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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急忙去扶,那老虔婆杀鸡拉脖子只是赖在地下不起来,西门庆只好满口应许。李嬷嬷一听转世天星打了包票,大喜之下,一个“懒驴打滚”从地下一跃而起,就是霍闪婆王定六再苦练十年,也赶不上她这一瞬间的伶俐。
“大官人稍候,我这便让人去乖女儿房中,把笔墨纸砚都搬来!”说完,李嬷嬷尖着嗓子,吆喝来个婆子,打发去拿文房四宝了。
不移时,诸物齐备,李妈妈笑得满脸铅粉簌簌而落,那腰软得跟杂耍艺人一样,躬请西门庆挥毫泼墨。
西门庆抓抓头,他想不到自己那上不得台面的“墨宝”,在这个宋朝竟然不是交子而胜似交子,比金珠还值价些,这算不算是假币呀?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抓起了笔,却见旁边备好的纸边卷着一轴画,想来是那婆子收拾纸张时不辨贤愚一袖子笼来的。西门庆心中好奇,伸手铺开一看,却见画中画着一个女子,修眉凤目,执一柄尘塵,在一扇门前欲叩未叩,旁边的窗影上,淡淡地映出一个男子读书的身影。
西门庆一看,就知道这幅画画的是红拂夜奔会李靖的故事,只是还没有十全十美,因为在画面左上方的留白处,只题着半首诗——筵上一舞定终身,却羡巾帼敢夜奔——笔致绢秀,显是女子手笔。
不见则已,一见之下,西门庆倒起了诗兴,当即提起笔来,在后面续了两句——非是当时青眼巨,女儿心动不由人。
李嬷嬷在旁边看着,喜得头发丝上都弯出了笑容的弧度来。待西门庆“人”字写完,这老虔婆却又撺掇道:“老婆子再斗胆,还请大官人题上‘清河酉闩’四个字。”
西门庆先是一愕,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当日在东京李师师那里,将“西门”二字各加一横,变成了“酉闩”,看来已经成了楼子行院中的典故了。摇了摇头,西门庆挥笔把那四个字添上。
李嬷嬷在旁边早喜得乱跳起来,待墨迹稍干,便抢着抱到一边,上上下下看了几百眼后,却转身向西门庆正色道:“这一幅画儿虽好,却是不算的。”
“哦?这是为何?”西门庆倒不吃惊,若这老虔婆不信心,她也不算老鸨子了。
李嬷嬷振振有词地道:“这幅画儿,是俺那乖女儿画的,大官人赏脸,在上面题了字,若是被我那乖女儿知道了,哪里还有我老婆子的份儿?她是寻死上吊,也要从老婆子这里抢了去的。到那时,老婆子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欢喜?说不得,只好再辛苦大官人,就给俺老婆子留一幅全须全尾的墨宝吧!”
西门庆一听,这老虔婆虽贪心,说得倒也有理,也只好回身铺纸抓笔,暗中盘算,自己今天已经是江郎才尽了,要不要抢着把宋江给李师师的那阕词给就手剽窃了呢?
他正在这里犹豫要不要做文坛大盗的时候,却听脚步声乱响,花丛后有人正往花亭上奔来。人未至,声先到:“好嬷嬷!你拿咱身子赚钱,咱不怨你,可你不该拿了我的画儿去!闺阁文字,岂是随意示人的?”
西门庆听着,微微一笑。这正是:
画上方见红拂去,花中又有玉人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1章 美人计
返身看时,花丛后正转出一个女子,花光肤色两相宜之下,西门庆暗喝一声彩:“好一个李巧奴,果然是十分美丽,怪不得安道全那般眷顾她!”
李巧奴本是盈着怒气而来,但和西门庆一打对面,却是愣了一愣,惊道:“你是……?”
李嬷嬷便笑道:“女儿,旁人见不得你的画,却不知名满天下的三奇公子见得见不得?”
“嗳呀”一声,李巧奴早上前拜倒,颤声道:“原来真是西门公子!却不是小女子福薄,在梦中相见罢?”
