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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他所追求的,不再仅仅是一场漂亮的胜利。
对森下而言,这是漫长的十五分钟。
他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团黑色的泥沼里,五感皆受到了来自黑暗的桎梏。
可以选择的落子之处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以至于到现在,对于进藤光所下的一步棋,自己就只剩下了一种应对之策。
他像是□□控在进藤手里的提线木偶,无时无刻…都只能随对方的心意而动。
他忽而地感受到了十分的恐惧,这种恐惧突如其来,令他遍体生寒,恨不得立马从这局棋跟前逃走。
——他从没听说过,如此骇人的棋力!
更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棋是能由一个中学生下出来的!
他知道,预测并控制对方的棋路这样的技巧确实可行,他自己也试着做到过这一点——尽管十分吃力。
可在那时,与他对弈的对手只是一个刚考上职业棋士的初段,而他自己则是七段。
但今天,他作为一个八段棋士坐在这里,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在半个月之前刚刚升上了二段。
何其相似的段位差距,立场却是完全颠倒。
这使他如何能不心生畏惧。
对面坐着的是怪物吗?
森下问自己。
或者是千年不灭的魂灵?
森下继续想道。
可是就是本因坊秀策转世,恐怕也做不到这样的地步吧?
他竭力地想维持冷静,但汗水却已沁湿了掌心。
他既不愿被进藤所操控、走向进藤筹谋许久的结局;也不愿遭受进藤酝酿许久的反戈一击。
……
于是他丧失了提起棋子的勇气。
汗水从他的鬓角滑落,流过颈侧,打湿了和服的衣领。
读秒器一格一格地跳动着,森下却没有了动作。
时间就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
“森下先生怎么不下了啊?”芦原嘟嚷着,“是在等着进藤认输吗?”
“你还看不出来么?!”仓田瞪大了双眼,“他明明是打算投子认输了啊!”
“诶——?!”芦原十分诧异,“怎么回事?不是森下先生领先的么?”
“嘿嘿嘿…进藤光这小子…”桑原摸着自己的下巴,“我已经开始期待…与他在决赛相见的那一天了。”
“白川!你知道怎么回事吗?”芦原见没人搭理他,转身就抓住了坐在他身边的白川道夫的肩膀使劲摇,“快给我讲讲!”
白川道夫被他摇了个猝不及防,差点咬到了舌头。
“他在主导这局棋。”塔矢亮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得死紧,像是想把什么东西吞进肚子里。
“恩?”芦原停下了□□白川的行为,循声看向了塔矢。
只见他的脸色略有点惨白,一双眼睛却是惊人地发亮。
“他…在操控森下老师!”白川也反应了过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这下,芦原和冴木都已经明白了场上的局势,整个转播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坐在这里的所有人,在看到之前的对局之时,都觉得进藤别有所图。
可是渐渐看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想法产生了质疑。
——进藤光真的别有所图吗?
为什么他所表现出来的,真的就是一个平庸的职业棋士的实力?
难道是被自己所说出的话给扰乱了心神,乃至于只能发挥出这个程度的实力了么?
这些疑问压在他们的心头,使他们渐渐地动摇了自己对进藤的认识。
但是这些质疑却被事实给统统击破了!
进藤光还是那个进藤光!
他的实力——永远都超乎旁人的期待!
塔矢行洋双手抱胸,嘴角浮现出一点难得的笑容。
“…还没有结束。”
还没有结束。
森下这样告诉自己。
还能有突破的机会。
他重复地跟自己说着这样的句子,渐渐地又从那双手发凉的恐惧中挣脱了出来。
——是的,进藤光的实力令人心惊。
可他也并不是没有和这样的对手交过手。
——只要把进藤当成一个普通的对手、忽视他们年龄和段位上的差距…
他还能有一搏的余地。
更何况他现在在棋面上仍处于领先的地位…他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压力。
森下平稳了呼吸,手用力地抓了一下膝盖上的衣摆,复又拈起了棋子。
——这正是进藤所期待的!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落下了下一子,又回复到那蓄势待发的姿势,只等着森下的下一步。
森下定了定神,十分谨慎地又落一子。
进藤光的双眸灿若晨星!
这是后来被日本棋坛所铭记的一局。
不仅仅因为这是两位段数相差巨大的棋士的对决,还因为这局棋中,由进藤棋士所布下的、令人惊艳的伏笔。
后来的棋士大多是这样评价这一局的。
'(前略)
本局中进藤棋士所落之第二十二手,初看只觉平平,或可曰之恶手。
(中略)
及至第一百三十二手,森下棋士本欲强破进藤棋士所设之局,此时已为最后一争,若成,则进藤之算计尽付流水;若不成,则森下败局已定。
可纵观全局,唯一可破局之处,即为进藤二十二手所落之子。
森下为之骇然,惊呼“神之一手”,遂投子认输。'
当然也有人说进藤算计过多,匠气过重,未有变化圆融、浑然天成之灵气,不堪当“神之一手”的赞誉。
作者有话要说: 对局好难写啊=,=我能不能不写对局了…(别打
因为上章很多人说没写完太坑爹…所以这次我努力写完了才放出来,所以拖得久了一点= =
够厚道了吧快来夸奖我啊可恶!QUQ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局棋的棋谱出来之后,整个围棋界都为之哗然!
