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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你不是要嫁给四哥哥么,怎么会是我的呢……”
关二姐辩解道。
“我才不嫁你那四……”
关云娘扯起荞麦床枕,就想扔出去,可枕头到手,却抱进了怀里。
“嫁谁又不是我自己说了算。”
她低低说着,接着咬住嘴唇,脸上浮起莫名的踌躇来。
李肆的屋里,贾狗子和吴石头也是满脸犹豫,你看我来我看你,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们的蛋子被吓碎了么?连看到什么都不敢说?”
李肆有些着恼。
“四哥儿,事情太……太古怪了。”
吴石头终于先开了口,他们奉命监视那帮瑶女,夜里是他们两人亲自值班。小子们捉迷藏的本事没白费,就在几十米外找地方潜藏起来,盯住了那艘舫船。
原本以为会熬一夜,没想到……
“田青去那了!”
吴石头压低声音,像是在说着一桩惊天秘密。
【1:清代绿营兵的正规装束是黑布裹头。】
【2:原则上是这样,其实两类瑶族的服饰区分更多,已婚未婚的区别,头巾头饰的式样,甚至头上插的东西都不一样。仔细深究又是一篇论文,小说就简化了,只注重在颜色上。】
第四十章 疯癫迷情
“还是青哥哥有见识……”
“村里人当然都不如青哥哥看事情看得透……”
“他们总是俗人,就只见得着眼前的小利……”
吴石头捏着嗓子,绘声绘色地学着女子的腔调,这正是盘银铃说的话。他和贾狗子夜里就见到田青去了舫船,然后盘银铃迎了下来,两人就在河岸边聊着话。田青说什么听不清,盘银铃的嗓音脆亮,依稀能听得出来。
“说了好一阵,借着船上的灯光,我就见那两人像是靠在了一起!真是……好……好不知羞!”
吴石头瞪圆了眼睛,仿佛那男女相拥的身影还在眼瞳里晃着。
“接着就听那瑶女说天色太晚什么的,要跟田青分开。可又说天黑上搭板害怕。田青拍胸脯说扶着她上去,两人就那么抱在一起……哎哟喂……”
吴石头像是不好意思再说,闭上了眼睛。
“大惊小怪什么!”
贾狗子瞪了他一眼,把话接了下去。
“两人走到了船头上,却再没分开的意思,身子还扭着,看不清到底在干什么……”
听到这,李肆直呼自己看走了眼,没想到还真是一艘援交船!?只是把那田青勾搭上去干嘛?论长相论气度,自己才该是第一目标才对吧。
挠挠鼻子,将小小哀怨丢掉,李肆静心听着吴石头继续说。
“可怪就怪在这了!两人纠缠了一阵,那瑶女忽然一把推开了田青,当时就把他推下了河!”
说到这,吴石头嘿嘿一笑。
“田青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就朝村里跑去,今晚上多半是要遭凉了。”
贾狗子又瞪他一眼。
“还笑!那会我不捂住你嘴巴,你可就笑出声了!”
他的话还没完,说到后面,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时候另一个瑶女出了船舱,该是白天见着的盘金铃。她出声问怎么了,那盘银铃忽然哭喊起来,说什么她真的怕老天爷报应。两个瑶女就在船上抱着一起哭。”
李肆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船妓勾搭童子鸡,然后良心发现?怎么也不会严重到什么老天爷报应吧。
“接着那盘银铃忽然放开了盘金铃,连退了好几步,说什么‘我可不能再害姐姐’,那盘金铃笑得比哭还难听,说‘都这样了,有什么忌讳的’。再之后,她们进了船舱,接着熄了灯,我们就赶紧回来找四哥儿了。”
贾狗子边说边捏下巴,自是在琢磨这话的意思。
他这话也像是一对金银铃铛,在李肆脑子里叮当晃了起来。
船妓……忌讳……找童子鸡……老天爷报应……
戴着纱笠……手也套着纱……
一连串的线头在李肆脑子里转着绕着,却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汇聚,李肆有些烦躁地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贾狗子和吴石头静静地守着,不敢再出声。
“难道是……”
下一刻,李肆身体僵住,脱口而出的自语还在抖着。
他猛然冲到了书桌边,抓起白日看的那本《广东新语》,就着油灯哗哗翻了起来。
嘭!
