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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酒间花前老-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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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冯衍真他们处于人潮中,有些惶惶不知所措时,只听旁边有一穷酸书生抽着鼻子,赞道:“不愧是静王的车辇……沿途所经,奇香四溢。” 


                    的确,静王车辇所过之处,空气中飘散着极其浓郁的香气。不过,冯衍真并不觉得是奇香四溢,反而感到刺鼻难耐。 

                    记得那人习性与自己相若,平素只喜淡淡花草清香,极恶人工香气。就连稍重的胭脂花粉味都往往掩鼻,何况是此等浓烈熏香。 

                    但这个念头只于冯衍真脑海中一掠而过。毕竟,两人一在权势之巅,一欲从此遁世,再无交会可能。 

                    宝辇之上,华盖之下,静王一身华服端端坐着,拨帘望向观望汹涌人潮。他的身旁,放着口镶了珠玉的箱子,若一人长宽。 

                    箱子内,是定绣已经腐烂至不成样的尸体。 

                    尽管在箱内塞了无数香料,又沿途熏最浓烈的麝香,却仍然遮掩不了那从箱缝中缕缕漫出的尸臭。 

                    别人也许嗅不出,但静王却一直闻得到。 

                    静王眼神空洞地望向车辇窗外——尽管身处汹涌人潮,摆着威严气象,失去了那人,心已经荒芜垂暮。 

                    斩杀定绣一事,虽说为当朝带来天大隐患,他却未曾后悔。唯一心痛后悔的,只是未曾救得那人。 

                    手指不自觉地抚向胸口。当日捡到冯衍真的那两块斑驳骨殖,已被他用金线混着真丝编成的织囊装了,贴肉戴着,须臾不曾离身。 

                    这番景象,无人得见。 

                    静王与冯衍真,两人各怀一段心事,于滚滚车尘、汹涌人流中交错而过。 

                    7 

                    冯衍真一行人从许昌雇了车马至洛阳,又自洛阳沿水路到了长安,最后一路车马劳顿,这才算到了天水。 

                    此行说来倒是一句话就可概括,时间却用去了足足四个月。 

                    天水位于西北边陲,景物丰饶自是不比江南,但民风淳厚处,却又胜似江南。 

                    机心拿出积蓄,在天水城畔买下一座青砖小院,供三人栖身。 

                    一切安顿下来后,正是初夏时节。 

                    院前榆钱槐花正结得蓬蓬实实,空气中都泛着浅浅甜香。冯衍真戴着宽沿竹纱帽坐在机关椅上出了院门,俯身捡起一朵洁白槐花,放入口中轻轻嚼下。 


                    轻轻浅浅的甜香,顿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马大哥,你喜欢吃槐花?”邻居家的二毛正好经过,看到这一幕连忙跑过来,咧着嘴笑,“俺娘做的榆钱饭、槐花窝窝可香了。赶明儿俺让娘做了,给你们送来。” 


                    说完,这十二三岁的健壮孩子蹬蹬就上了槐树,掰下根满缀着洁白小花的细槐枝,往下就扔:“马大哥,接着。” 

                    冯衍真伸出手,正正将那枝槐花接住,笑道:“二毛,我该如何谢你?” 

                    “这种小事谢啥。”二毛又折了几枝饱满槐花,扔进冯衍真怀里,跳下树来,蹲在冯衍真膝边,“马大哥,再给俺讲讲江南那边的事吧。” 


                    冯衍真的唇边泛起个微笑。 

                    他和归晴机心在此化名姓马,对外称是兄妹三人,受奸人陷害,从江南避祸到天水。他是马行,归晴是马青,机心是马妤。 

                    说起这二毛,自从偶然和他聊起江南景象人物,便心心念念全是江南。 

                    刚理了理思绪,想要开口,却听得一个清雅宛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二毛,又在缠马大哥了?” 

                    机心满头青丝用银簪挽了,一身藕荷色绣衣,摇着把花鸟团扇,面上未施半分粉黛,笑吟吟望向二毛。 

                    “妤姐姐好……”二毛看到她,连忙站起身,脸刷地红到了耳根。他讷讷向机心问了好后,就愣愣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机心虽说也只得十五六岁,却是看尽风尘世事的人,哪瞧不出眼前这孩子心事。觉得有趣,索性恣意卖弄风情,对他斜斜飞个媚眼去:“二毛,姐姐屋里有刚蒸好的糖酥,进来尝几块?” 


