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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人生若只相见初-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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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无星无月,事后回想起来却只得一抹黑得出奇的云,边缘镀着一层妖娆的磷光,乌亚亚地镇在天上,心上。 
“你留在这里,除了仇恨,还有其他值得挂怀的吗?” 
顾惜朝一笑:“当然。” 
戚少商心一紧,追问道:“是什么?” 
夜色里顾惜朝的眼睛极明极亮,带着点神秘的狡黠,“你猜呢?” 
于是戚少商索性不再发问。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既然现在顾惜朝还待在这个地方和他心平气和地谈话聊天,并且目前看来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打算离开,那么他又何必再问?往后的事情往后自有定数,这世间本就不存在绝对的永恒。 

然而顾惜朝还是毫无牵挂毫无预兆地离开了,像是刺眼日照下薄如春冰的淡雪,消失得彻底而绝然,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让戚少商猝不提防间就失去了原本牢牢握在手心里的机会。 
一十八重地狱门、三十三层离恨天……死去的人从来都是无法挽留的。 
第二年秋日的某个晚上,当戚少商一路奔波风尘仆仆地带着朝廷通缉已久的钦命要犯自远方归来时,迎接他的是空无一人的院落和小院幽径上无人挂怀的尘埃。 
他感到六扇门的人似乎约莫了解点痕迹,只是不约而同地瞒着他。去问过了无情,坐在轮椅上的那人只道傅宗书已于近日问斩,朝野上有人开始清查傅宗书的一干势力,顾惜朝身属同党罪大恶极,连诸葛神侯都保不了他,想来应该是走了。 
过几日江湖上传来消息,连云寨残余连同毁诺城、雷家庄、神威镖局大仇得报,诛杀逆贼顾惜朝于京郊河畔。 
听到这则通告时戚少商面无表情地数着满地堆积的残艳黄花。小楼内无情问他伤不伤心,对方却冷静得近乎冷血地回道:“如果换成是我,你觉得我会这样轻易赴死吗?” 
无情只有一声长叹。 
再后来隐忍多时的戚少商终于挂冠求去,如龙入大海,杳无音信。等他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江湖上时,已经是翻云覆雨群龙俯首的金风细雨楼之主。 
——既不能相濡以沫,莫若相忘于江湖。 

又是一个望春破冰的冬日。 
寂雪融融,寒月残夜。曙色初绽的古亭里,斑驳陆离的疏影交错横斜,影影绰绰地描绘着迷离的魅色。戚少上一人一剑独立亭前,任凭一襟白衣被雨露沾湿风干。 
就在昨日傍晚华灯初上之前,金风细雨楼的现任主人接到了一封也许是有生以来最离奇的“战书”——一名楼中的执事弟子在大街闲逛时被人从背后敲晕,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在自己素净整洁的白衫上用黑狗血嚣张地写上了一段文字——金风细雨楼自建立至今短短数十载几经风雨,倒还是第一次遭遇到这样稀奇古怪又激狂张扬的挑战。总管杨无邪端详了一会,派人将物证传给了戚少商去。 
这封不像书信的书信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潇洒利落的笔触,虽只是一瞬间,却切切实实地让戚少商久经风浪的心湖汹涌翻动起来。 
“明日破晓时分,郊外同风亭。旗亭相识人留。” 
尽管这来历蹊跷的信件真伪如何未尝可知,但那以恍若隔世的苍劲字体写就的“旗亭相识人”的寥寥五字,依旧像一把熊熊的烈火,烧得戚少商日益沉寂的心头热血沸腾。 
他的血已经有好多好多年没有像今天一样地燃烧了……那种含着狠、带着恨、蕴着疑、藏着盼的阴火,再次品尝时竟有种真幻莫测的荒诞怪异之感。 
没有人想得到,挥洒自如潇洒不羁的戚少商也会暗怀着如此隐讳叵测的心事。 
