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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一转凤目,早有一宫女捧上一盖碗茶来。甘棠知娘娘必不能端,便上前一步揭了碗盖,端了茶碗,凑近唇边吹开茶叶子,方端至娘娘面前。娘娘倒是渴了,几待喝尽。喝毕,便叫一位年长的嬷嬷领了甘棠去后面房中安置。
甘棠随着来至后面下人房内。那位嬷嬷笑道:“甘棠姑娘就在这房里住了,今后,只管唤我做琼姑姑罢了。”
甘棠忙屈膝行福礼,言道:“甘棠从未服侍过主子,打今儿进来了,还劳烦琼姑姑教诲才是。”
琼姑姑笑而不语,又问:“你但把这几日的事情细细告诉我。”
甘棠忖度:必是太娘娘早嘱咐了她,来问我。便把所有的情景言辞始末缘由述了一遍。琼姑姑静静听了,又交代了这眉寿宫的诸多规矩及太娘娘的饮食起居习惯,待扭身走时,又道:“太娘娘少针线上的活儿,你暂且和这屋里的束薪一起打理娘娘的衣衫。”遂去了。
甘棠审视这屋里,亦是通炕,上有两人的铺盖。便把自己的铺盖在炕侧放了,展开铺好。又拣了一空的竖柜,将衣物摆了进去。也不好出去逛,遂拿出未绣完的荷包,闲闲地坐了床头,绣将起来。
约有一柱香工夫,听得有人来,甘棠遂放下手中活计,走至门口,打起帘子来,却是三位年纪轻些的宫女进来了。打头的一位身量高些,头上插着两朵红绒花儿并一个琉璃珠儿五彩头的小钗,见了甘棠,未等甘棠开口道福,便朗声笑道:“刚还说收了晾晒的衣裳,就接你去,你倒自个儿来了,省了我们的一趟脚力儿。”见甘棠福身要拜,忙扶起来,道:“咱们一般的服侍太娘娘,在这屋里只以姐妹相称,无高低贵贱先来后到之分,一心服侍娘娘就是了。”
说毕,两人一起在炕头坐下,束薪又朝那位小宫女道:“你暂回去歇了,吃罢饭叫上那两个再来。”那小宫女便应声去了。
束薪又指旁边站的一位说道:“这位是束蒲姐姐,唤我做束薪就是了。”甘棠便也说了名讳,三人又排了生辰,却是束薪排头,甘棠与束蒲同年,又比束楚早了俩月。当下,束蒲便福身称甘棠做姐姐。甘棠闪身不受,又称束楚做姐姐。两人此后便互称姐姐,亦无人理论。
自三人言谈甘棠得知,这房中原有一位束楚,头年太后喜她憨厚寡言,又善盘各色发髻,便亲自要了去。太妃对头发式样上不上心,见太后既要,便顺口应允,谴她去了。
说话间,便有小宫女进来,说已领了饭来了。这姐妹三人遂净了手,互相谦让着往后院耳房吃饭。
如此一日一日过去,甘棠倒也乐得清净消停。每日不过跟了束薪、束蒲,带领一班小宫女掀柜整理晾晒衣物。太妃做了多年的娘娘,四季的衣裳自然多些,那些早年穿的、过了时的就有几大柜子,更不提这几年常穿的、新做的。依律这些旧的亦不能赏人,毁了更是犯了忌讳。于是这班宫女便将这所有的造册入集,分了丝绸纱罗缎锦棉麻毛皮,归类分宗的,细细保存。平日里还好说,倘碰上连日阴雨天气,便得在衣库房里燃上几处小火炉,祛潮气。待天转晴,地上也无了湿气,便得开柜启橱,拿出衣物来晒。这几天,宫女们最是叫苦喊累。
《宫杀》 第十三章 珠花
却说这日,因前头接连阴雨,遂是晒衣的时候。甘棠照了束薪的吩咐,盯着宫女们将那些绸衫缎裙晾在指粗的麻布绳上,又笑语提醒不要让绳子划了衣裳。甘棠件件依次查看了,竟见一件天马缭绫褂子袖口出了霉点子。甘棠思量:不穿的衣裳拿去浆洗有些不值,不洗又怕这点子越来越多。遂拿了那衣服,去房中找束薪讨主意。
来至房外,正待撩帘进去,却又听见束蒲在房里提到了自己,便站在了帘外,留神细听。只听束蒲说道:“那甘棠每日里倒是尽心得很。相处起来倒也是一个和睦的人儿。怎的前头戚夫人说只是留她几日,过后再打发至别处呢?”
