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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小的不是这意思……”军官哭笑不得,一脸为难。
“跟你开个玩笑,瞧你怕成这样子?去干活儿吧,我这就走了。”蓝衣男子拍拍他的肩头,笑着离开那张桌台。可巧这一走,又和凌若杉擦身而过,周围一片喧闹,他腰间的玉佩不慎掉落在地,居然没有发觉。
“公子,您的东西掉了!”
凌若杉弯腰拾起那块玉,向前紧走几步,拦在他面前,竟一时忘记了说敬语,惹来众人一片哗然。蓝衣男子转过身,似乎并没在意别人的反应,他接过玉佩,微笑着对她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去,一抹蓝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凌若杉站在那里愣了好久。她曾经周游列国,试问也看到过不少大领族人,可就凭第一印象,没一个比得上这蓝衣男子。他是那样彬彬有礼,根本不因为她是一个百姓就产生轻视。也许就是这缘故,那个军官和他说话的语气,听来也不像主仆,而更像兄弟。多少年了,她渴望的温暖感觉,竟来自一个异国的陌生贵族,这算不算是一种缘份?若是自己被应征入伍,没准还能结识这位公子,找到用武之地。不过,额头上的赤星被布条蒙着,如果刚才被那公子看见,他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爹,我来啦!”
策马驰进辕门,蓝衣男子洪亮的声音立刻引起了所有官兵的注意。他一下马,众人都在两旁躬身行礼,当中站着的只有一个年近六旬仍然精神矍铄的老人,身披黑色金边斗篷,露着里边的银色蟒袍,袖口的刺绣是两弯新月,一张棱角分明的长方脸,三缕长须飘飘。他伸手搭住小伙子的肩膀,脸上露出关怀的笑容:“震英,要来就早点来,让你爹一把老骨头在这儿等,你小子就那么心安理得啊?”
“爹您又说笑了。原本孩儿是能早来的,不过听说您最近在正征集新兵,就去城门那边看了一下。”
邢震英一边给父亲鞠躬,一边走到满脸堆笑的母亲面前问候,转身朝向母亲身边的另一位夫人时,那位夫人反倒朝他微微点头,就要躬身。他正要上前去扶她一把,母亲却瞪了他一眼,生硬地道:“侧妃向大妃之子行礼是天经地义,哪有你去扶她平身的理?”
“行了,润芝,我今天是要儿子来和我射箭,不是看你们女人家争风吃醋。”邢清扬咳嗽两声,斥退了妻子。
“其实孩儿觉得那些将士很容易相处,并不像爹说的那样不规矩,我的玉佩不小心掉了,还是一个来应征的新兵给我拾回来的。”邢震英会意,不想母亲再对二娘苛责下去,转移了话题。
不料邢清扬一听这话,先前的笑脸竟陡然沉了下来,“你啊,身手虽然不错,但经验始终不足。你必须要记好,你是将,他们是兵,军中千万乱不得规矩,否则那些人迟早会爬到你头上,别说爹没提醒你。”
“是……孩儿明白。”邢震英虽然疑惑,但他从小就接受着最正统的教育,父亲永远是天,儿子就算理由再充分,也无权反驳。
“来,射几箭给爹瞧瞧,”邢清扬从旁边拿起一张宝雕弓,递到儿子手里。
邢震英挽弓搭箭,轻舒猿臂,已将弓弦拉得如同满月,“飕”的一声,黄翎箭疾射而出,劲风一带,正中红心。一片喝彩声潮水般涌起,他像是来了劲,时而反手,时而弯腰,连射四箭,距离越来越远,目标却越来越准。
“大人您看,咱们震英多能干!”大妃贺夫人在旁啧啧称赞儿子,见丈夫微笑着摸胡须,一脸洋洋得意,手里的碎花丝巾随风飘动,似乎也在和主人一样显示着威风。
“爹,娘,待孩儿再离远一些,这次三箭齐射!”邢震英背起宝弓,使劲拍拍胸脯,往远处退去。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大哥这般射箭法,不知到战场上究竟有几分胜算?”