                    “不、不用了……俺、俺今天挂シ叛颉!倍痪醯米笮靥萌缋薰陌阆欤嫔嫌质腔鹕栈鹆前愕靥蹋略俅氯ブ站吭诨拿媲俺龀螅ψ恚行├潜返卮掖遗芸?br》 

                    机心见二毛满面通红地狼狈跑开,再掌不住,终抛下一串银铃笑声。 

                    “妹子,好端端地又捉弄人。”冯衍真见此情形,不由得摇头微笑。 

                    “我的好大哥,你妹子我是真的蒸了糖酥,快进来尝尝。”机心俯身,一边掌不住笑一边推动机关椅,送冯衍真进院门,“回头,我给二毛家送些过去。” 


                    “你啊……” 

                    厚重的院门缓缓关上。一阵劲风吹过,枝头槐花榆钱纷纷坠落,白绿相间,衬着青砖的院落分外好看。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正歌舞升平,杯盏交错。 

                    北方异族来的使者满面笑容地饮尽玉杯中的酒液,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几个娇艳舞娘,眼中恨不得生出手来。 

                    坐在次席的静王见此情景,唤过身旁陪侍,附在耳边小声道:“今夜,把那几个舞女送到使者房中。” 

                    陪侍点头领命,躬身而退。 

                    主席上的当朝皇帝,此时用袖掩嘴,长长打了个呵欠。 

                    须臾,席尽人散。异族使者迈着颠颠倒倒的步子告退,皇帝和静王也站起身,朝御花园方向走去。 

                    “王弟你看,这使者前来,除了吊唁定绣外,就是只顾享乐。”皇帝的表情,如眼前风光般一派和熙,“依朕看,定绣之事,理应无忧。” 


                    “陛下错了。”静王目光如电地望了眼皇帝,“若是他一来便着手调查定绣死因,倒是好事……如今,恐怕两国征战迫在眉睫。” 

                    当初与异族联姻,是因为北方异族那时老王刚死,几个王子正在为王位闹得不可开交。其中大王子定川急急想寻求外来援助,才将定绣嫁与静王。 


                    如今定川已经坐稳了王位,手下拥兵百万、良臣悍将无数,又有定绣猝死于天朝这个理由,不趁机攻打扩张领土才是情理不符。 

                    那使者的只顾享乐,实际上是在拖延。毕竟,入侵天朝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制定计划、调配兵马粮草都需要时机。 

                    “那怎么办?”皇帝一向寡谋少断,却十分相信静王的判断。 

                    “他既然会拖延时机,为臣也会。”静王的唇角泛起个笑,神情风发,“为臣已经把精兵良将调往北方,陛下可记得百年前我朝与异族大战后,留下的烽火结?” 


                    “呃……”皇帝努力地想了想,却终究尴尬一笑。 

                    烽火结一共有四个,存于天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一个烽火结,都是由七、八座位置险要的小城池组成,呈网状分布,战时烽火为号,互相呼应。 


                    地势的险要加上精兵驻守,要驱使大军连破那七、八个城池根本就不可能。如果耗费巨大兵力,勉强破得一两城,另几城的精兵马上会涌入城中,乘对方兵疲、己方地利,杀得入侵者片甲不留。 


                    百年前那名野心勃勃北方异族大王,御驾亲征,就死于北方烽火结下。 

                    遗憾的是,后人过了百年的太平日子,这些小城池近乎荒废。 

                    “外事一切自有王弟调度,朕很放心。”皇帝笑嘻嘻地打哈哈,伸手拍了拍静王的肩,“西方牵萝国新进贡了一张温玉床,冬暖夏凉,朕还没舍得用,就给了王弟吧。” 


                    人生在世,不怕没本事,怕的是看不到自己没本事。 

                    皇帝很清楚,静王的精明强悍远胜于自己。若不是自己为长,而祖规家法严苛,这皇位万万落不到自己身上。 

                    论手腕、论智谋、甚至论毒辣,他都没办法与静王相争。所以唯一能笼络人心的,就只剩下扮演慈爱兄长。毕竟,让静王这般人物为自己死心塌地鞍前马后,对江山社稷有百利而无一弊。 


                    “谢陛下。”静王对皇帝深深一躬,语调中果然透出感激来,“定绣一事陛下替为臣瞒了,如今又恩宠加身……” 

                    “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皇帝呵呵一笑。 

                    初夏,满园的花正开得璀璨,在和风中卖弄颜色姿态,却全不知塞外的腥风血雨,即将席卷而来。 

                    8 

                    夜已深,冯衍真屋里的油灯却依然亮着,将他捧书的侧影深深映照在纸窗上。 

                    夏夜的风中,传来阵阵槐花的香气。归晴穿着贴身小衣,在冯衍真门前痴痴站立,心中踌躇。 

                    今夜,他想要将自己完全交付出去。 

                    心心念念思慕那人,已不是一日两日。他如今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自己却开始胆怯。 

                    不知道站了多久,归晴终于壮着胆子,伸手推开了那道未设防的门扉,走进房间轻唤:“先生……” 

                    “哦,这么晚了还没睡?”冯衍真放下手中书卷,一对清光璀璨的眸子抬起,望向归晴。 

                    “归晴今夜……想留在先生这里。”归晴白皙秀美的脸庞泛起两朵桃花红,伸手将门扉掩上。 

                    冯衍真愣了愣。他虽至诚,却不是个木头的老实,片刻就明白了归晴的意思,终于长叹一声:“归晴……你当真要许我这废人么?” 

                    他容貌、双腿俱毁,不敢再信有人愿以一生相许。就是归晴想着他旧日模样,一时不肯相弃,日久也必移情别处。 

                    所以,他不愿归晴一时冲动下,误了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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