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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虽然都是骄傲的生灵,但这骄傲只在同一等级同一层次的马群中生效,面对马王的时候,它们依然会以谦卑来证明自己的恭顺。所以,世上常有成群的骏马,但马群中却只有一个马王——哪一匹骏马不屈的求胜心最强,它就会站在万马丛中的顶点上。
照夜玉狮子刚刚发飙,就见到自己的猎物突然跑了,它哪里肯放?摇头炸尾的,就要追击上去——在跑之前,先贡献二斤肉下来给哥漱口!
史文恭却急了。自己和师兄正切磋到兴头上,却冷不防的座下马发了疯,把师兄的马惊走了,自己和谁打去?感觉到照夜玉狮子浑身攒劲儿,是个暴走的前兆,史文恭想也不想,伸手就勒紧了缰绳:“老实点儿!”
再看卢俊义时,却见他的马跑得飞快,已经快回到梁山前阵去了。史文恭心道:“师兄与我未分胜负,他怎的不勒马回来?”
他却不知,卢俊义不是不勒马,是不舍得勒马。卢俊义可不比史文恭在曾头市一住十数年,见识过的好马如过江之鲫,面对照夜玉狮子这样的宝马时都能保持平常心。要知道大宋缺马,更缺良马,卢俊义座下马虽然比不上照夜玉狮子,但也是万中选一、千里无双的好马了,卢俊义平时鞭子都舍不得加力打一下,更别说下死劲勒马了。
史文恭和卢俊义是两个风格,照夜玉狮子虽然更加宝马,他也能下得了重手去勒。一勒之下,照夜玉狮子一声惊嘶人立起来,眼珠子更红更不满了。
毕竟认主才两天,彼此的脾性还没有互相契合,因此才有这等不如意处。照夜玉狮子见到嘴的肉被主人生生给放跑了,委屈得再也受不了啦!当下前蹄落地后,弓着背转了半个圈了,蓄足了力后猛昂头,“唏律律”就是一声暴叫。
如果说第一声长嘶,只是马王展示自己的存在感,其威严就足以令万马齐喑;到了这第二声暴叫,就是马王发出了造反令——号令群马,莫敢不从!
官军阵上和梁山阵上,彻底的乱了。刚才是小乱,现在是大乱。
呼应着照夜玉狮子的暴叫,两军阵上万马齐鸣,声势震天,此时连骟过的马仿佛都回了势,精神抖擞得赛过发情,似乎把它们所剩无几的血性,都在这一刻预支了,还用得着说那些没骟过的健马吗?
一时间,拴着的马炸槽,跑着的马炸营,官军阵里和梁山阵上都是人喧马嘶,乱得跟两锅打翻了的粥相似,西门庆和梁中书就是有三头六臂,此时乱势已成,他们也没了办法。这时哪里还顾得上打仗?先把自家的狂马之灾平定下去再说吧!
骑兵都在忙着安抚自己的马儿,平时拉车的马只有几个马夫照管,现在却哪里顾得过来?四下里乱窜间,踩倒踩伤了何止一人?或有马从梁山阵上跑向了官军队里,或有马从官军队里弃暗投明一头扎进了梁山的怀抱,反正一笔糊涂仗,算都算不过来。
一场大乱,只看得史文恭目瞪口呆,今天这场武,是无论如何比不下去啦!回头再瞧始作俑者,照夜玉狮子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主人——不满发泄完啦!我很忠心的!
好不容易,西门庆和梁中书草草收拢了行伍,这时双方再也没那个看比武的闲情逸致了,双方齐齐收兵回营。
西门庆回到营中,统计损失,不多时有管马的饲养员喜气洋洋进来禀报——原来梁山虽然有不少马跑进了官军阵里,但官军阵里也有不少马跑了过来。官军前阵是曾头市人马,曾头市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其资质远胜梁山泊的普通马。这一回掐头去尾算起来,梁山泊不但没损失,还小赚了一笔呢!