没过多久,李肆一巴掌拍在书桌上,一脸的惊怒。
“好狠毒!”
油灯咣当倾倒,火苗子也蹿了起来,贾狗子和吴石头手忙脚乱地拍灭了火头,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依稀月光透下,隐约能看到两双眼睛在迷惑地来回瞪着,而另一双眼睛正翻腾着炽热的火焰。
“贾狗子,吴石头,明天你们随为师去……斩妖除魔!”
李肆沉声说道。
第二天的矿场,气氛和昨天有了些许不同。
眼下铸炮的铁模已经搞定,正在等炮芯的泥范阴干,何木匠的铸炮台和吊芯架也还在搭建,一切按部就班,空下来的人也就多了。
尽管李肆下了命令,田大由作了强调,但李肆到矿场的时候,依然见到一堆汉子凑在了那舫船附近。
“瑶女摆出了一些零碎山货,大家都忍不住要去看看,我想着没什么妨碍,只得答应他们。”
田大由无奈地摊手,李肆叹气,却也无话可说,毕竟这矿场都是乡亲,不是军队,他和田大由可没有可以号令禁止的威望。
带着贾狗子和吴石头等人朝舫船走去,半路还瞅见了田青,见他鬼鬼祟祟地缩在人群后面,满脸郁闷地看着前方那个隐约可见的五彩身影,李肆暗笑,等会有你乐的。
走得近了,赫然还见张应带着几个汛兵,离得那盘银铃最近。见到李肆来了,张应赶紧吆喝着汛兵们退开。
“这狐狸皮还不错……”
张应尴尬地挠着脑袋,李肆摇头无语,心想你面对着的,才是一只可怕的狐狸精。
“李哥哥,原来你就是村里的话事人呀,这么年轻,真是难得。”
盘银铃在河岸边的大石上铺开了土布,摆出一堆山货,毛皮松果不说,甚至熊掌虎牙都有。让李肆微微讶异的是,这盘银铃语调轻盈,和昨夜吴贾二少看到的情形极不相配。
“早知这样,昨天就该把那松针茶献给哥哥,可不巧一早就被那位总爷买走了。”
这瑶女年纪应该不过十五六岁,一边说话,娇小身躯一边还微微扭着,细细的叮当声混在异样口音里,还真让人有些心神发飘。
不对……是这盘银铃身上多出来的一股郁香。
“船上有几条白蛟皮带,姐妹细心绣织过,没想着拿出来卖,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哥哥这样的人物正合适,就是式样粗细不清楚,哥哥有心的话,可以上船去看看。”
盘银铃一边说着,还一边像是不经意地整理衣服,扯拉衣摆向下顺着,顿时将曲线已然挺立的胸弧绷了出来。
哭了一场,然后就坚定了信心吗?
李肆暗自冷笑,这瑶女的心理素质还真不错,一夜就完成了心理建设,开始朝他下手了。
看看前方,盘金铃守在搭板下,像个观望者,转头再看看后面,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李肆都凑在这里了,其他人也就厚着脸皮跟了过来,多半也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思。
拿起一根虎牙,朝盘银铃眼前送去,李肆似乎是想问多少钱。
盘银铃也凝起眼神,看住那虎牙,正准备着开口,却不料李肆手臂一振,那虎牙呼的一声,朝天空直升而上。她下意识地仰头看去,圆润粉嫩的下巴也露了出来,透过面纱,隐约能见她张嘴瞪眼,就要惊呼出声。
她要吃惊的可远不止这个。
趁着她仰头,李肆猛然踏上一步,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只炉工用的厚棉手套,嘶啦一声,闪电般地将盘银铃的面纱扯了下来,因为用力过猛,甚至还将她的空心斗笠,带着头巾都拉掉了。
黑发抛扬,这时候盘银铃才低呼出声,可那是对着那天上的虎牙。
李肆左右的贾狗子吴石头早有准备,李肆一伸手,他们就蹿了出来,手上都带着厚棉手套,一人一边,就将盘银铃的胳膊扭住。
骤变突如其来,李肆身后的人都呆住了,张应更是在心头嘀咕,莫非这四哥儿兴趣来了,要直接强抢瑶女?嗯,以老大对他的评价来看,做这种事也不出奇,只是……自己是装作没看见,还是帮一把手?