——那就好像平凡生活中偶然一次幽谧绮丽的巧遇,鲜明刻骨得反而成为了回忆中再难寻觅的空乏梦境。 
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长夜央尽,露水晶莹的草尖莹光闪动。戚少商的影子拉得很长,恰似有点儿无奈有点儿彷徨的呓语,孤零零地投射出凌乱的心绪。刚想着这个地方未免太过荒凉,一道携着杀意的劲风已自身后逼近。寒光一泻千里,戚少商镇定自若地挥剑阻挡,风止云息间,名为“痴”的宝剑流动着点点绯色的寒芒,像是离人的红泪。以同样的姿势和速度碰撞到一起的两把剑交相辉映,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清晰地映出来人的侧脸——是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用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剑法。 
——不是他吗?戚少商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手腕转动,剑光在空中巧妙地挽出一股旋风,将迎面一击所造成的震荡的内劲反弹回去。那女子“啊”的一声,长剑脱手而出。水色的衣裙于剑风中旋转飞扬,轻盈矫捷的身姿也顺势落到一丈之外。骤然明亮的视野里,戚少商首次看清了她的面孔。 
俏生生地立于一片薄雪之间的女孩子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生得清灵脱俗文秀淡雅,虽称不上一见倾心的绝色,但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这是一名如初雪般干净的少女,尤其是那双明亮如镜、澄澈如水的眼睛……竟是今夕何夕的宛若曾经。 
那柄躺在草滩上的古剑如珠玉含晕光华内敛。水色衣服的少女怔怔地看着掉落在地的武器,懊恼的语气中萦绕着赌气似的孩子气:“居然输得那么快……” 
戚少商失笑,安慰她道:“我的剑不适合女子练,你能把它舞得形神兼具,已经很不错了。”他一贯的怜香惜玉,对着这个有着一双湖水般的眼眸的少女,即使明知此女来历不明,仍是一派和颜悦色。 
那少女脚一勾,长剑在手,倔强地道:“我们再比过!” 
她以为自己是卖艺的吗?戚少商啼笑皆非地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再说。” 
水色少女不疑有诈,收了剑势,道:“你说。” 
戚少商笑道:“约我来的人是你?” 
那少女理所当然地道:“如果你叫戚少商,那就是。” 
戚少商失笑道:“你连戚少商的样子都不知道,又怎能肯定我是与不是?” 
少女心绪一凝,回想了片刻,犹疑地道:“师傅说过,会在这个时辰一头热地莽撞跑过来、穿着一身儒雅风流的白衣裳、和我使同样的剑法而且比我强的人就是戚少商。”她歪着头又想了想,诚恳地补上一句:“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冒充的。” 
“你的剑法是谁教的?”不理话中无意的调侃,戚少商问。他总觉得跟眼前的少女有一点亲切感,特别是眼睛……很纯净的光芒,低眉顺目时不自觉地暗敛着含蓄的怅惘,很美,也很眼熟。 
少女奇怪地道:“武功不是师傅教的,还能有谁?” 
剑法当然是师傅教的……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戚少商执剑的手一僵。“你叫什么?” 
那少女高兴地笑着说:“我叫月见初。师傅通常都叫我阿初。” 
月见初……见、初……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戚少商微微怔住,像在不经意中触动了某种幽僻的情愫,一静之后收剑回鞘,抚掌赞道:“好名字。” 
月见初得意地道:“师傅取的,肯定很好听。”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长气,良久过后,他才淡然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师傅是谁?” 
