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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箭,阵前立威,气慑千军。张叔夜也是善射之人,他早年曾出使辽国,与辽人比射箭,首先命中目标,令辽人惊诧叹服——但此际见识了花荣弓箭,张叔夜亦不得不甘拜下风。
拜服之余,张叔夜心道:“这小李广花荣不但有勇,而且有谋。他知道若射死我儿,我必与他势不两立,那时若不惜人命,垫着尸体拼死进攻,他那百十人无论如何护不住桥头周全。因此这才弓下留情,没有伤儿郎们性命。此时他威势已成,却该如何将之打压下去?”
正思忖间,突然长子张随云指着桥那边道:“爹爹,你看!”
却见桥那头远处,尘头大起,似有无数兵马踏征尘而来。尘影里闪出一人,手摇折迭扇,青衣绾巾,飘飘然有出尘之致。此人骑一匹白马,纵马上了桥头,影在花荣身后,却把折迭扇向这边一指,大笑道:“哈哈哈——张叔夜,你中了我梁山之计!吾人身后,已经来了雄兵十万,尔等便是肋生双翅,也飞不出包围圈去——晓事的快快投降,都来山寨坐把交椅!”
张随云、张伯奋、张仲熊脸上都变色。张叔夜却是临危不惧,眼光定定地端详了一番荡起的阵云,蓦然间哈哈大笑。
对面那人,自然就是智多星吴用。他见张叔夜不惊反笑,自己先心慌起来,当下挥扇大叫道:“张叔夜,你笑怎的?须知人怕落荡,铁怕落炉,今日你中了我智多星吴用之计,还想走到哪里去?识时务的,速速下马解甲,饶你父子四人活命!”他武功低浅,中气不足,叫器到最后,已经显得声嘶力竭。
张叔夜不理他,却指着对阵款款教训三个儿子道:“临阵交锋,先观敌势。你们看那荡起的阵云,虚而无根,实外强中干也!此必有人以枝柯缚于马尾,拖拉于道路,荡起尘土,以遮无知者耳目矣!”
三个小将军听了,仔细观照,果然于那气势汹汹的尘霾里觑出无数破绽来,心中都暗道惭愧。
张叔夜又指着自家阵后道:“我军皆为骑兵,若用伏兵,必以重兵截我之后——列坚阵,竖枪林,塞于当路要津,令骑兵不得展其骏足。此时,我军前进是桥,后退有阻,只得任人鱼肉;若敌人以重兵屯于我阵前,此迷津桥我即与其共之,地势亦操于我手矣!或守或退,皆由我心,敌纵有十万众,安能犯我分毫?”
三个小将军听着,皆连连点头。张叔夜这才指着智多星吴用道:“我久闻梁山军师吴用志大才疏,百无一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令吾可发一笑!”
这几句轻蔑之言,真如几记响亮的耳光,只打得吴用头晕眼花,老羞成怒,若手下真有千军万马,此时折迭扇一挥,大家乱冲上前去,踩也将那张家父子四人踩成肉泥,先出了心头这一股怨气!
但人家确实说得没错,自己就是虚张声势,奈何?吴用把牙咬得“格格”作响,指着桥那头恨道:“张叔夜!你死到临头,还在谎言巧辩,又有何用?我梁山仁义之师,今日且不攻你,大军驻扎一夜,你细思量去!若明日还不投降,依旧这般牙尖嘴利,莫怪小生令旗一挥,万马千军刀剑无情!”
说完了,在张叔夜忍俊不禁的欢畅大笑声中,吴用灰溜溜地退下。
宋江见吴用精神抖擞地上去,面色灰败地回来,于心不忍地安慰他道:“加亮先生休要灰心。须知这张叔夜是人中的英雄,连西门四泉都那般忌惮他,必是十成十的智慧武艺,军师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也就是了,却万万不可自折了锐气!”
吴用眼珠一转,说道:“公明哥哥,我确实又生一计,只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江喜道:“军师计将安出?快快献来!”
吴用便悄声道:“如今花荣兄弟威震敌军,张家父子不敢越雷池一步。公明哥哥,咱们弟兄乘这个空儿,赶紧拔脚走了吧!”