西门庆伸手虚扶,连声道:“快快请起!”李嬷嬷则笑道:“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做梦的话?女儿且看,西门大官人在你画上留下了墨宝,这可是旁人修都修不来的福份呢!”
李巧奴这时已定住了神,便盈盈而起,施展出平日的风情,借着同嬷嬷争讲卖弄自己的聪明,俏声道:“若这大宋也有青天白日,多少人也不必逼上梁山了——公子,我说的是也不是?”
西门庆客气点头道:“姑娘好见识。”
李巧奴顿时容光焕发,万福道:“公子谬赞了!”
眼光一转,已经落在了那幅画上,李巧奴便笑道:“公子恕罪,奴家迫不及待,欲鉴赏公子如椽巨笔,若一时失了礼数时,休怪!”
说完再不理西门庆,上前展开画轴,把那首诗暗诵一遍,呆了一呆后,蹙眉道:“公子,世人都说红拂女乃巨眼英雄,是李卫公风尘中的知己,一目之下,便看出李卫公将来必有飞黄腾达之日,因此弃了杨素,夜奔托付终身——怎的到了公子这里,却一反世意,只以平凡之女目之?”
西门庆道:“以我看来,红拂女在杨府长大,见多了腐朽,恨多了腐朽,突然间见到了一身朝气的李卫公,自然倾心相恋,她不欲心上人入这腐败之局,玷污了英雄气概,因此方有夜奔之举。此举不但自救,而且救人,正是情至极处,成就她一生幸福之余,也成就了李卫公的一生事业。若说红拂多智近妖,硬看出李卫公贵不可言,因此才移船就岸的话,却也把一个多情女子瞧得忒也市侩了!”
李巧奴听了,一洗面上浮浪之气,翩然而拜道:“闻名不如见面,三奇公子果然是俺们乐户女子风尘中的知己。小女子有句心腹话,想借此机会与公子说,还请公子与我做主。”
西门庆道:“起来说话,跪着的人,我素来不理。”
李巧奴赶紧站起身来,指着李嬷嬷道:“不瞒公子说,我在这楼子里几年,终于相交下一个人儿,他想要为我赎身,却惧了我嬷嬷锱铢必较的手段,一时开不得口。今日天缘,三奇公子到来,便请金口玉言,为奴家求一句情儿,若好事得偕,誓不忘恩。”
西门庆和李嬷嬷同时问道:“那人是谁?”
李巧奴低了头,悄声道:“便是建康府中神医安道全……”
西门庆听了大喜。他只说赎出李巧奴,却正好在安道全那里使美人计,若李巧奴心里有了别人,这美人计却使不成了。谁成想这李巧奴的心上人就是安道全,这下可是事半功倍了。
那边李嬷嬷却道:“女儿,若西门大官人不来,那安神医倒也算个可儿;但现在西门大官人有意赎你,你若有幸能服侍西门大官人,那脸可就露到天上去了,也成就天下姐妹行中的一段风流佳话——有这般好机缘在,你还恋着那安道全做甚么?”
李巧奴惊道:“不!不!奴家蒲柳之姿,怎能配得上三奇公子这般英雄?”
西门庆赶紧安她的心:“无巧不成书,在下有意赎取姑娘是真,赎了之后,正好成全姑娘与安神医之良缘——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李巧奴听着,惊喜交集,喃喃地道:“莫非,我真的还在梦中?”
李嬷嬷呆了一呆,却拍掌道:“大喜!大喜!三奇公子果然是温柔场中的冠军人物,这般体贴有情人的柔肠,真是天上独有,世间无双!如此一来,我家乖女儿和那安神医,都要感激你一世!这一段佳话,话本里也是必然要唱的!老婆子再请西门大官人写几个字,做今日佳话之印证,给喜事点个题儿,岂不是好?”
西门庆见这老虔婆念念不忘自己的三流“墨宝”,心道:“我这狗爬一样的字,不写白不写!”便提笔问道:“请问嬷嬷这里何名?”