“顾惜朝。” 

听过的人都承认“月见初”是个很风雅很动人的名字,然而遇到顾惜朝之前,她却无名无姓、无家无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刚满八岁的女童,却瘦弱得仿佛只有四五岁大,伶仃孤苦,无依无靠,宛如路边无人堪怜的野花,随时都会凋零。 
像所有在逆境中逐渐沉沦的孩子一般,当时的她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无家可归满目狼藉,为了一碗残羹一杯冷炙可以付出所有。在那种境遇下生存的孩子,生活中唯一的执著就是拼命地活下去,为此她不惜一切,豁出一切。 
也因此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见到顾惜朝的那一日是个怎样骄阳似火的午后。她为了一个馒头被借题发挥的店家追打了满满一个长街,周围的人群喧嚣燥热,蒸腾得她本就萎靡的心情益加枯槁。体力一点点流失殆尽,绝望地预见到自己逃不开被卖掉的命运,她下意识地抓住眼中最后一抹清凉的青色——那青色回过头来,微卷的长发下,清俊狷狂的青年吃惊地凝视着她泫然欲泣的乌黑瞳眸。 
“晚晴……?”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听到青衣人微颤的自语,接着一双手不顾她浑身的脏污与褴褛,紧紧抱住她向前倒下的身体。 
——那双手冷漠而冰冷,却温暖得让她想要哭泣。 

月见初是在一个纯然陌生的地方清醒过来的。抬眼看去,入目的尽是素雅的青色的竹,遗世独立、古韵遗香。 
她正躺在一间临时搭起的竹屋的竹榻上,身下铺着做梦也不敢想象的柔软的床被。枕边放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淡色的布料上还烫着新成的皱褶,滚动着新鲜的布香。 
事件发生得太过突然,没有准备的她不知所措地抱着清新漂亮的衣裳缩进床角的一隅。这时顾惜朝从屋外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盆新打的溪水。俊逸的唇畔挂着一抹温柔得使人沉醉的笑意。 
他走近她的身旁,捧起月见初脏兮兮的小脸,用崭新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污迹。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水珠沁凉而湿润,轻柔地拂过脸颊,像落下的眼泪。再睁开眼,看到的是顾惜朝黑得透明的眼瞳,里面映着熟悉又陌生的剪影,那眼神却静如古井、淡若烟波。 
“好漂亮的眼睛……”许久许久,他恍惚地垂下眼睫,喃喃地说:“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然后她有了一个很雅致很美丽的名字,有了一个很温柔很细心的师傅。琴棋书画,医毒武学,天文地理,奇门遁甲,顾惜朝都对她一一倾囊相授,只要她想学,他就教。多少年来师徒二人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如无根的浮萍、随风的蓬蒿——不是在刻意追寻什么,而是漫无目的的自我放逐。塞外、边关、漠北、江南……除了从不涉及的京城,他们几乎踏遍了整个中原。 
——天涯海角,哪里都不是他们的家乡,哪里都不是他们的归处。 
每到一个地方,他们都会短暂地停留一段时日。那时顾惜朝就会去私塾里教书、医馆中问诊、街头上卖艺,但他平素里一派光风霁月两袖清风,所赚的银两除去日常的开销花费,竟都用来救助顾惜朝从腐烂至极的贫民窟里捡回来的孩子。她了解自己的师傅从来都不是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的英雄侠士,所以更对顾惜朝几近偏执的固执无法理解。明明不是淡泊名利善良无私的圣人,又何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说他喜欢小孩,却总在教会那些孩子足以谋生的一技之长后,便决不留情地选择离开……这么多年来她看过的皆是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甚至更加凄惨的同伴,可是到了终末,留下的却始终都只有她一人。 
有些事情她至今都猜不透一丝头绪。譬如说:为什么像顾惜朝那样的人会自始至终都默默无闻呢?为什么他会随波逐流的天南地北四下飘零?为什么可以对生杀荣辱世态炎凉视而不见,却独独放不下那些于生死边缘苟且偷生的孩子? 
这些疑问她问过不知多少遍,对此顾惜朝从来只是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是为了他自己。 
“那么我呢?”被师傅耳濡目染了许多特质的月见初执拗地问。她不相信顾惜朝会有闲情逸致地随便收养一个平白无故的孩子,并且倾尽心力地把她抚养长大。 
被问到的人温暖地看着她似曾相识的温色双眸,幽幽地说:“也许……是因为寂寞吧。” 
刹那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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