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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说的是另外一个黄……”
哟,还跟黄宗羲学过?李肆锲而不舍,继续求证,段宏时一怔,脸上扭拧起来,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好吧,黄老先生在那个时代,早就过世了,想想黄宗羲那一辈人,思想格外开放,教出这么个叛逆弟子,也还勉强能说得过去。
李肆放弃了追索,心中却是微微激动,这么说,自己还勉强能算是黄宗羲的徒孙了?虽然只是外门弟子……
“今日就到这里,见你还算有悟性,老夫勉强评你及格,之后的学问,到你那里再慢慢教来。”
段宏时开始赶人,李肆呆呆点头,今天这收获可是沉甸甸的,就是一下子不清楚到底得到了什么……
正要离开,品着段宏时的话,李肆心中忽然像是透开了一扇窗户。
儒法之道,在于守一,在于持静……
财兑万物……
财兑万物……
心中震动,李肆又问:“老师,您说以器见势,那么以器生势可行吗?”
段宏时眼眉一展,显得很是吃惊:“那可是……很久之后才可能教给你的东西……”
李肆笑了,脑子里闪过早前萧胜骂他搅屎棍的话来。
像是自语,又像是询问,李肆低声道:“那么黄金……算不算生势之器呢?”
段宏时吐出两个字:“废话!”
李肆笑意更足,说着老秀才完全听不懂的话:“铁水要搅才能成钢,玻璃液要搅才能不结气泡,酱缸要变流水,那也得搅才行……”
他猛然向段宏时深深鞠躬:“我明白了,谢谢老师的教诲!我就当当这搅屎……不,搅史棍吧!”
李肆几乎是大笑着离开,段宏时瞅着他的身影,一脸呆滞。
“叔爷,看来您这两个月的准备,终究是没压倒您这个弟子呢。”
柔白身影立在了段宏时身后,话语如初秋微风般柔润。
“这小子,到底明白了什么?”
段宏时揪着胡须,纠结了好一阵,像是想通了,眼眉舒展,也呵呵低笑起来。
“有这样的徒弟,此生何憾。”
【1:清初有所谓的“江南奏销案”,清廷追讨地方积欠钱粮,绅衿也没能幸免,波及乡绅1924人,生员15048人。其中探花叶方蔼,因欠一文钱也被追讨,使得民间有“探花不值一文”的俗言。】
【2:明代权臣、户部和太监都有卖官,但那不是朝廷的正式制度,只算是贪腐行为,钱又收不到国库。像满清那般全面而系统的卖官,历代少见,又因职缺分离,这卖官实质上是清代变相的赋税体系。】
第五十八章 媳妇是谁?
李肆像是醉了酒,一路晕乎乎地回了凤田村,段宏时的一番话,仅仅只是他那帝王术的简介和序言,连目录都没翻到,可已经如飓风一般,将他心中的重重迷雾搅碎。尽管心里还有太多没有通透的地方,但他的郁结之气已然尽数消散。
至少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可巧的是,在他手上,正有相应的坯料等着他去锻打,还是那句话,老天爷只青睐有准备的人。
进了矿场,想找关田等人就地布置,却见矿场上又是一大群人聚着,心中微惊,祸事接着来了?
“四哥儿回来了!”
“可算回来了,四哥儿,赶紧过去吧!”
村人们一脸如释重负的轻松,纷纷扬扬地出声相迎。
分开众人,李肆松了口气,不是祸事,是喜事。
之前盘金铃那群麻风女的漕舫船一直泊在远处河湾,现在却又驶近了,正停在矿场外,二十来个女子就在船边的河岸,个个戴着覆纱斗笠,身着瑶装,在那盘金铃的带领之下,齐齐跪在地上。
看来是出结果了,李肆心下恍然。之前盘银铃饮雷公藤药汤过量而死,盘金铃调减了药量,这一个多月过去,结果也该出来了。
李肆也没犹豫,径直上前,贾狗子和吴石头要跟着,也被他挥退了。来到盘金铃身前,盘金铃举手摘帽,将那张带着细细瘢痕的面容露了出来,身后那二十来个女子也跟着摘帽,李肆扫眼过去,虽然还觉刺目,可这些女子脸上也都已经结疤。
“恩公,请受小女子等三拜。”
盘金铃眼瞳里泪水盈动,似乎正压抑着剧烈的情绪,李肆点头,这三拜,他该受。
“恩公大恩大德,纵是来世,也报偿不尽!”
