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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城门口有些寂寥,城墙上悬挂着犯人的首级,血迹模糊了脸庞,看不清楚,只看得出那瘦削的脸颊轮廓,燕奕心头一热,眼前景物模糊起来。
手筋断了却不救治,是一开始就打算要替自己赴死吗?这世上有那么多路可走,为什么一定要寻那条死路?为什么不乖乖等自己回去,却偏要查明真相,你不知道真相从来没有美丽的吗?
以风四的素性,在知道自己行止有异时,一定会去通报,那是身为捕头的责任,履行完职责,便替自己一死,算是还了自己的情,情义二字他都做到了,当真是来去无牵挂,可是,可曾为自己想过?当得知自己今后的人生是由他的生命续写的,自己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火把亮起,御林军顷刻间一拥而上,将燕奕围在当中,矛枪凛凛,指向他周身要害,领队侍卫喜道:「匪贼来盗首级了,皇上果然神机妙算。」
燕奕没有反抗,任由侍卫们上前将自己擒住,带进宫去。
聂琦尚在御书房批阅奏摺,听说有盗匪被生擒,立刻下旨押人觐见,进了御书房,侍卫压燕奕跪下见君,他却毅然不跪,冷笑道:「大丈夫只跪天地双亲,我为何要给昏君下跪?」
数日不见,聂琦依旧好整以暇的儒帝风范,见燕奕双怒含怒,暴戾阴狠,他淡淡一笑,挥手让侍卫给燕奕松绑,然后屏退众人,房中只留他们二人。
燕奕颇为惊异,对聂琦的胆量却也有几分钦佩,问:「你让侍卫退下,难道不怕我再刺杀你?」
「若朕连这份胆量都没有,还要这帝位有何用!」聂琦盯住燕奕,冷冷道:「朕自登基后,永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燕奕,你可以说朕与你有仇,但没资格说朕是昏君,倒是你的天道,匪类猖獗,扰民生息,甚至敢谋刺于朕,朕已饶你不死,你还敢在朕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聂琦字字掷地有声,帝王威范赫然逼来,燕奕竟然语塞,恨恨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我刺君,罪责在我的话,那么,当年我父亲忠君为国,却被诬陷叛逆,又当如何说!」
聂琦将桌上一封书简摔给他,道:「自己看吧。」
燕奕疑惑展开书简,只见上面写道:臣为官二十一载,枉负君恩,今为端亲王以家人为挟,为其调令兵符,陷圣上于险境,臣愧对先皇铭训,以死谢罪,恳乞圣上怜臣妻儿无辜,免其死罪……
眼眶渐渐模糊,接下来的字句已无法看清,燕奕将书简紧紧攥入手中,是父亲的笔迹……不,父亲绝不会做出叛君之事,这是皇帝伪造的书简……
「当年端亲王趁父皇临驾行宫时逼宫谋叛,并捉了你和你母亲,威逼你父亲使令符调兵,你父亲被迫同意了,后来端亲王兵败,你父亲自裁谢罪,只留下这封书信,父皇曾派人四处寻找你们的下落,却遍寻不果……」
「胡说,这都是你编出来的!」
聂琦冷笑:「朕要杀你易如反掌,何须编派谎言骗你!你父亲的笔迹你该当识得,朕已将当年过往告诉于你,信不信在你。」
「不……」燕奕用力摇头,当年的经历慢慢浮上脑海,自己和母亲去进香途中遭劫,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数日,等他们想办法逃出来后,却发现外面已是一片血雨腥风。
