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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兰陵?”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是一个知道很多,也了解很多的人。
“是啊。你听说过先王为了先后郁郁而终的事吧?兰陵虽然憎恨丢弃他、从没有真正关心过他的父亲,但是血缘还真是可怕,他们居然是一样的呢——”
“一样?”
“任性痴情。他们一样的任性,一样的痴情。”虽然可能是真不懂,但看人的眼光却不会有丝毫分差的。
“任性……痴情…?”细意咀嚼这四个字,先是困惑,后又释然,最终大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却是忍不住的泪光。
任性,痴情,大家也都是一样。兰陵是,少昊是,她是,还有许许多多看不开,看不破的人……都是。
“若你能断了世情,你的见术应不在我下,只是——”
“只是我也是一样的任性,一样的痴情。”接口断了下面的言语,辛夷神色略有嘲讽。缓缓转过头,看着她看不见的那边——有马嘶鹰啸的那边,而后轻笑一声。
突然看向司壬,用壮士断腕般的语气说出斩断她一生束缚的誓言——“我,这一生再不为人占命!”
咯咯笑着,飘然远离,清脆的声音从树叶的萧萧飘坠间传来:“若有天命,何需人事;若尽人事,已然…不负我心……无悔…何必……问苍天?…”
都是些一头雾水的人,司壬觉得自己现在一个头也有两个大,站在凋零的花木间,听着隐隐约约的语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号角突然划破了宁静的祭坛,战鼓擂的急急促促的象是催他快去为出征的将士们祈祷,去送那些热血的男儿将热血尽洒大地。
云层卷积,翻滚,天色霎时黑下来了,仿佛是从地底、心底传来的震震雷语伴着雄浑的号角、沉厚的战鼓,重重敲打在所有微弱的生命上。
一整衣冠,司壬走向祭坛,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他是祁的祭师,这一点是怎么也 不会改变的。而现在,他要去履行身为祭师的责任和义务——祭天,请战。
虽然,天,不真的一定会护佑众生。
祁历271 年,秋。
单国势不定之际,祁趁势出兵。单匆忙应战,两国交兵于单境困龙江畔,天下最强之国,欲一决死战。
第十二章
血,沿着剑身滴落。划过苍青的锋芒,象蛇一般蜿蜒流连,于是粘稠而迟滞的液体,居然有了轻灵的、仿佛忧郁般的透明透亮。滑下纠缠的冰凉,所有炽热已经在那一瞬间冻结,余下的只有腥甜而恶意的香气和溅落地面时的轻笑。
枣红色的马儿一声长嘶,中军的寨门大开,玄衣的身影依附在马背上似的矫健,在侍卫还来不及反应时已经冲到了帐前。一队将领随之策马进入,而这次出战的士兵们则你搀我扶的回归各自的营寨,血气和金戈的铁腥味霎时充满了营区。
披风一展,黑色旗帜般的自在飘逸,手上的剑向旁一丢,顺手取下面具一并丢给一边的庭磬。容色平静的近乎冷酷的随便顺了顺凌乱的头发,注意到受伤的左手,瞟了一眼,大步穿过左右的列帐,没有发现注视着自己诸多眼光里的赞叹。
风尘在脸上是会变成沧桑的,但也许是常年带着面具的缘故,没有任何的瑕疵的容颜仍是一样的少女般的皎洁清秀,浮动在风中的乌黑的发,也是没有丝毫凝滞的丝丝蔓蔓。但是他的身上却有着比其他任何人也更多的血迹,战袍布满了斑驳的剑痕,随着步子滴下来的,是殷红鲜热。
在他人的痴痴怔怔中无心走过,兰陵对那些可称作是“惊艳”的目光无知无觉,倒是一边亦步亦趋的庭磬在心里暗暗叫苦。
要命,这些人都这么看着王,就算没什么也是很无礼的,若非王一向冷漠,早就被察觉了。而那视线未免也太露骨了点,虽然,他是能理解这种心情——
他的确是很能理解这种心情——看着坐于上位,神色疲乏却眼神凛冽的人,庭磬再一次的对自己说。
“王,要备热水吗?”低头恭谦的问,只是因为不敢再看那夺人的丽色。
“先不用,下去吧,别让人进来。晚膳前宣陆族、衡高、宗虎三位将军进来。”
“王,您的伤?……”奇怪,王一向最讨厌血腥味沾在身上的,今天居然不是一早把衣物换掉去净身。
“我说下去。”淡淡的,却有丝不耐的命令。
“…是…”
身边的人才离开,脸上已经充满了倦怠。
兰陵仿佛倒在椅上的动也不动,眼睛失神的凝望自己仍在滴血的手腕,将之轻轻举高,看见从绽裂的皮肤和骨肉间争相涌现的液体。
伸出粉色的舌尖,有点快意和享受的舔了舔那红,微微的、轻贱什么似的笑了。
这是他受伤最重的一次,但就是这样的伤,也不过是背上挨了一剑和这深可见骨的刀伤。随便撕下一角战袍,兰陵一边心不在焉的包扎,一边感受着这种真实的痛楚。
因为,以前……所有伤害总是在到达他的身体前被阻断,被…一把黑色的剑,和一个什么时候也轻松写意的笑容阻断。
所以,他从来没有机会去领受这种伤痛。
这也是他带兵最久的一次。——所谓的统帅,就是要对所有人的牺牲和安危负责的人,他不在是高坐朝堂、不见民间的王;他是帅,是要冲锋在士兵之前,谋划在敌人之前,算计在老天之前的帅。比起单纯治国,他没有比这时更深刻的体会到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对于成千上万条生命的意义。
因为,以前……所有责任总是在到达他的范围之前被包揽,被…一只有力的手,和一个什么时候也算无遗策的人包揽。
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机会去体味这份责任。
但是伤痛和责任,他其实尽可完全的一肩承担。
原来,那还是真的……
微微笑着瞥过头去,却有什么了悟闪过——
说起来,是将近……一个半月了吧?……
已经一个半月……都没有…想起了呢?……
“王,我们抓到一个细作!”
