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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本色,勤勉于王事。谁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恁大的官场,却容不下我这等人物,最终只落得革职,看尽他人冷眼……”
说着,黄文炳悲上心头,泪光莹然,又凄然道:“我黄文炳痛定思痛,从此昧了自己的一半良心,为了找到晋身之道,不惜牺牲读书人的自尊,扭曲圣人门徒的风骨,让自己的品行浊染得和官场一般颜色,厚颜去攀附蔡九知府这样的纨绔,梦想着有一天能重入朝堂,就此努力钻营,终究会熬到为天下万民秉政的日子。你宋江既然在浔阳楼题了反诗,作为朝廷的忠臣,我自然要将你拿下明正典刑,做一阶我升官路上的踏脚石。只可恨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却被你这等乱臣贼子占了上风!真真是苍天无眼,上帝不仁!”
宋江“嘿嘿”冷笑:“黄文炳,你踩人上位,真真是刻薄的小人!”
黄文炳昂然道:“不错!我黄文炳就是真小人!但我这真小人,却胜过那些披毛戴角,却偏偏要衣冠粉饰的伪君子多矣!”
宋江额角的青筋连跳了几跳,磨着牙道:“黄文炳!你的口太锋利了!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不俯首认罪?!”
黄文炳咬着牙,挺展了腰:“黄文炳无罪!这‘俯首认罪’四字,却加不到我黄某人的头上!”
宋江阴阴一笑:“好!既如此,我就让你见几个人,看看你认不认罪!”
说着,一摆手,吆喝道:“来人呐!把那些人都给我‘请’上来!”
穆家庄的庄丁应声下去,不多时推上几个人来,那几个人扑到黄文炳身前,抱着他放声大哭。
黄文炳再不能保持昂然本色,变脸向宋江厉喝道:“宋公明!你枉自号称郓城及时雨,却掳掠我的家人怎的?”
宋江见黄文炳面上终于改了颜色,心中只快意到了十二万分,他一边品尝着旱地钓人鱼的快感一边悠然道:“岂有此理!你家眷之来,关我宋江甚事?他们是被我家西门庆兄弟请来的!”
旁观的西门庆洒然站起,向黄文炳拱手而笑。这正是:
及时雨斗黄蜂刺,伪君子战真小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34章 五罪
黄文炳的家人,确实是西门庆用计赚来的。
四路劫法场的那一日,黄信、花荣得了西门庆的锦囊妙计,便穿上了侯健巧手做就的锦衣花帽,打扮成两个虞侯模样,带了些扮成亲随的梁山学兵,坐上了张横棹着的一只快船,直奔无为军黄家而来。
到了黄府门前,侯健便上前叫门,声称自己在江州城中求医看病时,正赶上当今官家派下了吏部的钦差,来江州封赏叛逆案第一功臣黄文炳。侯健因此奉了黄大人之命,特带朝廷来的差人到黄家报喜。
黄信在青州做过兵马都监,花荣也当过清风寨的知寨,官威中浸淫久了的人,扮起虞侯来,更无不像之理。无为军是个小去处,见了黄信花荣这般威仪,再加上那些整齐肃然的从人,又有侯健满口的吉祥话儿做见证,无不信以为真。
于是当黄信说,黄文炳做了大官,要黄家娘子带着儿女去江州,好由钦差大人亲自替黄家封妻荫子,以显皇恩浩荡时,黄家人无不深信不疑,紧赶着便要上路。
花荣又道,江州城中,当今官家已经赐下了黄家宅邸,这无为军今后就不必住了。黄家娘子巴不得一声儿,立刻便收拾起家中箱笼财帛,到江边装船,直看得船火儿张横暗暗笑破了肚皮。
因为黄文炳名声不好的关系,黄家娘子受尽了大伯子黄文烨一家和无为军百姓的白眼,今日终于扬眉吐气,其得意可知。
待黄家大小都上了船,一帆直入浔阳江。张横睥睨着欢声笑语的黄家大小,忍不住笑道:“咱老张做买卖,又是板刀面又是馄饨的,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西门庆哥哥妙计一出,就装来了一船的财物,还是人家心甘情愿——真是不服不行啊!”