尽管大多数人依然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再没有人觉得进藤要夺衔这件事是天方夜谭。
日本棋坛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氛围内。
一方面,他们希望能有一个超级新人来冲击一下目前死气沉沉的职业棋坛。
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希望上个世代的高手们正值壮年就面临要退位让贤的尴尬局面。
在这样纠结的氛围里,进藤光又与座间王座在本因坊循环赛的初赛相遇了。
在对局开始前,座间自信满满地向着进藤发话了。
“你可不要认为你还能用对待森下的手法来击败我。”
但是进藤像是毫不在意似的、十分轻巧地回答道。
“我没有这么认为。”
进藤光说的是实话吗?
是实话。
——至少座间是这么认为的。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十足的自信,认为自己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孩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而事实也证明,进藤说的确实是实话。
但理由…却不如座间所设想的那般美好。
——今天的早些时候。
进藤正从家里走出来。
佐为就已经好奇地提问过这个问题了。
『今天还要用跟前天一样的方法吗?』
『恩…』进藤想了想,『还是不用了。』
『哦…』佐为点了点头,『确实消耗太大了呢。』
『下那样一局棋感觉就好象要折寿十年似的。』进藤笑着叹了口气,『今天还是稍微放松一下…恢复一下元气好了。』
于是,本因坊循环赛第一场,进藤以一目半险胜座间。
赛后,座间只是敷衍式地跟进藤握了握手,就匆匆离开了棋室,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顺手扔出了一只被啃得七零八落的折扇。
“王座很生气呢。”一直在门口等待的天野感慨地说道。
“为什么?”进藤先是茫然了一下,而后十分笃定地道,“王座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呢。”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越智——那个倔强又高傲的蘑菇头小鬼…有着与身材全然不符的强大灵魂。
天野看了一眼他那笃信的表情,想了想,自己先笑了起来,“是我说错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真正热爱着围棋的人,是不会对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生气的。
王座其实也只是…因这无用的自己而感到不甘心罢了。
在这两场十分紧凑的头衔循环赛初赛之后,下一场含有进藤的循环赛就该是一个月之后了。
于是刚有了点空闲日子的进藤光立马就闲不住地去棋院排了个指导课程,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挣点钱养家。
说到挣钱养家。
棋士这个职业,主要收入来源于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对弈所得,比如大手合胜利一局可得两万円,头衔循环赛胜利一局可得十万円,摘得头衔则可得几百万至几千万不等。
另一方面就是在棋院给人上上课、下下指导棋什么的,一天也能有四万円的收入。
进藤不是冲着这四万块的收入去的——事实上,因为他这半年来一直都在赢棋,他现在根本就不差钱。
其实他这样做的目的…纯粹就是想让佐为放松放松。
皆因进藤光最近的棋赛时间都排得十分不恰巧,大赛总在双日里——这便使得佐为近来几乎没有什么同高手下棋的机会。
尽管佐为一再表示没有关系,只要能够下棋他就已经十分满足,但进藤却始终想着让他多下一点、再多下一点。
他心里存着一股子惶恐,又没法跟佐为明说,只是每天看着日历上的数字,总会有种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的想法。
——就算明知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也始终存着卑微的希望。
那天的指导课程结束之后,佐为的兴致一直相当高涨。
就连走路的时候也是一蹦一跳的,看起来简直就是要飞到天上去。
看到这样的佐为,进藤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满满的眷恋。
这种眷恋的心情在失去佐为四十多年复有重逢后显得愈发地浓郁,然后在重生的第二年被拔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佐为。』他停住了脚步。
『恩?』半透明的灵魂偏头看向他的双眸。
『我不想你消失。』金发少年的表情有些哀伤,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佐为欢快的神情渐渐沉寂了下来,『我知道。』
『我知道你有多不希望我消失——就像我有多不希望离开你一样。』
进藤看着他的表情,对于他这难得的成熟表现,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佐为轻轻地笑了。
在这人来人往的都市街道上,他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黑冠白服,朦胧美丽得宛如九天之上的神明。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眼里闪烁着似解脱似寂寥的情绪。
『不,有办法的。』进藤光却骤然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可以去找那个人!』
『唔?』
『那个自称竹生无间的男人!』进藤急急地说道,『他说有办法让你不消失的!』
『!』佐为被这个名字给骇得后退了一步,『不…不可以去麻烦那位大人!』
『听我说!佐为!』进藤十分坚持、毫不相让,『——我本来就活不长!』
他这一句话像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就让佐为完全忘却了预订好的台词。
『我本来就活不长…所以你不能消失。』进藤重复了一遍,以一种十分缓慢的语速,『他不是说过了吗,我大概也活不过二十岁。』
这句话唤醒了佐为的回忆,他渐渐回忆起了那混乱的一天里发生的事、遇见的人…以及,说过的话。
……
“五十多岁的灵体住在十几岁的躯壳里,磨损可是很严重的。”
“——毕竟,已经没有第二个灵体可以供你吞噬了~呢?”
“撕烂、碾碎、吞下、消化——两个人合成一个人啦——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丝毫不在意被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