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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歌-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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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仿佛被惊醒般,猛然站起来。立足不稳,一个趔趄,脚下传来“喀喇”的清脆声音,象什么被踩断了。 





两人低头,视线都停留在那部挨了一脚的KK45BW上。 





尾部醒目的徽杆,承受不住张瑞的体重,已经从中间凄惨地断裂。 





“这是我送的。” 





“嗯。”赵亚点头。 





张瑞叹气:“那也好。”顿了顿,他无动于衷地想起:“我今晚要加班。” 





“那……” 





“晚饭你自己吃吧。烧腊在这里。”他把胶袋塞在赵亚手中,忽然对赵亚微笑:“不给我一个告别吻?” 





赵亚靠过去,张瑞却忽然偏开头。 





赵亚愣住了,乌黑地眼珠瞪着张瑞。 





张瑞淡淡说:“我走了。” 





他从赵亚身边走过,小心翼翼不再踩到满地模型。 





门轻轻的,在赵亚身后关上。在空气中寂静等待着时机的恐惧悲哀,在只剩赵亚的房间中嚣张起来。 





走了走了。 





精灵在空气中得意洋洋地唱着歌,奚落地围绕着赵亚飞旋。 





走了走了。 





赵亚浑身发冷,他清楚地记得这种滋味。心被磨成粉,再加点眼泪,黏呼呼掺和起来,做出一个心的形状,重新摆放在原来的地方。 





用手一捏,就会散开来,碎屑一地。 





他无助地想找个角落缩起来,用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 





喀喇!又一声传来,脚底梗着什么。赵亚仿佛踩到炸弹似的,惊惶地低头。 





还是刚才挨了张瑞一脚的那部车,上端的车顶已经陷下去了,鞋底的污迹印在上面,带着划痕。 





赵亚蹲下来,模型无声地呆在那,用最完美的静默控诉着。 





“对不起。”赵亚对模型道歉。一开腔,热气冒上眼眶,他连忙用手背蹭眼睛,湿漉漉的水气到了手背,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冷冷清清的光。 





“没什么好哭的。”他把模型挪到沙发上,那是个不容易踩到的地方,转而安慰自己。转头看看空荡荡的宿舍:“没什么大事。” 





胸膛里面象宿舍一样空,空得发疼,空得让人不安。赵亚努力想事情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不管怎么说,应该都是他自己的错误。 





张瑞?张瑞没错。 





张瑞活得潇洒,真实。赵亚佩服他。 





门此刻忽然打扰赵亚的思考,它被人推开了。 





身后有人,轻轻走到赵亚身后。他不作声,赵亚却似乎知道他每个动静似的,直到他过来,跪下,从后环住赵亚,缓缓收力,牢牢把赵亚锢在怀中。 





“谁?”赵亚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 





“你想是谁?” 





赵亚觉得安心,往后放松着自己的身体,靠在他怀里,回忆着说:“我和徒颜的那天早晨,我醒过来,发现旁边睡着人。我回头,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赵亚晶莹的眼睛忽然颤动起来,他在张瑞怀里身体似乎受到攻击一样紧绷着。“我说……我说……”他象秋风中的树叶一样簌簌起来。咬着牙,死死盯着洁白的天花,记忆中翻滚的两个字挣扎着不肯被挤出嗓门。 





泪已经下来。 





张瑞安抚着他的脊背,轻轻吻着他后仰的脖子,把他圈得更紧。 





赵亚放弃了,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垂眼。过了片刻,他低声说:“我常想,没有血缘的人,怎么可以相爱。从不认识到认识,喜欢,爱上,心可以连着心,象一个人似的,这怎么可能?那些天崩地裂乃敢与君绝,那唐明皇夜梦杨贵妃,还有梁山伯祝英台化碟,多大的勇气,多深的爱情。到了现在,为什么找不出一个来?” 





张瑞叹气:“傻亚亚,你以为那些事,真的曾经存在?” 





亚亚懵了,他瞪着空白一片的房顶。 





窗外已经全黑,掩盖月色星光的霓虹灯亮起来,而曾经在窗外游荡的属于他的回忆和梦想,本来张着翅膀悠哉游哉飞着的梦想,象忽然石化了一样,从半空中沉甸甸地摔下,变成无数碎片。 





赵亚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亚亚。”张瑞把他翻过来,为他抹眼泪,把他搂住。 





赵亚止不住哭声,他没法不哭。 





他曾经以为唯一就是唯一。 





他曾经以为爱情就是爱情。 





他曾经以为天地变幻的东西无数,但至少有什么可以永恒。 





他曾经认定一个人,可现在哭倒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赵亚憎恨自己,他开始明白张瑞对他刻骨铭心的恨。张瑞恨他,并不是嘴上说说,张瑞是真心的恨,就象真心的爱一样。 





赵亚哭:“我残忍、无情、负心、懦弱。” 





张瑞轻轻抚摸他的脊背,为他顺气:“你只是贪心。” 





“对,我贪心。” 





断断续续的哭泣继续发泄着说不出的伤痛,张瑞抱着他,只是静静抚摸他的背。 





这瘦骨嶙峋的脊梁,苍白无助的脸。 





偎依着过了半夜,直到赵亚哭不出来。两人动作迟缓地收拾一地的模型。 





一件一件,放回陈旧的袋子里,等待着再度封尘。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爱徒颜。” 





“现在呢?” 





