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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灯影底下对我笑,把头发敛到耳後,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都是些女人做的活计,你一个大男人去做什麽?
我说,那也不行,你每天接那麽多外面的活儿,还得做饭带孩子,已经够不容易。我也正打算换个工作,最近想跑一个熟人家,家里边的事暂时还得麻烦你。
我们商量了很久,最後的决定是我这几天先四处跑跑,看看能不能找到挣得稍微多一点的地方,秀海妈还是先不去北边那家工厂。
我钻进被窝,身上带的寒气让迁儿在睡梦里无意识地向後缩了缩。
我看著他睡著的漂亮的脸蛋,下定决心再不让他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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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我跑了好多地方,找了过去永源行的秦经理,才知道大跃进的时候打倒了一批坏分子,秦经理虽然因为一直对工人都比较宽松所以免於处罚,却只得躲起来没了消息。
跑了三天没有什麽著落,我真的有点没脸回去见秀海妈。一个大老爷们,居然不能让女人和孩子过像样一点的日子,还算什麽男人。
功夫不负苦心人,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会遇到贵人,经过多方奔走,我居然打听到了秦经理的住处。
他虽然已经不似过去风光,却因为旧日做生意时候的一些人脉,找了份清闲的工作,每月领著不错的工资和粮票副食,一个人过得倒也自在。我和他叙旧,得知在永源行关门之前他就一直很欣赏我,因为我手艺好,手脚麻利干活又勤快,他对我印象很深刻。此番我拜托他帮忙找事情做,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让我第二天就去上工,在他手底下先干著。因为是给部队干活,政府不会亏待工人。临走的时候他塞给我十块钱和20斤粮票1斤油票,只说先用著,将来宽裕了再还不迟。
我欢天喜地回家的时候我看到楼里的几个小孩围著迁儿和秀海唱著自编的侮辱人的儿歌,骂秀海是寡妇的儿子没人疼,又骂迁儿是妓女生的傻子。迁儿听不见,也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只是傻傻地笑。小小的秀海像个小战士,一边护著迁儿一边追著那些孩子打。我冲过去分开打得一塌糊涂的小孩,那些孩子一见是我,唱著针对秀海妈跟我的行为如何不端的歌一哄而散。
我看著小小的秀海和一脸天真什麽也不懂的迁儿,心里的一个念头慢慢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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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的时候秀海妈包了些白菜馅的饺子,叫我跟迁儿过去吃。
我掏出这些日子干活挣出来的几十块钱,还有一块手表放在桌上。
…结婚吧。
秀海妈一点也不惊讶,我猜想这件事她也想过。
…现在情况特殊,日子不好过,你又是二婚,这婚事也不好做大,程序上的事咱就免了,找一天上街道把手续办了就算了。有条件的话以後咱再补办。咱不能老让人说咱闲话,这也不利於孩子成长。
她没说什麽,只是轻轻点点头。
窗外有人放炮,秀海拉了迁儿跑出去看热闹。
我抱著秀海妈,两个人无声地坐在床上。
初二我们就上街道领了证。
晚上秀海拉著我,悄悄问我:“以後你就是我爸爸了吗?”
我亲他的小脸蛋。我说:“秀海乖,以後叔叔爸爸随便你怎麽叫。”
他又说:“那迁儿哥哥呢?是不是秀海得叫他小叔?”
我大笑。这孩子还什麽都懂。我说:“是呀,不过你也可以叫他哥哥,你叫他小叔会吓坏他。”
秀海继续问:“那,爸爸你为什麽和迁儿哥哥睡一张床?你还亲他的嘴……”
我抬头,看到迁儿躲在门外,一对大眼好奇地看著我们。
我放下秀海朝迁儿走过去。秀海很聪明,!!!地跑出去。
我拉了迁儿过来抱住他。
他20几岁的身体依然和我记忆中一样,好像从来就没有发育完全过。他看著我的眼神依然天真干净,像是几岁的孩子。
我摸摸他的头发,亲吻他的额角,细致地吮咬著他小巧的耳廓。
…哥哥结婚了,你高兴吗?