一句话说得宋江瞪大了眼睛:“军师此言差矣!花荣兄弟在此独木支大厦,我辈岂能弃他独行?”
吴用花言巧语道:“岂是弃花荣贤弟独行?公明哥哥请想,你我武艺不高,留在这里,只是花荣贤弟的累赘。只消我们去得远了,花荣贤弟那时是攻是守,都由他自己,岂不便宜?他要杀出重围,谅那张叔夜只有一千来人,也阻他不住。若你我挂靠在他身边,他义气过人,必然护着你我,反倒送了他的性命!”
宋江听了,愣怔了半晌,才道:“军师此言,却也有理!只不过……”
吴用跺脚道:“事急矣!公明哥哥还只不过什么?若只是耗下去,我们能耗得过张叔夜吗?若衮州派出兵马前后夹击,你我弟兄更逃不得一个!”
宋江被他一催,吞吞吐吐地道:“只不过……咱们都在桥这边列阵,若一窝蜂的起身走了,张叔夜岂能坐视?他升官发财心切,必然不顾人命,奋兵急追,那时就算花荣兄弟浑身是铁,又能捻几根钉?官军拼着折损些人马,冲过了桥后,咱们还是跑不脱,只好束手就擒!”
吴用心中冷笑:“宋江口口声声不肯弃兄弟逃生,背地里却连逃跑时的细节都想周全了,嘿嘿……这黑厮所谓的义气,原来也不过就是一张薄纸!”
但此时口里却嘲不得心里的话。吴用把折迭扇一摇,微笑道:“哥哥,小弟有虑于此,早已设好了一计!”
这时的宋江吃一堑长一智,早已对吴用计策的成功率抱持了谨慎的态度,闻言只是道:“军师且慢慢说来,大家参详。”
吴用便附耳道:“公明哥哥,小弟这一计必保成功!你我只消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这正是:
挽弓将军人堪战,落架军师计难支。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25章 金蝉脱壳
宋江得了吴用之计,马上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向后派了出去,让他们拖了树枝在土地上跑步,不一会儿,后方飞扬的尘头更高了。
一边掸着身上的黄土面子,宋江一边来到花荣身后,亲自向张叔夜喊话,大意是张太守你看那尘头扬的,我梁山又增兵了,太守你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我宋江是及时雨,有好生之德,不愿意对清官刀剑相向,太守您还是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对宋江这种弱智的表现,张叔夜嗤之以鼻。
迷津桥不宽,只容两车并行,花荣临时转职做了车匪路霸,几袋箭往马身上一挂,没人敢直撄其锋。但是张叔夜不急,耗就耗,官盐还怕私盐吗?这里是通衢大道,来往的百业人等突然受阻,必然有不满的人去官府首告,不法分子武装挡道、对抗官军的消息不久后就会传到衮州府,官府必有动作,那时前后合围,本太守包你们的饺子!
宋江见唬不倒张叔夜,没奈何也只得退了回去,跟吴用拣了个地方,坐下生起了火,一圈儿人边烤火抱团取暖边发愁。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两边各自扎营做饭。张叔夜将三个儿子排好了班,让他们轮流盯着河对岸,无论如何,不能走了宋江。若其人有异动,说不得,也得全军突击,硬撼花荣!
好象听到了张叔夜的心声,宋江倒也老实,和吴用坐在火堆边,一夜不离不弃,激励着守在前线的花荣。
花荣其实是最困的。官军不敢冲锋,全仗着他的神箭震慑,别人休息,他不能休息,唯恐一个疏忽,被官军队里的骁勇之辈飞扑过来缠上了,那可就大势去矣。
终于,凄风凉露中,漫长的一夜熬过去了。张叔夜再到桥边看时,却见对面除花荣外,宋江、吴用等贼人,一个个熬得垂头丧气,一蹶不振。张叔夜心头暗喜:“贼子落魄,破之必矣!”