众头领听了,无不欢笑。西门庆抚掌道:“果然上天有眼,咱们梁山当兴,赵宋当败,打个乱阵,还有恁多的好马送上门来!”众好汉听了,齐声称是,士气更足了。
梁中书那边,几个兵马都监商量好了,将自家阵上战马跑入梁山阵中之事一字不提,只是异口同声地恭维梁中书道:“大人今日领军,就有梁山的战马临阵倒戈,投降过来,此乃大大的吉兆!如今朝中有蔡老太师指授机宜,再加上大人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破梁山草贼、取青州叛匪,必如反掌之易!到时大人指日高升,拜相封侯……”
不等他们背完,梁中书就挥手打断了他们的马屁,然后传令道:“请史文恭义士入见!”
几个兵马都监对望一眼,大家打个哈哈,没羞没臊地退到帐两厢,摆出金刚天王的架势立在那里,比泥胎也不差分毫。
不多时,史文恭进见。梁中书问道:“史义士,我见你今日所骑之马颇为不凡,临阵嘶鸣,风云变色——却不知此马是何来历?”
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听了,心里“格登”一下——梁大人莫非是要查我抢马的后账?
同他沆瀣一气的六个兵马都监心里也跟着“格登”一下——天朝的官儿虽然肯定是合格的,因为不可能不合格嘛——但屁股都少有干净,一查之下全是屎痂子尿痂子怂痂子,大人你可万万查不得啊!
史文恭则是无官一身轻,听梁中书问起,就把照夜玉狮子的来历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只是最后隐去了马万里抢马那一节。他这个人是很大度的——对几个或者是一群行将就木的准死人,值得在梁中书面前打小报告告状吗?
听了史文恭所言,梁中书又惊又喜,起身道:“原来义勇营中又来了高人!史义士你怎的不早说?若不是本官今日问起,岂不是当面错过了吗?”
史文恭见梁中书一派求贤若渴的样子,心下又感动了一番,躬身道:“皆因他们都是无名份的山野之人,所以才自惭形秽,不敢惊动大人。何况大人是清高之人,也不适于接见他们这种……”
话未说完,早被梁中书打断道:“史义士不必多言,本官自有分寸——你快快回营去,请那位皇甫义士、段义士前来见我!如有皇甫义士坐镇军中,纵有时疫,军马亦可稳如泰山;而段义士竟然盗来了辽主御马,大灭契丹威风,虽然官方不能宣扬,但本官敬佩他,须当摆宴,好生敬他三杯,才是正理!”
史文恭听梁中书说得意诚,于是出帐飞马,回到自家营盘,请来皇甫端和段景住,将梁中书要接见他们的事情一说,二人都惊得呆了。
段景住首先跳起来道:“这个却是生受了小人!小人平生只会盗马,算甚么义士?就是一个小毛贼而已。这梁大人那是多大的官儿啊?少说也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若这般人物给我敬酒,没的折了我的草料!史大哥,小弟这里是住不得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此别过吧!梁大人那边,你替我说,就说我早走了,省心了多少!”
史文恭和曾家五虎、郁保四一齐不依挽留,但架不住段景住执意要走,只好将他送出营来。临别时,郁保四捧出一盘曾长者早已备妥的金珠,算是聊谢段景住赠马的大恩。段景住固辞不受,只是笑道:“有小人手脚在,全天下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马厩里,都有我吃不完穿不尽的衣食,要这些劳什子何用?藏在身上盗马时,若叮叮当当乱响起来,必然送了我这条贱命!小人还是走个空身的好!”
说完话,段景住同众人一拜而别,洒然自去了。史文恭目送他走得没了踪影,这才向众人叹息道:“段兄弟虽然武艺不高,行的也是旁门,但他心地光风霁月,却是胜过世间多少所谓的君子了!”