没等邢震英施展绝技,辕门外却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战马长嘶,尘土飞扬,似激起点点爆裂的火星。
第三章 何处青天(一)
◆这世上的霸主,究竟有几个能找到自己头上的那片青天?他们中更多的人,不过是活得无趣,才喜欢把任意践踏别人和战争、杀戮当作有趣。感情两个字,对他们来说也许并没有意义,因为他们从出生到死,都只爱自己一个人,只许自己一个人站上最高的山峰。即使将自己的快乐重叠加在别人身上,他们也不会让无谓的感情成为阻挡在前方的顽石。◆
那宛如疾风般驰进辕门的是一匹浑身上下如暗夜般漆黑的战马,高大而矫健,可马上的人偏偏是一个十八九岁、声线中还透着点稚气的少年,一身白色锦袍,头上束发的方巾也是雪白的,与黑色战马形成强烈对比,远远望去恰似一幅天然画卷。那少年生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两道修长的剑眉,明澈的眼眸,英挺的鼻梁,嘴角微微上翘,煞是俊逸潇洒。从装扮来看,他像是一个书生,但很快就显露出和书生完全不同的利落身手。
“啪!”一鞭奋力挥下,黑马仰天长嘶,撒开四蹄疾跑如飞。少年一声清啸,左臂挽上雕漆宝弓,右手自背后搭上五支白翎长箭,身体朝后一倒,几乎是仰卧在了马背上。飒飒风声四起,仿佛携着眩目的闪电,众将士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连连惊叹,看似同一个方向射出的五支箭,竟然每一箭都正中不同箭靶的红心!
“弟弟,好箭法!”邢震英挥着右手,露出兴奋与钦佩的笑容。
白衣少年握拳在胸,先前对邢震英示威的神情竟在瞬间全然消散。也许是兄长的赞叹更让他来了兴致,忽见天边飞来一行大雁,猿臂一展,搭上三箭,把弓拉得满满的。战马仍旧在狂奔,少年右手一放,弓弦弹出,紧跟着“咔”的一声,宝弓居然断成了两截,众人大惊失色。可就在这一刹那,天空中忽然掉下了什么东西,有两个手快的士兵连忙上去查看,原来是三只雁从天而降,竟是那少年的三箭不偏不倚地穿过了雁头!
邢清扬在旁不觉摸了摸胡子,双眼猛然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白衣少年这才勒马下蹬,上前向父亲、两位夫人和邢震英行礼。
“哎哟,是什么风把震洲也给吹来了?这箭射得真神,不知我们震英什么时候才能练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呢。只可惜这孩子把贵重的宝弓给弄断了,有点美中不足,大人您说是不是?”贺夫人上前握着小伙子的手,满脸笑容,一面把他夸上天,一面不时转眼看着邢清扬的脸色。
邢震洲往后退了半步,垂首冷笑道:“能得到大娘的称赞和关心,震洲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不过关于宝弓的事,请您放心,我大可自己再打一张,绝不让爹掏银子,更加不会让大娘的荷包出血。”
邢清扬忽然咳嗽了一声,夺过儿子手里的两截断弓,扔在地上,厉声喝道:“放肆的小子,怎么跟你大娘说话的?都快到成亲的年纪了,行为还这样轻狂,亏你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学到的居然就是这些?”
“爹,您明知道比起读书,我更喜欢习武,但为什么就是非要我读书不可呢?我和大哥谁更适合战斗,难道刚才的事实还不足以证明?请您答应孩儿,将来让我和大哥一同去带兵打仗!”邢震洲跪伏在地,向父亲磕了个响头。
“你想带兵打仗?”邢清扬盯着儿子的脸,眼中露出诡秘的目光。
“是,孩儿记得每年生辰时,爹都会问我要什么,可我一件东西也没要过。再过几天,我就十九岁了,今年的生辰,我第一次想向爹要件东西。”
“哦?那么,你想要什么?”邢清扬诧异地抬起了头。
“请爹将覆雷剑赐给孩儿!”邢震洲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他的母亲方夫人却攥紧了手里的丝绢,冷汗不由自主地从手心浸透,几乎将丝绢都润湿了。
谁知邢清扬并没有动怒,掀动身后的黑斗篷,转了转眼珠,走到辕门前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坐下,哈哈大笑起来。好半天,他才抬头看了看大儿子邢震英,接着对邢震洲道:“好一个浑身是胆又有大将之风的孩子啊!平日里不开口,这一开口就要为父的覆雷剑,真有气魄!好,很好,那么为父就给你一次可以得到这宝剑的机会,拿去!”
