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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燕青心底泪流满面,暗向全天下的姐姐道歉不迭。那小婢却被“姐姐”二字捧得眉花眼笑,用极媚的喉咙儿在扇后撒娇道:“啊哟!能得小乙哥哥称一声姐姐,奴家死了也得好去处!奴家不才,随在夫人驾前经办些许小事,小乙哥哥叫我如花就行了!”
燕青心中滴血,暗中发誓道:“今天之后,有哪个敢再叫我‘小乙哥哥’,我和他须眉交结,性命相扑!”
虽如此想,却偏偏不敢失了礼数,还得躬身道:“原来是如花姐姐。却不知姐姐此来,何以教燕青?”
如花便叹了口气道:“奴家是因卢员外事,这才奉了夫人之命,来和小乙哥哥商量的。”
燕青心中一动,问道:“却不知夫人有何事吩咐?请如花姐姐叮嘱了,待小人见了我家主人,好当面禀告。”
如花又叹了口气,说道:“小乙哥哥,你可知你家主人如今何在?”
燕青不动声色地恭声道:“自然是在留守大人幕府中参赞军机。”
如花冷笑道:“甚么参赞军机?小乙哥哥真是实诚人,别人说甚么你就信甚么了!”
燕青长揖道:“还请如花姐姐指点迷津。”
如花便道:“小乙哥哥却不知,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说着,将李固如何勾搭贾氏成奸,如何跑来留守府中出首,如何诬陷卢俊义欲行刺蔡氏,蔡氏如何先发制人将卢俊义拿下,又在三推六问间,如何查访出李固贾氏的奸谋——一五一十,将李固贾氏卖得干干净净。
燕青听得怒气填膺,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再次长揖下拜道:“原来其中还有如此曲折。可怜我家主人衔冤负屈于缧绁之中,只请夫人垂怜。”
如花便蹙起了眉头道:“我家夫人,是个最明断的,既然知道了你家主人的冤屈,岂肯葫芦提的葬送了好人性命?但此中却有一事,实是令人无奈……”
燕青闻言心中冷笑,但语调中却更加恭敬,再次恳求道:“夫人慈悲,只要还了我家主人清白,卢家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报答夫人的大恩大德!”
如花微笑道:“我家夫人才不是贪财之人呢!她早有心放了卢员外,岂在金银财宝上说话?只是……”
燕青奋起无上的毅力,瞄了如花一眼,求告道:“只是甚么?请如花姐姐大发慈悲,明示小弟!”
如花被燕青横波秋水般的双瞳一剪而过,早已如痴如醉,哪里还顾得上再卖关子拿大?顿时便将后话和盘托出:“……只是我家夫人性子过暴,当日捉拿住卢员外,很是拷打了一番,没的结下了冤仇。如今虽然知道是受了奸人蒙蔽,但一时间却是骑虎难下——放了卢员外倒不打紧,可卢员外若是怀恨在心,真的行刺起来时,他是河北第一条好汉,有名的玉麒麟,却叫我们府中上下如何防备得住?夫人正是因此为难!”
燕青听了,连连作揖道:“如花姐姐容禀——小人主人,是最守法度的,如何肯丧了心,做那等行刺之事?夫人明断,洗刷出小人主人清白,又放了小人主人自由,卢家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哪里肯恩将仇报?”
如花作态道:“这些话虽然有理,但你跟我说了却不中用,我们家夫人虽然慈悲,但有时忒也小心了些!”
燕青听了,把一个锦缎包袱高高地托了起来,求道:“请如花姐姐通融,给我个拜见夫人的机会,当面下说词求恳!”
如花见燕青一脸忧心忡忡的愁色,如青山云遮,寒江雾掩,心早软得几乎没了跳跃的力气,思忖道:“这般美少年,却被这愁色玷污了,岂不亵渎了他?我当助他一臂之力,让他重开笑颜才是!”
迷迷糊糊间,却听燕青喜道:“多谢如花姐姐!”如花一凛,这才发现不知甚么时候,自己的双手已经熟能生巧,鬼使神差地将燕青手中的那个包袱接了。
如花大是懊悔,若自己不接这个包袱,先顺水推舟帮燕青办妥了引见之事,燕青岂不永世感念自己的恩情?现在这个包袱一接,却害自己想要挟恩市惠亦不可得!