李嬷嬷精神大振道:“老婆子的寒窑叫梦红楼。”
西门庆便大开大阖,写了“梦红楼”三个大字,又题上了“清河酉闩”,索性好人做到底,把自己的印章翻出来也盖上了。功夫做足后自己品评,虽然比名家不足,但比起将军来倒也有余,还算是差可告慰。
李嬷嬷看着西门庆的题字,两眼放光。只要有了这幅字,自家绝对是天下第一青楼的身份,那时的好姑娘,会排着队的往梦红楼里钻,今日送出一个李巧奴,又何足道哉?
等墨迹一干,李嬷嬷便抢上去抱在怀里,笑道:“大官人,咱们一手交字,一手交人,从现在起,巧奴可就是自在身了,老婆子收拾嫁妆,等着嫁女儿便是。”
李巧奴向李嬷嬷拜倒:“多谢嬷嬷成全!”声音已经哽咽了。
李嬷嬷笑道:“你怎的不拜谢西门大官人?”
李巧奴淡淡地道:“三奇公子的恩,不是一个拜谢就能了的。”
西门庆道:“若要谢,且等我请来安神医,再谢吧!”说着大笑着出门,直往槐桥而来。
来到安家,却见门中无人,只安道全在屋中坐地。西门庆心道:“既是神医,怎的没有营生?”他却不知,一般的头疼脑热,安道全是不抢周围铺子生意的,只有碰上了大病疑病富贵病,他才出手,因此终日有闲。
不过门上无人,正好方便西门庆行事,于是他排闼而入,到安道全身前施礼:“安先生拜揖。”
安道全见西门庆气宇轩昂,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还礼道:“公子无病,可是替亲人求医?”
西门庆道:“神医法眼无差,在下兄弟染了怪病,欲请神医远行。”
一听“远行”二字,安道全便皱起了眉头,问道:“公子高姓大名?欲令安某向往何方?”
西门庆微微一笑:“在下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
“西门庆?!”安道全身子一震,门外扫视几眼,向西门庆点头道,“请公子内堂说话。”
到了内堂,安道全请西门庆上坐,问道:“阁下却不是号称三奇公子的清河西门庆?”
西门庆起身道:“正是小可。”
安道全纳头便拜:“久仰尊名,无缘相见,今日一会,真是三生有幸!”
西门庆亦拜倒相扶。安道全见了暗中点头:“都说三奇公子礼贤下士,屈己待人,果然有几分道理。”
二人起身后,西门庆问道:“不知远行之事……?”
安道全道:“三奇公子天下义士,既然屈尊来请,安某人岂有拿大之理?只是……”
西门庆问道:“只是甚么?”
安道全便叹口气道:“小弟有件心事,这便对三奇公子说了。小弟的发妻年前殁了,如今结交了一个姑娘,却是风尘中人,她和小弟情投意合,小弟想替她赎身久矣。只是一惧她家嬷嬷勒索起来不顾性命,二来若娶她做正妻之后,周围人等风言风语,小弟声名倒也罢了,却唯恐她恨苦在心里,那时却不是委屈了她?”
看到西门庆缓缓点头,安道全精神一振:“若将此话对别人说时,那些俗人定然笑我,为了一个娼妓,何至如此地步?但情之一字,不能以常理度之,小弟心中,就是舍不下她。三奇公子世之高士,定然能够谅我。”
西门庆道:“两情相悦,本是天性,但得与人无碍,何必求人谅解?但小人冷眼妒意,也是难当,安神医若拿得起放得下时,不如这就去替那姑娘赎了身,大家一起往梁山泊里去,从此自在逍遥,岂不美哉?在下专为神医在梁山讲武堂中设一军医馆,神医广授门徒,战时医兵,闲时医民,待桃李满天下时,教万姓都传说神医安道全的名头。”
安道全默然,半天后方道:“再作商议。”
西门庆也不着急,笑着起身道:“在下初来建康,神医可愿引小可一游?”
安道全便变色道:“建康府公人众多,若走了风,不是耍处!”
西门庆道:“这有何难?戴个避尘的遮阳笠儿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