又熬了大半日,已过未时,花荣虽然人还有精神,但马力已经不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两日一夜,他的战马不但没有添肥的夜草,而且连吃饭都是把草料口袋挂在马耳朵上凑合,饥一口饱一口的,战马眼看就是掉膘的命。
张叔夜见花荣已将近山穷水尽,料到贼人必有动作。果然,就听花荣唿哨一声,他背后的小贼们一声喝,扔下了手边的东西,撒腿就跑。张叔夜猛然醒悟,大叫一声:“不好!吾中计了!”
三个儿子闻言大惊,急忙向后回头看时,却没甚么列坚阵、竖枪林的伏兵塞于当路要津,遏了自家归路;再向前看,对岸也没甚么千军万马出没的迹象,却不知老爹中计之言何解?
却见张叔夜指着对岸逃窜的宋江吴用道:“终日打雁,谁知被雁啖了眼!只恨一时疏忽,却中了毛贼的金蝉脱壳之计!”
他的三个儿子一听之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宋江锦袍绣甲,吴用折扇绾巾,都是乱人中最显眼的人物,吴用便钻了这个空儿,昨日就命两个小喽啰暗中穿了自己跟宋江的衣服,在人前坐着,他们两个早已有多远跑多远了。
宋江看似跟张叔夜说了半天蠢话,其实是在暗地里叮嘱花荣:“贤弟,若要家眷远走高飞,必得贤弟在此钉住张叔夜,能多捱一刻,家眷就多一分安全!”
花荣为妻子和妹子计,舍了性命,据守桥头一日一夜,本来人还是可以支撑下去的,可惜马力已经不行了。张叔夜是见微知著的人,花荣一见他两眼放光、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张济州必有所动,这座桥是守不住的了,又何必让背后的小弟们枉自送死?于是一身唿哨之下,众小喽啰马上风紧扯呼。
看着对面“宋江”和“吴用”那矫健快捷的逃命高脚,张家将都是猛然醒悟——原来被贼人摆了一道,真正的三脚猫宋江吴用早就跑了!
阵前被奸鬼戏弄,三位小将军这一怒实是非同小可。张叔夜却沉住了气——宋江已经轻身走了一天,谁知道他跑哪里去了?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花荣!你今日人困马乏,便与本太守留下来吧!
花荣又在桥头支撑了最后一会儿,等手下留下来断后的小喽啰都逃得没了影子,这才大笑着冲张叔夜抱拳:“张济州,晚辈告辞了!”说着,拨马下了迷津桥就走。
张叔夜冷哼一声,马鞭一挥道:“转鹤翼阵,追击!务要擒下此人!”
一千马军有条不紊地过了迷津桥,张伯奋引一队人马左面包抄,张仲熊引一队人马右路堵截,张随云伴着父亲居中接应。官军人马都是养歇足了力气的,过了迷津桥后的道路又是一片平野,花荣战马已是强弩之末,越跑越慢,终于八九里地后,被官军重重围上了。
官军虽多,但人人忌惮花荣弓箭了得,都在他弓箭射程之外徘徊;但同样的,虽然官军人人都忌惮花荣弓箭了得,却没一个人敢贪生怕死松懈阵势,给花荣放一条走路。
三层大笠保护之下,张叔夜当前临阵,大叫道:“花荣!如今你已是山穷水尽,便是肋生双翅,也飞不出去!本太守念你人才难得,只盼你临阵回头,弃暗投明,方才不负了你满腔热血,大好头颅!”
花荣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手指一捻,羽箭扇子一般在手中捻开,大喝道:“请张济州品鉴花荣连珠箭!”
话音未落,弓弦急响,如奏管弦,张叔夜身前人喊马嘶,一堵堵人墙纷纷倒塌,虽有大笠遮护,却宛如后朝的法制——形同虚设。
原来大笠挡住了人身,却疏忽了马蹄,花荣批亢捣虚,箭箭皆中在战马蹄寸之上,一匹匹战马接二连三地摔倒,刹时间张叔夜身前的盾阵层层崩溃。
张随云大叫一声,急抢到父亲身前保护,谁知座下马一声悲嘶,也是扑地倒了。眼看张叔夜暴露在花荣箭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