越想越悔之下,如花一张脸黑得就像霜打了的茄子,有气无力地道:“小乙哥哥且在这里安坐,奴家这就往宅里去,便是豁出了性命,也要让你得见夫人一面!”
燕青听了称谢道:“偏劳如花姐姐!”
如花被燕青音声一冲,恨不能住在这厅子里不走了,但想起蔡氏的布置,还是不敢违拗,只得抱了包袱,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燕青坐在厅中,面色若常,却是心如油煎,只是暗想道:“主人恁的命苦!蔡氏那贼妇,见钱如蝇子见血,诈了主人五十万贯还不算,竟然又布下了这等杀人夺产的险局!天下虽大,却到哪里去讲这个道理?!唉!说不得,为着主人性命,也只好逆来顺受,要多少买命钱,都给她吧!”
又想到家中的李固贾氏,燕青一腔怒火争些儿将天灵盖给掀了,咬着牙盘算道:“贾氏虽不堪,到底她是主母我是仆,冒犯不得——但李固那个欺心丧品的奴才,我岂能轻放过他?今日回府,先照顾他四肢头面,等主人出了囹圄,再将那一对儿奸夫贼妇都家法处置了!”
正谋算到激烈处,却听脚步声细碎,如花已经急急而来,人未进厅笑声先闻:“小乙哥哥,妹妹这里给你道喜了!”
燕青心底又替全天下的妹妹默哀了一把,这才明知故问地废话道:“却不知喜从何来?”
如花丑表功道:“我进去时,夫人正在洗澡,换了别个,谁敢在这当口烦扰夫人?还亏我平日里尽心,略比常人多了三分薄面,这才侍候着夫人,见缝插针,将天大的人情面子给你保了下来——你且随我来!现在机会正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燕青听了,不管是真是假,先妆出个感激不尽的样子,连声道谢间,催促着如花急急去了。
二人前后迤逦,早到了一座精致绣楼前。燕青见一路而来,竟不遇一奴一婢,夫人身边,安能僻静如此?心中不觉动了疑,暗暗捏住了身边内袋中的小弩,却又颓然丢开手:“无论如何,我却不能替主人招祸!”
这时,先进绣楼去通报的如花又折了回来,笑容满面地低声叮嘱道:“却是运气!夫人此时心情正好,小乙哥哥进去后,只消万事顺着夫人之心,包你心想事成!”
说完了,对燕青一挤眼,又高声唱道:“夫人有命,燕青进见!”
燕青深吸口气,整整衣襟,迈步进楼。这正是:
不得权妇卖本色,岂识浪子数风流?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60章 绿茶婊
内室中,新浴后的蔡氏夫人披一袭宽大的雪白浴袍,慵懒地歪在美人床上,乌云一般的长发披散开来,黑白相衬间,更显得惊心动魄的清新俏丽。
蔡氏本来就是个美女,当她身边还站着风华绝代的凤姐时,她的美就更加凸现了一倍;等如花再进来和凤姐珠联璧合后,蔡氏的美就已经不适合再用单纯的量词来计算了,那已经成为一种境界,令人叹为观止。
但燕青却顾不上叹为观止。他进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蔡氏夫人晶莹的玉足和浑圆的脚踝,心中一凛之下,急忙低下头去,不敢斜视。他虽然名号浪子,但那只是在三瓦六舍间随意游走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空惹来莺莺燕燕无数的牵念。群雌求之不得,于辗转反侧间才又恨又爱地嗔一声“浪子”,因此才众口相传,却非燕青的本性风流。
这间屋子的绣窗外就是茂盛的丛竹修篁,遮得屋中幽暗如夜。那黑夜中白羊一般的美人儿却没能给燕青带来丝毫的美感,相反他感觉到那是好大一个凶兆,比那遮掩在浴袍下的胸器更要暗伏杀机。
燕青冰雪聪明,到此时已经明白了九分。虽然他知道贪官门户里素来藏污纳秽,但却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其中的主角。
却听耳边一个温文有礼的声音问道:“来者何人?”
