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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李肆时,谢定北本想跪拜,弯腰时,却猛醒自己该强调是太上皇老部下的身份,赶紧昂首挺胸,啪地行了个军礼,整个人又如虾米一般蹦跶而起,接着就是哎哟一声,折了老腰。
李肆噗嗤笑道:“谢大将军,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谢定北依旧是一脸谄笑:“这把骨头再老,陛下一声唤,老臣也上得了马,挥得动刀!北面还有满夷,陛下若是用我,就知大英还有我谢廉颇!”
李肆招手道:“上两只猪,让咱们瞧瞧,谢廉颇尚能饭否!?”
谢定北苦脸道:“陛下,老臣现在只吃素斋……”
有谢定北这老开心果陪着,李肆又去长沙战场旧地重游。可惜战火古迹已看不出来了,除了一座圣武天庙以及若干纪念碑外,长沙拓城,旧日战场不是建起了屋舍,就是开垦作田地。
“过去的终究过去了……”
李肆制止了湖南地方搬迁战场居民,建一个大纪念馆的建议,再度踏上归乡之途。
衡阳、宜章,既有起兵时的血火回忆,也有逝去的萧拂眉留下的点滴心迹,过韶州时,又跟三娘说起当年韶州刺杀案的旧事,看着三娘满头银丝,放开了权柄的李肆终于感受到爱人已老了,自己已老了,跟人世已渐渐相隔,旧日记忆不可抑制地正在心中回卷。
“原本想出海避世,可那似乎太过做戏了,还是在老家里安安静静等着上天召唤吧。”
白城在目,李肆心中也沉静下来。
白城外某处豪宅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胖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两眼放着精光,不停地嘀咕道:“万岁爷,不,太上皇,不,四哥儿要见我了……”
钟上位在白城外养老多年,病情反反复复,好几次都差点挂了,不知他心中揣着什么气,又一次次活了下来。
现在接到通报,说太上皇要见他,念他身体不适,还要御驾亲临,钟上位顿时被一股炽热心气顶了起来,床也不卧了,病色也消了,一边唠叨着,一边指挥家人布置宅子。
“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万岁爷……不合适,陛下……太疏远,四哥儿……会不会犯不敬?”
深夜,钟上位还在床上嘀咕着,眼中亮晶晶的。
“我觉得……还是四哥儿好些,四哥儿来见我,就是念着旧情的嘛。”
钟上位的正妻既是喜悦,又是担忧,不知该怎么让他安定下来。
“我就说,四哥儿是不会记恨我的……”
钟上位的声音渐渐小了,似乎一桩纠缠了一辈子,彻骨入髓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呵呵……嘿嘿……哈哈……”
钟上位笑着笑着,声音渐低,归于宁静时,妻子还以为他睡着了,正松了口气,忽感不对,一摸心口,已没了心跳。
“去了?真是……遗憾啊。”
听到钟上位去世的消息,李肆微微怔忪,自己竟成了催命符。
关蒄倒是一直惦记着那坏胖子:“钟胖子早该死了!活了这么多年,都是托夫君的宽仁之心!”
回想资料所列钟上位那桩桩故事,李肆摇头道:“也是他自己心中终究守着人性,才能得享天年。勤劳即得富贵,善良能行天下……”
置身白城庄园的大露台上,虽是冬日,此时依旧有暖阳洒下,将李肆和老婆子们罩住。看着三娘、关蒄、四娘、朱雨悠和许知非,尽管红颜已逝,华发纷纷,但对李肆而言,却依旧如心之润露,一个个附在心头,让他怡然无忧。
这四年里,李肆又失去了两个妻子,安九秀因旧伤隐疾逝去,马千悦难产亡故,现在就只有这几人相伴身边。不过相对于他人,尤其是旧世帝王来说,李肆觉得已太过幸福。
“我努力了一辈子,不就是为求这样一个人世吗?”
李肆的话让三娘想起了几十年前的许诺,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阿肆,其实我还是不怎么明白,你求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世。那些文明啊,自由啊的大道理,真的不太懂。”
李肆微微一笑,招呼着三娘和关蒄等人过来,自露台看向远处,田地舒缓伸展,农人赶着耕牛,正在翻土。
李肆道:“没什么复杂的,我求的,不过是人人都能为自己做主,作出选择后,人人都能担起责任的世道。”
暖阳下,光影迷离,似乎光阴倒转,李肆的声音像是也年轻了:“自己就是自己的帝王!”
三娘、关蒄、四娘、朱雨悠、许知非都静静看住李肆,阳光洗去了时光的侵蚀,红颜佳人伺立身旁,笑意盈盈,深如秋泓的双双眼瞳里既有崇仰,又含着深深爱意。
李肆心有所觉,回头再看,萧拂眉、安九秀如画中仙子,盈盈而立,后面宝音和马千悦挽手相倚,抿嘴低笑,角落里还有半掩衣裙,洛参娘的侧影清晰可见。
东京未央宫里,李克载端坐皇位,身边的后位上空空无人,就放着一本书。
南京,广州县西关英慈院外一座陈旧天庙里,圣人像分列左右,一处一直空着的位置上,一尊石像正在雕琢。石像背后的墙面上写着“末圣”二字。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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