黄信正色道:“谁叫他们碰上了我呢?我名字叫黄信,意思就是——黄文炳一家人碰上了我,是必然要相信的。”
大笑声中,船到穆家庄,黄家大小这才发觉不对,可这时说甚么都已经迟了。
黄文炳突然间看到妻子儿女也落入了虎口,一时间惊得面色惨白,大声疾呼道:“西门庆!我听走南闯北的人说了,说你是义薄云天的好男子,山东路上,有名的‘郓城及时雨,清河西门庆’!你响当当的男儿汉,要杀要剐冲我来,绑我妻子儿女,意欲何为?”
西门庆笑而不答,宋江却精神头大涨,问道:“黄文炳,这下你该知罪了吧?”口气中全是小人得志时的优越感。
黄文炳长叹一声,终于俯首跪下道:“小人知罪了!”
宋江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拿腔捏调地说道:“既然知道自己有罪,便说说你罪从何来!”
黄文炳惨笑道:“黄某人的罪过,罄竹难书,其中最大的恶行,就是不该不识时务,得罪英雄!”
宋江冷笑着,声音转厉,阴阴地道:“既然知罪,却当如何处置?”
黄文炳咬了咬牙,忍耻低头道:“小人已知过失,只求早死。但我听古人有言——以孝济于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义匡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黄某今日罪有应得,自当就死,但妻儿无辜,还望孝义黑三郎垂怜。”
宋江便叹了一口气,轻飘飘地道:“既然你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自己便饶了你的妻儿!”
黄文炳终于松了一口气,拜谢道:“深感大德!”
宋江待黄文炳磕完头后,突然放声大笑:“我虽然答应说,我不杀你的妻子儿女,但我那兄弟黑旋风李逵,却并没有答应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黄文炳大叫一声,目眦欲裂,便想直跳起来,向宋江和身扑上,却早被两个穆家庄庄丁给按住了。黄文炳毕竟是一介书生,到此时焉有挣扎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伙庄丁往上一闯,将自家妻子儿女都擒拿在一边。
宋江轻蔑地看了黄文炳一眼,向着晁盖一抱拳,凛然说道:“兄长,小弟受尽了黄文炳这厮的荼毒,今日就要将他全家抵命,方能出得了心头这一口恶气!却请哥哥成全!”
旁边早跳起了黑旋风李逵,大吼如雷:“哥哥要出气!便由俺铁牛来主刀!”
晁盖听着黄文炳的一双儿女哭声震天,皱了皱眉,打量了西门庆一眼。
西门庆便站起身,拱手道:“天王哥哥,各位兄弟,这黄文炳罪大恶极,岂止一端?且由小弟将他的罪行一一道来,那时将他满门抄斩,才显师出有名,更见名正言顺!”
宋江听了,大喜过望,抢在晁盖头里,殷勤道:“四泉兄弟见识过人,宋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便请说来!”
西门庆向着晁盖使了个眼色,然后才言道:“细枝末节,也不必说了。这黄文炳,至少有五条大罪!”
宋江又惊又喜,忙追问道:“却不知是哪五条?”
西门庆不紧不慢,屈指道来:“据小弟得知,黄文炳其人,公正廉明,不徇私情,此一罪也;义之所在,不避小人,此二罪也;为国谋利,不畏上司压力,此三罪也;若公明哥哥今日杀了他全家,必害公明哥哥背负杀贤之名,玷污及时雨清誉,此四罪也;今天杀了黄文炳全家,必然被天下明眼人说咱们梁山泊行短,枉害忠良,以此为甚,天下英雄好汉,提到咱们梁山泊之时必然人人齿冷,聚义厅前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终将贻羞万世,此五罪也!”