燕青收拾了心怀,恭声道:“小民燕青,是大名府卢员外家人,特来参见夫人。”
蔡氏笑道:“既言参见,怎的不抬起头来?”
燕青道:“小人不敢抬头,怕亵渎了夫人。”
蔡氏轻笑道:“伏天暑热,因不堪高温,才这般洒脱了一回。我闻浪子燕青人中龙凤,怎的拘谨到如此地步?纵然同处一室,但你我只需正心诚意,此情足贯神明,何必执着于皮相?”蔡氏虽不学无术,但亲昵时听梁中书调笑过理学,也装模作样,听庙里的高僧说过表里皮相,此时要妆淑女,移花接木地便用上了。
听了蔡氏之言,燕青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施礼道:“既如此,谨遵夫人之意!”说着将头抬了起来。
蔡氏眼前一亮,仿佛幽暗的屋子里有流光闪过。她虽然影在花荫里窥视过燕青,但那仅仅是惊鸿一瞥,哪里比得上现在这直面相对来得爽利?忍不住心窝里都是麻痒,昵声赞道:“好一个俊俏哥儿!”
燕青也将蔡氏上下一打量,此妇盘在床榻上,借着新浴后的容光,宛如雾失海棠,烟笼芍药,俨然便是个绝色的灯美人。燕青心下摇头:“看此妇这般好画皮,却哪里想得到她荼毒河北生民时的毒辣?可知巨奸大恶,未必便是青面獠牙,生就一副好模样儿,作起恶来时更加事半功倍——比如她爹蔡京,不也是一表的人材吗?”
蔡氏摸不着燕青心中的念头,看到他目光在自己面上转了几转,心中暗暗地喜欢,思忖道:“我这般花容月貌的脸庞儿,谅这浪子也瞧不脱眼去!想不到我今生今世的好姻缘,却成就在这里!”
想到得意处,声音中更透出一百二十分的妩媚温柔:“燕青,你是我大名府中有数的名士,我却不能怠慢了你——你且坐下说话!”
燕青施礼:“谢夫人赐座!”然后不动声色地坐了。
蔡氏也让如花凤姐扶自己起身,盘坐在床榻上时,有意无意地把脸颊映在窗外竹隙中透进来的阳光下,卖弄自家白瓷一般的肌肤。
燕青射弩,百发百中,那是何等的好眼力?目光只是一闪间,便看破蔡氏长发飘飘后的朝天素面上,敷着一层淡淡的裸妆。看着那婆娘在那里迎风卖俏,燕青心中更是鄙薄万分。
蔡氏将自己向着燕青的那一面调整到最佳之后,先悠悠地叹了口气,瞪大了眼,以无辜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美男子,摆出一副人畜无害、心碎无痕、岁月静好的多愁多病身、伤情伤怀貌来。
在她想像中,此时的燕青应当知情识趣,主动问她一句“夫人因何长叹?”,然后她就可以顺风扯旗,宣扬自己虽处荣华富贵之中,却饱受情伤,只得暗暗饮泣之余咬牙坚强,凌厉于风雨飘摇。
只有在深夜寂寞之中,漫天失落的败叶萧萧而下,黯然之销魂人在林间小小一舞,心曲终,意已死,这时才猛省自身纵然千般伪装矫饰,亦不过是世界上唯一一朵孤独的花。当是时,憔悴问镜,知音安在?快来怜惜老娘啊!
在蔡氏策划中,只消这样一个有问,一个有答,彼此钩搭着越说越近,最后岂不就水到渠成,妥妥地成就了好事?谁知想得虽美,但蔡氏连着叹了几十口气,燕青却仿佛是冰封的大木头一般,全不动些儿声色,由不得蔡氏心头不火起。
但转念一想,蔡氏便即释然——燕青强煞,也不过是个财主家的奴生儿子,天生的下贱人,纵然在花街柳巷里滚出个“浪子”名号,但见了自家这等高贵的天之骄女,他哪里敢动平日里的那些花花念头?自己若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