曾家五虎、郁保四、皇甫端齐声称是。史文恭又拉住了皇甫端:“皇甫先生,已经走了一个段兄弟,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再走了!梁大人非那些腐败官吏可比,皇甫先生冲小弟的面子,就见一见其人吧!”曾家五虎、郁保四诸人也在一旁帮腔。
皇甫端却不过众人情面,就道:“也罢!这位梁大人是河北第一人,若我有幸得入他青眼,只消他一声吩咐下去,今后谁还敢以通梁山的奸细反贼目我?就请史兄荐我去拜梁大人吧!”
众人听他答应,无不大喜,史文恭便引皇甫端往中军帐来。这一见不打紧,才要教——
皇甫端一施开花计,西门庆三擒梁中书。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5章 梁山屯粮地
史文恭带皇甫端到了中军帐,梁中书离座相迎,以他方面大员的身份,如此礼数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七个兵马都监在下面看着,心中都不悦:“大人对这帮没功名的草民如此推爱,真是有失朝廷家的体统!”
现在的梁中书哪管他甚么体统不体统的?谁能帮他阵上阵下立功,他就高看谁一眼。和史文恭、皇甫端客气了几句,梁中书诧道:“盗辽主御马者不是还有位段义士吗?怎的不见了?”
史文恭便回道,段景住是个闲云野鹤之人,住不惯军营,今日一大早,他就告辞了,梁中书的邀请却是迟了一步。
梁中书听了,叹息道:“唉!还是我的福薄,与奇才俊士失之交臂,实可憾也!”
既然与段景住失之交臂,和皇甫端可不能再交臂失之,于是梁中书吩咐下去,大摆便宴,款待当世伯乐。酒席上说起照夜玉狮子的来龙去脉,众官儿皆惊,梁中书还要考较皇甫端本事,命人牵了自己骑乘的几匹战马上来,皇甫端只是眼睛一瞄,便把每匹马儿平日里的习性、脾气、长处、缺点,如数家珍一般,列举得明明白白,梁中书的马伕听着先五体投地,大赞皇甫先生好尖眼睛。
七个兵马都监不服,禀过梁中书,也把自己的战马拉上来,要难一难皇甫端。谁知却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皇甫端右手夹菜,左手饮酒,眼中看马,口内批词,目光所至之处,当真是一览无余,再无疏漏之处,就是说书先生也没这般好钢口。七个兵马都监此时不得不服,心中都道:“原来这大胡子还算有几分旁门左道的本事!”
梁中书见皇甫端果然是伯乐之才,便招请他做自己军中的马医。皇甫端见推辞不得,只得依从了,梁中书大喜,笑道:“得皇甫先生相助,吾军马无忧矣!”
皇甫端这时道:“大人既请我掌马,须得依我一事。”
梁中书问道:“却不知是何事?先生尽管说来。”
皇甫端便侃侃而谈:“军中万马千军,蹄口杂乱,是疫病多发之地,调理之要,在防而不在治!圣人有言——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若大病已成然后药之,大乱已生而后治之,犹如临渴凿井,急斗铸刀,不亦晚乎?”
梁中书听着,心中陡生知音之感,暗道:“这位皇甫先生果非常人,这番话虽然只说医马,却何尝不是治世之箴言?梁山如今大乱已成,我此来纵能平变,但国家经此一役,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国帑钱粮,元气已是大伤——当日梁山初乱之时,衮衮诸公却在哪里?唉!莫说梁山,只看这天下扰攘,也不知有多少‘未乱’被置之不理,待变成‘已乱’时,甚么都迟了!”
想到丧气处,不由得意兴索然,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向皇甫端道:“先生所言,令人顿开茅塞,却不知这预防之道,却当如何?”
皇甫端道:“还请大人分拨人手,四下里采买合适药材,或饲马以增其抗力,或熬煮洒于马厩绝疫病根本,虽舍小钱,军马却得泰山之固!”
七个兵马都监听着,心头顿时雪亮:“好啊!果然是千里做官只为财!这个大胡子看着道貌岸然,这下终于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咱们军中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