端亲王反叛被杀,株连无数,菜市口血流成河,告示的叛军名单上写有父亲的名字,还有寻找他们的布告,没办法,母亲带他远走他乡,他一直深信父亲是无辜的,是太上皇忌他位高权重,借端亲王反叛之名害他,没想到……
心头思潮翻滚,燕奕不知该不该去拒绝相信真相,这么多年的奔波劳苦,唯一支撑他生存的就是复仇,可是,现在他却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良久,燕奕终于缓缓道:「你要杀我,杀便是,何必找诸多说辞?」
「朕不会杀你,朕的皇弟已为你而死了,朕不会让他走的不安心。」对上燕奕疑惑的目光,聂琦冷笑道:「天牢,那是什么地方?若非皇弟从中周旋,你如何能逃脱出去?那通关玉牒又岂是一个小小捕快有本事弄到手的?」
「四儿他……」
「风四就是朕的皇弟,当朝四皇子聂瑞,你们幼时曾见过,难道你都忘了!」
铿锵之声宛若重锤狠狠击打在燕奕心头,能拿出通关玉牒,他早知风四非寻常之人,但绝没想到他竟是四皇子聂瑞,心房一点点被敲打,记忆总早已淡漠模糊的影像在敲打的刺痛中一齐涌上心头。
那日他随父亲进宫,在玩耍时碰到了正在练剑的四皇子,因为一句『你身子好香』的话,他鼻梁上挨了好强一记拳头,不过为表歉意,四皇子把父王赐给自己的玉坠赠给了他,他还记得那个粉妆玉琢般的人儿也是清亮亮的眉眼,刚毅的性子,可是没有风四那般冷漠,眼神中永远浸着无法化解的冰冻。
『既然血债只能血来还,就让我来还吧。』
原来是这个意思,父债子还,四儿希望能用自己的血化清他的仇恨,可是,可是……
看着聂琦,燕奕颤抖的声音问:「四儿就是小瑞?为什么我听说他因赵妃投毒一事被株连,被遣出宫不知所踪?我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了。」他一直保留着那枚玉坠,就是为了纪念小瑞。
「他受了很多苦,朕原以为他远离宫廷会快活些,没想到他会遇见你。」
当年风四的母妃因给二皇子投毒而被赐死,风四也被株连,关进了冷宫,关押他的侍卫宦官见他已失势,便以他母妃为要胁对他羞辱取乐,为探听母亲的下落,风四忍下了,直到聂琦担心他的安危,去冷宫看他,才惊见他被人欺负的一幕。
时隔多年,聂琦仍忘不了当日情景,当得知母亲早已被赐死时,风四惊怒癫狂的模样,长剑在手中奔走,掠下一道道血线,鲜血随剑刃不断向下滴淌,瞬间染红了冷宫,也染红了他的双目,他眼眸中不再有温情,有的只是阴森仇恨,还有冷漠,狠戾得像是地狱来的勾魂使者。
「他额上的那道疤……」听着聂琦的叙述,燕奕恍惚看到那个几尽绝望的少年在大殿上大开杀戒的场景,用血来陪葬那份屈辱,那份仇恨。
「是他杀戮后撞在鼎上留下的,当时要不是朕及时拦住,他已死了,后来他离开了皇宫,一走就是十四年。」
是生无可恋,所以才求死吗?也许从那时起,四皇子聂瑞就已经死了,存在世上的只有风四。可怜的四儿,母亲被杀,却无法报仇,皇帝有难,他还要出手相助,他心中的苦楚要比自己沉得多吧。
『无论什么时候,我是燕奕,我喜欢四儿。』
铮铮铭誓充满了讥讽,当自己在对他百般羞辱时,他是否也记起了这句誓言,想起黑暗中滑落手掌的那滴泪珠,燕奕心猛然一抽。
心房已乱,气血在周身乱窜,燕奕武功刚恢复不久,最忌心情激荡,只觉心口愈来愈痛,气息乱无周章的在体内沸腾,终于一股带着腥甜之气的热流涌入口中,他一狠心,硬是将气血又咽了回去。
「这几日他一直找朕,朕知他是想为你求情,所以避而不见,没想到他会替你赴死。」看到燕奕嘴角溢出的血丝,聂琦眼里闪过冷笑,将玉坠抛还给他,沉声道:「这是皇弟赠与你的,拿着它离开吧,朕不会杀你,但可以告诉你,三个月之内,朕必平服天道,你要抗衡,朕由得你!」