在盘金铃的带领下,女子们重重磕头在地,河岸边砂石杂乱,她们却恍若不觉,砰砰闷响之声不绝于耳,三个响头下来,女子们再抬头,几乎个个额头都是猩红斑斑。
接着盘金铃再度叩了下去,砰砰又是三响。
“这是奴家以医者之身,叩谢恩公活人之德。”
仗着穿越而来,有后世的知识,以雷公藤治她们的麻风,这恩李肆坦然收下。可盘金铃这三拜,李肆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嗯咳一声,他开口问道:“记得你们船上有三四十人,其他人的情况如何?”
盘金铃低低一叹:“有只稍稍好转的,有未见效的。”
李肆哦了一声,有些不甘心:“才只一半有效啊。”
盘金铃本已泪水落颊,听他这话,也不由微微笑开:“恩……四哥儿啊,寻常小病,能有药治得一半见效,已是奇药了,更何况这麻风顽疾?若不知四哥儿非医者出身,奴家还真要当你是孙真人转世。”
李肆呵呵低笑,自己确实不是专业人士。
“既知这草有效,有你这个医者在,相信也能让这比例越来越大,那么……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像是随口提起的问题,却是李肆正在动心思的大课题,只是得看盘金铃她们自己的态度。
盘金铃呆呆看了李肆一阵,脸上涌起复杂难明的神色,好半天才镇定下来,喘着气问李肆:“四哥儿,你对我们有什么打算?”
嗯?虽然说他确实对她们有打算,但盘金铃这话,却像是已经决定倒贴了?
“四哥儿,雷公藤能治麻风,这可是通天之秘!奴家可不敢背负着这样的秘密就此而去,还望四哥儿能给奴家一个交代……”
啥?交代?
李肆压住即将扭曲的脸肉,这……从何说起?
“奴家意思是……还望四哥儿能给奴家一个名分……不不……奴家是说……”
盘金铃也心慌起来,口不择言,脸颊顿时赤红一片,赶紧嘭地一声又将脑袋重重叩在地上,这才把话说了全。
“这雷公藤之秘,还望四哥儿能以师尊之名,传给奴家,奴家才敢放心用它医治病人,否则医心难安!”
李肆明白了,这雷公藤能治麻风的秘密,在她这个医者看来,太过重大,她可不敢以自己之名独占,所以要他给个说法。在这古代,转移知识产权的正途,就只有师徒名分,所以她要讨“名分”。
“你也说了,我不是医者,这师徒之名就免了吧。雷公藤之秘也不过是一层纸而已,张嘴就破,能治好更多人才是正理……”
李肆大大方方地说着,盘金铃胸脯起伏不定,显然也是被他这“高风亮节”给感动了。
可接着李肆话锋一转,让这医家之女怔住:“不过……为让你安心,我也就索点酬劳。我这里有一件事,需要你……还有你带着的那些病人帮忙。”
盘金铃咬着牙,又是嘭的一声将脑袋叩在地上:“恩公但有吩咐,小女子等无所不从!”
听她这话,连称呼又变得陌生了,似乎还带着异样的情绪,李肆摇头:“难道你以为,我是要你带着她们又去干那种过癞的事?”
盘金铃身体一僵,诧异抬头:“除了帮劳二所做的那些事,我们这些人,还能做什么?”