其他人的脑子倒还没转那么快,这时李肆让开了一步,将盘银铃的身影显露在众人眼里,没了斗笠和头巾,黑发洒下来,接着左右抛开,将一张表情还凝固在讶异不解的面孔清晰地展现出来。
圆圆的脸,配上那细润眼眉,还显出了几分俏丽,特别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澄清明亮,很有些摄人心魂。
这是个美女,如果……如果能忽略肌肤的话。
“哎哟妈喂!”
脑子快的张应又先反应过来,看着那张脸,只觉得魂飞魄散,脚下不由自主地蹬蹬连退了几大步。
其他人根本就是被惊得脑子像冷却了的铁水,僵得动都动不了,直到张应这一叫唤,才轰然一片惊呼。而扭着盘银铃胳膊的吴石头和贾狗子也像是被天雷劈中,不迭地放手,连滚带爬地退开。
“啊——!”
众人高呼出声。
盘银铃的那双大眼睛里还凝着一分疑惑,一连串的变故让她的脑子根本就跟不上,可这一阵如潮的惊呼,连带脸上的清凉触感,也终于让她明白过来,急忙举起双手遮掩,在护住面目的那一刻,她那明亮大眼的瞳孔似乎都已经碎裂。
“啊——!”
她也高声惊呼着。
“还遮什么,全都看见了。”
李肆平静地说着,心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大疯!大疯!”
“疙瘩!疙瘩!”
如潮水倒卷的人群里,有人终于喊了出来。
疙瘩?大疯?那是什么?
就是麻风,后世改叫麻风……
刚才盘银铃那暴露出来的俏脸上,几个鲜红肉疮赫然醒目,还能见到褐黄脓液渗在外面,看上去简直就是个罗刹。
盘银铃哆嗦着身体,好不容易聚起点力气,转身就想跑,李肆看了一眼左右吴贾二人,像是已经被吓瘫在地上,不满地哼了一声,心想这两个家伙还是不堪用,以后可得加倍用力调教。
无人可用,李肆只好自己上了,赶上两步,一脚勾住了盘银铃,让这瑶女摔趴在地上,接着又踩住了腰,将她就这么定在河滩上。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卖疯过癞的?”
李肆的话有如天顶劈下的烈雷,震得盘银铃就跟发颠似的抖着,而前方那盘金铃,也像是惊恐失措,完全僵在了地上,就听得细细的银饰铜钱叮当声连绵不绝。
第四十一章 居心险恶的生化袭击
麻风,虽然各地都有,但在广东却最为出名,原因是这里气候潮热,疮毒并发者众,特征更为明显。
李肆所在的时代,麻风近乎绝迹,但并不等于没有。一旦被发现,那就成了新闻。也就是记者这个职业,让李肆能在后世接触到麻风病,对此有一些了解。
但让李肆醒悟这帮瑶女来意的,并非是他前世的知识,而是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跟着疯人帮和疯病的内容,大略说到的“过癞”,这疯病其实就是麻风。这就将他前世对麻风病的知识,连带历史上的传言和逸闻趣事给勾了出来。
麻风在广东的肆虐,已然浸入了民间文化,也影响到了很多民间小说,对广东麻风有各种各样的奇异描述,回过头来,这些小说又进一步扭曲了人们对麻风的认识。
影响最为明显的就是这“卖疯过癞”。
宋人周密在自己的笔记《癸辛杂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