乍起的声响惊破了将陷的沉思,兰陵身子不由一直。什么思绪也烟消云散,往帐口冷冷望去,他的声音一瞬已回复了从容:“带进来。”
随同宗虎将军五花大绑进来的农民打扮的人,边走边不忿的申辩着自己只是一般乡民。
什么也没有说,兰陵只是漠然的,静静的看着。黑黑的,幽深的,象是心灵最深处透出的夜色的眼睛动也不动的俯视着猎物,里面是不能解读的了然。
如果能看见时间的流逝的话,也许就能发现:沉默时,时间居然总是比其它时候慢些。而对于认知到这沉默的人来说,时间又比这沉默还要慢些。所以,也就比任何时候更要难以忍受一点。
汗滴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湿透了衣裳,被绑住的手突然都感觉不到痛,嘴唇不停的颤,呼吸渐渐急促。
“我…我说。我什么都说……”受不了那种明明不经意,明明不恐怖,却仿佛无孔不入的压抑带来的骇然,终于是有人先投降了。
崩溃的人是意外的听话,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此行的目的以及所有的情报交待清楚了。
众将听着文书的报告,陷入了沉默之中。
“单国的军机探子共有二组近四十人的,这次居然只有十几个上了战场;而且探查我军军情的居然也只有六七个,却有几个光负责侦察地形的……”挥手让文书下去,兰陵引出话题的重点:“诸位将军怎样看?”
“王,您认为他的话可信几成?”老成持重的将军宗虎先行置疑。
“你说呢?”也不答,原样丢回去。
“微臣半信半疑。”
“五五之数?……已经说明很多了。”
“王,恕末将斗胆,依末将私下揣测,单国似乎没有尽全力与我们决一死战的意思。”陆族大胆进言。
“咦?陆族将军何出此言?可有凭据?”都吃了一惊。
“且慢争执,让陆将军说完。”迅速阻止可能的无意义吵嚷,兰陵容色平静。
“我一直觉得不太对劲,虽说单国是倾尽全国之兵,但……”竭力想抓住什么在思路,语气有些微的犹豫。
“但是正是这样才不可能,现在单国自己的国局都未稳,难道鹏湛他自己不需兵马来平定乱局?”兰陵接上话。
“除非……”也有人露出了悟的神情。
“除非他有不用兵力也可以在后宫之战中得胜的法子。”
“单国余下的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都出身军旅,背后又都有朝廷中的要人撑腰,现又联合一气,与鹏湛的实力可说不相上下,鹏湛不握住他手里的兵权好好利用,怎么也说不通。”
“而且这次战役他居然没有亲来,这既影响士气,又不符合他一向睚眦必报的作风,按理他最恨的应该是王上您才对。”
“他不会是怕了吧!”
“那不可能——”
分神听着帐中的议论纷纷,兰陵眼神流转不定,诡秘难测。——鹏湛,这个和他有一箭之仇的男人到底在玩什么?为什么他居然有隐隐的不安?
………………
浓烈的檀香和腥气,灰暗的烛光,轻捷鬼魅的身影来来去去,光滑的石台阶和柔软的地毯上倒满了尸体,每一个都带着挣扎和痛苦万状的表情,青紫的血迹斑斑驳驳的在脸上和地下交错。
夜色苍茫,月儿好像都不敢正眼看这惨况,云层厚积,黑色,掩盖了所有罪行。
另一边,却是歌舞升平和奢靡浮华,正坐于上位,一手拥着姬妾,一手端着酒樽垂眼,看着刚刚送来的密报。
“都解决了。”不经意的看向左首,干瘦的黑袍老人对他一举杯,俩人意味深长的笑。
“那好!”突然站起来,将手边的女子一甩,“来人,备车。本王明日出发困龙江,亲自督战!”
虽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起身欢呼应和的众人簇拥下,走出了大殿的门。
“哼!鬼脸小子,我会叫你好好尝尝‘香蛳’的厉害,一定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个照面,是罗刹一样凶邪的神情,和伤痕宛然的一只独眼。“你就等着吧!!”
月亮轻轻的叹息,轻轻的躲进云的深处,仿佛不想再看,不想再听,也不愿再管。
弹指一相思,摧命亦相思。
………………
“你还在这里啊?”笑意盈然的走上前去,“是不是输了我不服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