束薪答道:“都这么大了,怎还孩子气呢?谁又不是在人前装出个讨人欢喜的样儿?只和她混着罢了。倒不必拿她太当回事了。”
甘棠听了这句,且不动声色,转身去了。又略在小园中坐了坐,见束蒲自后门出来,往廊上去了,这才复又去了房里。
束薪把褂子凑眼前看了,笑道:“可不是出了霉点子,我竟没见。亏了妹妹眼灵,要霉坏了,可担不起这干系。如今只这一处起了点子,我派个人儿,去膳房要块冬瓜来,细细擦了,这点子不细细瞧了,必看不出来的。”
甘棠道:“没成想姐姐竟有这样的办法。我这做妹妹的还得事事地学起来呢。”
束薪笑笑,遂打发了一个小宫女到膳房去了。甘棠放下了衣裳,便又往园中帮忙晾收。到了园中,见束蒲已在园中,遂笑迎了,一旁合欢树阴里坐着,说些胭脂香粉的事情。
待完了事儿,两人交代了下头使唤的人儿,便并着肩膀儿回来了。来至房内想着暂歇歇,却见束薪手捧着一个八宝盒子正与琼姑姑说话。见二人进来,琼姑姑笑道:“眼见着你们忙活了这许多天儿,也该好好歇一歇。抽空儿做几朵罢了。”
束薪、束蒲忙道:“琼姑姑说笑了,这上头派的活计自是要紧赶慢赶了来做。姑姑且放心儿。”
琼姑姑转身去了。束薪见甘棠不明白,便拉了她的手儿,坐至炕沿上,揭开八宝盒的盖子,甘棠满目里是五彩的珠子,煞是好看。束薪又把这第一层放一边,下面又有一层,是各色的绢带,花瓣样的,枝叶样的,并几支简单的金银光头簪钗、金银铜丝。
束薪笑道:“你原不知咱们太娘娘,自我来了这宫里服侍,每年总得发放几次这样的珠绢,让咱们帮忙做几支宫花。她老人家自己也不带,只留着赏人,或进宫拜见的外戚,或各宫的娘娘,及来传送东西的宫女儿。每每她们打听得这宫里又做起了这个,必一天三趟地寻了事由往这儿跑。也是这儿做的花样儿新鲜,不比那宫坊里,一年也不见换个花样。”
又见甘棠有些兴头,便索性拈了一根金丝,教甘棠穿珠儿、编花样。甘棠睁大眼睛看了,觉着这穿珠儿竟与绣花一样的道理,头一步就要想着给下一步留出空儿,耐着性儿罢了。便不忙着做别的,一心一意穿起了琉璃珠子。束薪、束蒲都说她这是在新鲜头儿上,不过几朵花儿也就厌了丢开,也不去管她。任她编去,自己乐得一旁逍遥。到时一并交了差就是了。
一连几日,俱是艳阳天,毛皮褂氅都晒透的晒透、阴干的阴干,束薪、束蒲便都到园里去忙着调度,抽空儿花丛里坐了,编些花叶儿互相凑趣玩儿。倒也舒心自在。
甘棠也乐得她们不来呱噪,只坐在房中费尽心思来穿珠儿,倒觉着又回了绣房似的。束薪、束蒲若回来一趟,见她总是埋了身子摆弄那些珠子,不知趁着凉爽的天气,去外面玩耍,不觉好笑,都说怪不得绣房出来的,原该坐得住。
这日,恰逢房中没人,束薪束蒲偷闲找姐妹们去了,甘棠亦觉背酸,便自到小园中去消散消散,
琼姑姑带着两宫女拐了进来,撩帘进来,却一个人影儿不见。倒是那八宝盒赫然放在床上。
琼姑姑笑道:“这些姑娘也是粗心惯了,这盒子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也该随时的放个稳妥地儿才好。”
又打开来瞧,见里面已摆着几枝做就的花儿,遂取出来,又解开手钏上的锦帕子,包了,便走出来,对一宫女道:“在这门外站着,若她们回来,就说琼姑姑拿了那几枝花儿了。你才回来。”