他从一个贴身士兵手中拿过一柄宝剑,朝对面扔去,正落在邢震洲手里。小伙子惊喜得立刻拔出剑来,这真不愧是曾经陪着父亲征战沙场的绝世好剑!整个剑身都由玄铁铸成,通体乌黑,舞得几下,虎虎生威。
“多谢爹给孩儿机会!”小伙子英俊的脸上绽开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震洲,看你高兴成这样,想得到这剑怕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吧?那你就拿着这覆雷剑,跟震英来一场搏杀好了,谁能首先取得对方的性命,他不但可以成为覆雷剑的新主人,我还可以马上立他为梵灵邢家下一任大领继承人。”
“什么?”邢震洲像是当头被一个炸雷击中,脑中嗡嗡作响,握着剑的右手剧烈地颤抖了几下,贺夫人、方夫人和周围的将士们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爹,震洲他……”邢震英上前正要说话,却被父亲无情地打断。
“震英,为父在跟震洲说话,没问你的意见!”邢清扬的声音并不雄壮,但骨子里透出的狡猾与威严却分明令人心惊胆战。
“好狠毒的爹……”邢震洲蹙着双眉,欲言又止,直盯着父亲已生了皱纹但丝毫看不到慈祥的脸,那神情简直冷过了严冬里的千年寒冰。
邢清扬轻笑着,骄傲又闪动着霸气的眼神,早如利箭般刺穿了儿子的心。“震洲,你并没放下剑呢,是在犹豫什么?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也被为父吓到了,不敢上去跟你大哥拼一场!子,你恐怕还不知道,为父之所以坐上今天这个大领的位置,就是排除了包括亲人在内的所有劲敌。我邢清扬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而有资格得到覆雷剑的只有一人,将来的大领也只有一个,别说爹没教你,要想攀上高山峻岭,就得看谁的手段更狠更辣!”
邢震洲呆住了,手中的剑“铛啷”掉落在地,抬眼之际,他看不清父亲的脸,只看到邢震英在旁悄悄摇头叹息。自己原来是这样渺小、天真,他不过是一个才十九岁的少年,如何斗得过曾经身经百战又老谋深算的父亲?早在童年时,父亲就总是用利刃无情地刺着他内心最脆弱的血肉,刺入一寸、两寸,就是不要他一命呜呼,而要他慢慢滴血。
他终究输给了父亲,输得彻彻底底,眼前没有了覆雷剑,也没有了沙场马蹄扬尘的画面。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辕门内外已不见了父母和将士们的身影,搭在他肩膀上的,仍然是大哥那只温暖的左手。他扑到邢震英怀里痛哭起来,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弥漫的雾气掩住了面容,空荡荡的教场在雾中那样寂静,那样寂寞。
第三章 何处青天(二)
秋日的鹤平,枫树和桂树漫山遍野,大领府院内也形成了一道幽雅的景致,方夫人坐在花厅里,眉睫低垂,似在发呆又似饱含着哀怨。偶尔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轻轻飘过她的发际,她将黄叶拾在手里,凝视了好久。
“二夫人,请问您找属下吗?”
花厅门外站着一个络腮胡子、头束高髻、看来和邢清扬年纪差不多的青衣人,正向她躬身行礼。方夫人一愣,转过头去,手里的黄叶顺着指间缝隙飘落在地。
“原将军,你果然还在府中,是不是震洲又去什么地方游玩,命令你不许跟去了?”
青衣人无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