“那个时候的我,真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那现在呢?现在就知道了?” 





赵亚恼怒地抬头,恰好撞上张瑞的脸。张瑞移一下,咬住他的唇。 





“嗯……” 





“不要想了。” 





急促的喘息,起伏的胸膛。男人和男人的搏斗,缠绵激|情。 





一个饱满的袋子遗留在地上,不再被注意。 





“什么都不要想了。” 





只要红唇仍在,热吻仍在,肌肤触碰热乎乎的感觉仍在。 





不要费心。 





不用找心的方向,也许心这东西,我们本来就没有。 





越寻觅越迷茫,越笃定越不安。 





“亚亚,你永远不会真心爱我。” 





“嗯?” 





“我知道的。” 





情人间的底语,在耳边徘徊。 





身紧紧贴在一起,却依然陌生。 





我们,不过是凡人。什么地老天荒,什么海枯石烂,轮不到我们。 





“但我们在一起。”赵亚脸颊的温柔,如灯:“我和你,赵亚和张瑞,才是我们。” 





往日的体育中心,绿草已不如荫。太多人曾舒服地仰躺在上面,看过星,笑过,唱过,践踏过。 





忘记徒颜,没有悲壮的歌声相伴。 





孤独和寂寞,才是最大的敌人。 





“我好寂寞。” 





“我也是……” 





拥抱,热吻,缠绵,让我们一起抵抗,冷冷清清,寂寂静静的孤独,那难熬的一分一刻。 





只要有人在身边,不管是谁。 





是你? 





是你? 





那天清晨,两个字,通彻心扉。 











工作在繁忙和不繁忙中兜兜转转,你勤快,工作便不断的来,慢的,反正催的人也不大凶恶。 





赵亚学会在工作中找调剂,他能在缝隙间悠闲地享受一杯咖啡,滋味在唇齿间散逸。 





“蓝色会比较好。” 





“可客户的母亲大人比较倾向红色。”赵亚把文件摊在书桌上:“红木家具,似乎是他们的传统。” 





“这样一来,弄得不中不西,完全没有美感。” 





“美感是靠我们创造的。” 





张瑞半倚在书桌上,屈起指端扣着木桌:“美感也要依靠科学的审美观。” 





赵亚笑起来:“方案我已经写好了,刚刚打印,你看看。” 





接过递过来的方案书,对里面的图纸只扫了一眼,唇边帅气的笑勾起来,手轻轻挽,搂住面前的人。 





“张瑞?” 





“我想抱你。” 





赵亚双手抵着:“看方案。” 





“看过了,很好。”张瑞说:“你昨天加班睡着了,手里还拿着这东西的初稿。别忘记是谁把你抱上车的。” 





“你这个骗子,呜……” 





“我是骗子。” 





骗与被骗,只要心甘情愿。 





他爱赵亚,这离开他便孤孤单单的背影,一人行走时总蓦然回头似乎寻找什么的小东西。 





亚亚,这名字真好听,多少年,念在嘴里象咀嚼槟榔,余味无穷。 





他的亚亚爱呆在风里,听雨将下的声音。亚亚常手摸着路边苍老的树干,低头沉思。亚亚的小脑瓜,总有许许多多烦恼。张瑞总觉得那些烦恼有趣,象诗人一样多愁善感的亚亚,象水晶一样透明的亚亚。 





“我们永远在一起。” 





赵亚仰头问:“有永远的方法吗?” 





“也许有。” 





“也许而已。” 





张瑞冲动着,想吻住淡红色的唇:“只要不分开。” 





“如果我们是一男一女,就可以领结婚证。至少保险一点。” 





“呵,你这个丧失安全感的家伙。”张瑞晒然:“一张纸条可以给你安全感。” 





“有纸条总比没纸条强。” 





叨叨着,不过柴米油盐。婚姻和工作,爱情与面包,不容于世,他们彼此明白。 





“好想要个保证,贴身而藏,知道你已经被我套住。” 





张瑞眨眼:“总不能送你一枚戒指。” 





“为什么不能?” 





“你又不是女人。” 





赵亚点头:“是啊,不是女人。”再纤细,肩膀、腿、腰、眉,都是男人。应该知足,他经受的世俗压力比预计的少,张瑞保护着他。 











时光渐过,赵亚毕业已经两年。个头没有长,脸色却慢慢红润起来。午夜在床上温存着商量了一会,隔几秒一个烫热的吻贿赂下,他答应搬到张瑞家。 





赵亚说:“搬家不简单,要请假。” 





“你这地方能有什么东西?家具都不要,破破烂烂的,收拾几件衣服就行。” 





赵亚斜躺着,勾起唇角:“最好只把人带走?” 





张瑞眉眼一挑,学着京腔点头:“妙计妙计。”露出诡异的笑,抱住赵亚的腰,让他贴在自己身上,沉声说:“我们再来。” 





“我要睡了。”赵亚闭上眼睛。 





“那好。你睡,我主动就好。”张瑞贼笑。 





“抗议。” 





“抗议无效。” 





“喂!我呜呜……唔……”火热覆盖上来,赵亚忙着找喘气的空隙:“少来,又出一身汗。睡觉!” 





“乖,一会儿我帮你洗澡,擦背。” 





春宵,热气蒸腾。 





被子蹬下床,让出足够翻滚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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