来至前面正房,琼姑姑问内廊上当值的宫女太娘娘现在何处。那宫女道:“太娘娘正在西厢房与淑妃下棋,戚夫人相陪,赵昭媛也在。。琼姑姑且暂别进去吧”琼姑姑点点头,转至东厢房,将小包裹放妆台上,便回西耳房中歇息。
盏茶工夫,一宫女进来说太娘娘叫琼姑姑去。琼姑姑便整了衣裳,对镜抿了两把耳边的鬓发,带了随身的小宫女,去了东厢房。
太娘娘歪在床上,一唤送雁的侍女正炕里跪了,给太娘娘捏肩。琼姑姑礼毕坐了一旁的方杌,笑道:“今日那两位走得倒早些。”
太娘娘撇撇嘴角,道:“都是些毛躁的,干不得事。”
“她们毕竟还年轻,还得娘娘慢慢调教。”琼姑姑接过鸣莺端上的茶水,“对了,娘娘可曾看了我拿进来的珠花儿?是束薪那屋里的。”
“她们的倒也平常,不看倒也罢了。”太娘娘拈了一粒醉梅放入嘴里,鸣莺递上一块湿巾子,太娘娘抹了把手。
“今回我打眼看着倒还新鲜,娘娘倒是瞧瞧,心里还平和些。
见太娘娘没支声儿,琼姑姑便自到妆台上取了布包儿,放炕桌上,打开来,让娘娘细瞧。
太娘娘顺手拿起一支,竟是并蒂的两朵石榴花儿,一朵绯红,一朵深红,再细瞧瞧,每朵颜色上又深浅不一,竟有浓淡之分,拿得远些,倒象是真的一样。
遂来了兴致,倚在炕桌沿儿上,拿起来看:一朵泛黄牡丹、两只并飞蝴蝶、一只五彩小锦鸡、一支碧叶寿桃。各个鲜活好看。
《宫杀》 第十四章 寿桃
太娘娘尤喜那支寿桃,三个小桃白中带黄,顶尖透红,颤颤巍巍,下有六片小叶托着,叶脉由金银丝缠绕,闪闪烁烁,很是惹人喜爱。
“我看这支寿桃儿最是合我的心意。那些花儿朵儿的,戴出去白叫人说嘴。倒是这东西戴着,既新鲜,又稳重。”太娘娘手拿花儿在琼姑姑头上比照。
琼姑姑也接过来,凑在眼前看,半晌说:“我这眼神儿越发得不济了,只道它们颜色配得好,这样看来却是费了心神了。”
便让送雁取过镜匣,亲自给太娘娘插上了。几个小桃,圆润挺实,带着一股子吉利样儿,倒把旁边的几枝累丝嵌宝的花儿比下去了。太娘娘自镜中瞧了,甚是满意。
琼姑姑见太娘娘喜欢,便趁兴说道:“娘娘既是喜欢,索性叫了束薪她们来,再依这等意趣儿,做出一些来,喜欢的留下戴了,余者留着赏人,可好?”
“你还是先把昨儿我说的事儿办妥帖,晚上再去找这几个丫头罢了。”太娘娘言道,端起茶来。
琼姑姑便告退,自去别宫传话去了。
晚饭后,鸣莺就来传太娘娘的话。屋内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事,又不敢多问话。遂随着鸣莺转至太娘娘正房内,迎面见琼姑姑满面喜色,这才放心下来,礼毕退了一旁,待上面问话。
太娘娘笑问:“这几日还忙?”
束薪答道:“托娘娘福,连着几日大太阳天气,赶着把那衣物翻晒一遍,倒真是得不着些空儿。”
太娘娘颔首微笑,又问她们各自门户出身。除甘棠家父在州县做官,束薪、束蒲倒俱是小门小户人家。
太娘娘念及她们辛苦,命宫女端来几样时新水果,赏了她们,便阂上了眼睛,靠在躺椅上养乏。
琼姑姑见状,遂向她们使了眼色,遣出去了。
一宫女端上茶来,琼姑姑捧至太娘娘跟前。太娘娘摆摆手,琼姑姑便将茶放在椅旁矮几上,笑道:“太娘娘怎白白叫她们来这一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