三年的闽台,俨然已成一锅粥,形势无比复杂。

英华占了福建西面的漳州汀州龙岩,外加台湾之北的大加纳等地,命名为台北县。台湾反贼朱一贵聚众盘踞凤山,杜君英占嘉义,朝廷仅仅占住了福建大半和澎湖、台湾府城。

靖海将军,福建水陆提督施世骠被委以福建文武大权,为此朝廷甚至将福州将军降为福州都统,以便让施世骠全权统辖闽台之事。这既是给施世骠放开手脚,也是怀着一旦闽台打烂,朝廷不至于太丢颜面的用心。

而闽台之局,更搅入了南洋大局中。今年以来,英华通过漳州海贸公司,朝福建海商伸手,由此介入福建到马尼拉的海贸路线,英华跟西班牙的矛盾日渐激烈。之前西班牙人还间接通过类似范家那样的海贼进行袭扰,两月前,西班牙的大帆船商队驻泊马尼拉后,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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