「皇上不必费心了,我回去后,自会解散天道。」真相听完,燕奕只觉心灰意懒,犹豫了一下,又问:「敢问皇上,能否将四儿的骨灰给我?」
「荒唐!四皇子乃金枝玉叶,岂能与草寇为伍?燕奕,你一日为寇,终身为寇,今生莫再想与皇家扯上关系!」
字字铿锵,燕奕听完后,恍惚一笑,没再说话,转身踉跄着走出去,夜风中传来剧烈咳嗽声,一声声,苍凉孤寂。
「燕奕伤了心脉,短期内是不会好的,天道势力遍布南北,如果真如他所说解散的话,也算去了你一块心病。」话声响起,一位身着淡黄衣衫的俊美公子从内室走出,杏眼斜挑聂琦,嘲笑道:「不费一兵一卒,便去掉了贻患,还把对手逼得吐血,看来你的伪君子功夫又增进不少。」
羞辱国君,该当死罪,偏偏聂琦拿这位公子毫无办法,方才的一脸冷峻换成了淡淡苦笑,「千裳,如果你换个说法恭维,我会比较开心。」
这位敢当众诋毁国君的不用说自然是皇后傅千裳了,他不放心聂琦留燕奕单独谈话,所以隐在内室,以防燕奕行凶,却不料看了场好戏,说起来,燕奕统领天下盗匪,也算是人中龙凤,却仍不比聂琦心机,傅千裳不由在心中暗叹,这天下能跟聂琦较量一番的伪君子,只怕自己今生是遇不到了。
聂琦胸有城府,工于心计,却只对自己的皇后束手无策,揉揉额头,正想哄他回宫,总管小五飞奔进来,对傅千裳小声耳语了一番,傅千裳转头看聂琦,「你那『已过世』的四弟刚醒过来,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风四躺在寝宫软榻上,神智还没从醒后的混乱中清醒过来,就听脚步声响,一个玉带长衫的俊美男子快步走到自己床前,掌刀斜挥,帷帐上的玉挂勾被击得粉碎,玉环叮当,落在地上。
这男子生的好美,他这一手功夫也很漂亮,风四只来得及想到这里,衣领已被揪起,男子冲他恶狠狠地道:「你记住,我叫傅千裳,生平有三不救——恶人不救,笨人不救,自杀者不救,三条里你犯了两条,要不是皇上为你求情,我绝不会管你,你今天欠我这一掌,要是再敢轻贱生命,我先一掌劈死你!」
「你是……皇嫂?」风四从未跟傅千裳见过面,不过看看旁边内侍总管熟视无睹,皇兄一脸无奈,也猜出了这位高人是谁,他苦笑道:「我记住了。」
「皇后息怒,四皇弟怎么会想不开自杀呢?」聂琦在旁边冷笑。
傅千裳一愣,凤目在聂琦和风四两人之间转了转,「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姓聂!因为他是聂瑞!」聂家的男人,除了那个不成材的小七,哪个不是奸诈成性?他情知明求自己,自己绝不会妥协,才以死相逼,他知道自己不会眼睁睁看他去送死,不仅不会看他送死,还要顺着他的心意放燕奕离开。
「你不要以己度人,把别人都想得跟你一样奸诈好不好?要不是我们及时得到线报,你弟弟早被斩首了!」
及时?那根本就是他提前布置好的眼线!没有他的默许,风四如何能顺利进入天牢,更遑谈偷梁换柱!聂琦走到风四床前,叹道:「你离开宫时,我说过我随时等你回来,可是你一走就是十四年,音信皆无,现在你回来了,却为了个匪首掀起滔天巨浪。」
「谢皇兄成全。」风四很想说其实自己这步棋一开始就做好了死棋的打算,对于天道匪患,聂琦早就欲除之后快,他对聂琦是否会出手相救根本没多少自信,他在拿命去做赌,所以等同自杀,不过看看那一地碎玉,风四打消了坦白的念头,皇后那巴掌还在那里悬着呢,他不怕受伤,却不想被甩巴掌。
当被刽子手按在刑台上时,他还以为自己这盘棋输掉了,没想到在刀落瞬间,他跪着的石板突然翻落,刽子手砍的其实是被翻板送上的另一个犯人的脑袋,不过手法太快,台子又高,除监斩官、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