耳听西门庆娓娓道来,草厅上众好汉,草厅下黄文炳,外加宋江与黄文炳家眷,都惊得呆了!
却见西门庆一拍手,决然道:“五罪既明,便请晁盖哥哥将令,把这黄文炳全家,都推下去斩讫报来吧!”
宋江目瞪口呆,晁盖放声大笑:“四泉兄弟,你这是怎的说?难道这黄文炳,竟是杀不得的吗?”这正是:
且把狂言惊奸胆,却将妙语保谋臣。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35章 黄文炳
西门庆决意要力保黄文炳,除了想再下一下宋江的威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惜才。
北宋的官吏,在西门庆看来,基本上可以分为五种——
第一种的官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浑浑噩噩,在位子上混吃等死。朝廷颁布善政,他们为老百姓谋福,挣些不被人戳脊梁骨的俸禄;贪官发布恶政,他们也随波逐流,捞些糊口的残羹剩饭。总之,他们永远隐藏着自己的喜好善恶观点,只是顺势而为,不为人先,也不落人后——天朝官吏中,这样的人是最多的。
第二种的官吏,是象梁山的老兄弟林冲那样,“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能力超群,处世正直,尽忠于国家,尽职于王事,纵然受了一时的挫折,“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但想的也只是“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而不是“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象这一类心地光明的官吏,永远不容于黑暗的官场,如果不同流合污的话,最后不是被排挤,就是被逆淘汰,甚至逼上梁山。
第三种的官吏,就是如宋江、吴用这样的奸官猾吏。他们“自幼曾攻经史”,偏偏却是时运不济,只能屈处下僚,“长成亦有权谋”的他们,岂肯如此埋没一生?因此他们玩弄着手中有限的权利,不择手段为自己寻找机会、创造机会,期望着有一天能青云直上,也混个青史留名,甚至不能流芳千古,索性便遗臭万年。
第四种官吏,就是象蔡九知府这样的正宗贪官。他们大多不学无术,寡廉鲜耻,只会浪荡于官场之中,向上奉承巴结上司,向下剥削欺压百姓与下属。他们彼此勾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趋利若鹜,激起了滔天的民怨,他们为天朝制造种种仇恨,他们使各群体间矛盾日益尖锐。但由于他们的亲爹或干爹有权势,亲妈或干妈有姿色,因此被格式化得根正苗红,众多的保护伞使他们的倒行逆施不但不会触犯天条,反而会青云直上。这类贪员和林冲那类好官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他们必须将林冲这样的清官清理殆尽,才能在官场上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他们和宋江这类猾吏既有共同利益,又有因利益分配不均而产生的种种矛盾,互相利用的他们就是自私自利的沙,虽然可以乌合,但轻轻一碰,便足以崩溃解体。
第五种官吏,就是象黄文炳这样,走科举之路出身的正统官员。他们不但有宋江这类猾吏的能力,更有宋江、蔡九他们都不具备的学识修养。但他们没有蔡太师、高太尉那样的干爹,在风雨飘摇的官场上,他们就像没有根基的树,树越大,倒起来越快。为了一展抱负,他们不得不自污,同蔡九这干人中的畜类裹在一起,借此求得发展的根基。他们是好事做尽,骂名背尽,宦海飘零,孤心无主,一有甚么风吹草动,他们往往就是最先被抛出来的一批牺牲品。
黄文炳就是第五种官吏中的典型。宋江、吴用想考科举考不上,他考上了,当了朝廷的通判,后来因故革职。为了谋求起复,他又不得不来浸润无德无能的蔡九知府。他的学识修养是高超的,在浔阳楼上看观看壁上题咏时,不管是做得好的,还是歪谈乱道的,黄文炳看了只是冷笑——只在这冷笑之间,便足见黄文炳胸中的才华与不屈的傲骨。
当他看到宋江题写的反诗后,一边向酒保借笔墨纸张抄写,一边又问清楚题诗之人的模样,再吩咐酒保不要将墙壁上的诗词刮掉,以免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