李肆侧身,目光悠悠看着某个方向:“我想建个麻风院,请你们在这英德留下来。”
盘金铃掩嘴低呼,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李肆朝她缓缓点头,示意这不是戏言,这医家之女身体软了下来,几乎瘫在地上。
“细务后面再谈,你先去联络你们的家人,劳二已死,他的手下也死散一空,你们的家人,估计也已不再受他们控制。”
李肆接着一番交代,盘金铃还忍着不出声,等他转身离去,这才泪如泉涌,呜呜哭了出来。
等李肆回到矿场,女子们的哭声正汇成细流,潺潺不绝,任谁都听得出来,那是欢喜之泣。
可在矿场上,却还有呼号之泣。
“四哥儿,救救青子吧!”
田大由忍着没打扰李肆,见他完事,这才凑了上来,一脸槁容,满眼血丝,吓了李肆一跳,这才大半天没见,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
“青子……青子像是真染上了!”
田大由正说着,关着田青那屋子里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号:“不——!”
那正是田青,他已经被关了一个多月了,原本半月前见他没事就准备放出来,没想到他脸上开始出痘,这可吓住了众人,只好继续关了下去。眼见这半个月情况还算是稳定,今天却像是有了突变。
“田叔放心,不一定是麻风,而且就算是,也不是没治的可能。”
李肆出声安慰,田大由这才松了口气。李肆以雷公藤治好那帮女子的事,村人知之不多,但就他们零碎所见的情景来看,李肆的确能治麻风。
可问题是,李肆能治麻风,却不能诊断麻风。脸上出痘的原因多种多样,麻风初期也有这状况,未定型的麻风患者,神经也没怎么受损,那种皮肤火烧阵刺都不觉的症状也不一定有。
对了,不是有个真正的麻风病专家在吗?
当戴着覆纱斗笠的盘金铃进到矿场时,众人都离得远远的,似乎这长身玉立的女子身上裹着一层厚有数丈的刀刃。
田大由爱儿心切,顾不得忌讳,将锁着田青的门打开,一个人影接着就冲了出来。
“四哥儿!求你救救我吧!”
田青直接冲到李肆身前跪下,脑袋也磕得邦邦作响,等他抬起头来时,李肆也是头皮发麻。
这田青脸颊瘦了整整一圈不说,脸上也绽开了几坨红斑,格外刺目,双目更是深陷,就像是个小老头一般,哪里还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远处也响起脆声惊呼,那该是关云娘,见自己表哥这番凄惨模样,心中那股哀悯掩住了之前的纠葛,满心都被那浓浓的忧心给撑足了。她赶紧盯住了李肆,就指着他开口说一声没事。
“四哥儿,以前我是得了失心疯,不知是非,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记在心上,救救我吧!”
被关了一个多月,连带对自己可能染上麻风的恐惧,让这田青似乎也成熟了几分,说话也终于有了人样。
瞅着他这可怜样,不仅田大由垂泪,关凤生和其他村人也都纷纷摇头,叹息不止,之前因他被盘银铃勾搭而险些遭了过癞,可能毁了一村子的那点恼意也烟消云散。
李肆是无所谓了,俗话说经一事长一智,这个平素跟他总有磕绊的小子能有转变也好。至于和关云娘的纠葛,那不过是点面子问题,他其实也没怎么在心。
正想安慰他一句,田青又开口了。
“我和表妹没什么的,真的!四哥儿,我绝对不会跟你抢她,她就是你的,求你大发慈悲,一定要救我!”
咦!?
这话出口,不仅李肆皱眉,周围人也都是面面相觑,远处正张望着的关云娘更是呆住,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你说什么鬼话呢!?云娘是早指给了四哥儿的,你来扯什么抢不抢,脑子也发颠了吗!?”
田大由赶紧开口遮掩,可这话却顺着田青的话头,让一边的关凤生也诧异地看了过来,接着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村人都知道,田青和关云娘有纠葛,可村人也都知道,李肆和关云娘是指了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