他的眼神游移开,听不到。听到了也不会懂。
我拉开他的衣领,心疼地吻他尖削的锁骨。
…以後迁儿也会结婚的……但是哥哥保证不会离开你……迁儿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也一样是你最重要的人对吧……
他转过头来看著我,漆黑如玉的眼睛里慢慢浮上温柔的水气。
他怯生生地靠过来,仰起头,让我把脸庞埋进他温暖芳香的颈窝。
我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一个“迁”,他点头,我又写一个“杰”,他再点头,然後我用一个圆把那两个看不见的字圈起来。
…永远都不分开。
他笑,露出洁白可爱的牙齿。
淑贤从厨房喊我们摆桌子准备吃饭。我拍一下迁儿的小屁股,他从我腿上跳下去的时候脸有点红,气息不稳。我抓他回来狠狠地吻一下他美好的嘴唇,他从喉咙深处发出甜腻的呻吟。我差点把持不住。
我看著他旋风一样跑出去,忽然有种莫名的伤感。
~~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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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1961年开春起北京就陷入一种恐怖的萧条气氛当中,满街没有人烟,人的心里净是绝望和悲伤,那是经历了漫长战争之苦的人民对所谓新生活的梦想彻底破灭。政府已经尽力,但仍然无法保证人民果腹。原来每个婴儿和小孩子每月尚可凭票领一袋藕粉,到那时候也已经没有继续实现的可能。
9月的时候,我跟淑贤商量著,带上秀海和迁儿,去河北衡水淑贤的老家呆一段日子,想著农民的生活应该至少比城里要好过一点,至少农民还守著自己一块土地。
我们天还没亮就坐上火车,坐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衡水。想来跟我们持有同样想法的人应该不少,因为一入河北地界,人明显比北京多起来。
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淑贤抱著一路睡著的秀海,迁儿靠著我,和我一起坐在对面。
我们这次去投奔的对象,说起来是淑贤一个远得几乎不相识的亲戚,姓文,文军,算是淑贤老舅爷一辈的某个表亲。淑贤和我一样,从降生起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北京,今次若不是实在逼得无法生活,也断不会想到要来善庄寻几十年没照过面的远房亲戚。
我们在衡水下车,人生地不熟也辨不清方向,四处问人也找不到那个善庄,便只好沿著土路一路瞎摸。沿途的一路都是干旱的庄稼地,地里几乎没有人在劳作,想是这河北也是重灾地,种了也未见得能有什麽收成,便索性省了力气,也减少因为辛苦劳作而消耗体力和本就不足的粮食。
中午的时候我们走过一片枣树林,那树上只零星挂著几个枣子,想是已经被太多人摘过,只剩高枝上还有些成熟的果实。
秀海噌噌几下爬上去,边吃边从树上往下丢果实,我和淑贤把兜里都塞满,迁儿坐在一边,仰著头安静地微笑,叫我无意间瞥见,心里柔软地疼一下。我拿衣角擦干净一把枣喂到迁儿嘴里,他还是笑眯眯地看著我,嘴角流出枣子的汁液,我满足地用袖口给他擦净。
我们才吃了几个,就有人从庄稼地里蹿出来,拉住我的袖子。
“你们是谁?哪儿来的?”
我看那男子年纪很轻,眉宇间稚气未脱,估摸不过二十一二岁,而那面相上又有几分熟悉,不禁走近些仔细端详。淑贤吓一跳,生怕我跟人家吵起来,赶紧丢了枣跑过来拉住对方的衣服。
“小哥,我们是北京来的,想来找个人的,您看……”
对方把我们一行四人挨个儿扫描一遍。
“北京来的?你们不知道这树都是有主的吗?谁许你们随便摘了吃的?”
我眉头揪紧,淑贤更加害怕,死命拉著我给对方赔不是。
那年轻人竟不依不饶起来,拉著我们就要去大队。
淑贤拼命拉住对方道歉。我拨开她,走到那男子面前。
“要去大队是吧?那就麻烦你带路了。”我转身从一脸不安的淑贤手里抱过秀海,淡淡道,“别怕,不就是太饿了摘他几个枣吗?社会主义的枣养社会主义的公民,有什麽不对?去到哪儿说理咱也不怕,反正咱这不是敌我矛盾。”
我们被送到大队的时候,在里面的几个人正在吃午饭。
大队长的年纪意外地轻,似乎跟我差不多。个子很高,浓眉大眼一脸正气。听了我们的情况二话没说就从桌上抓两个煮熟的鸡蛋塞到秀海的衣兜里,又看一眼迁儿,只一眼就看出迁儿的与众不同,掰了半个窝头递过来。迁儿露出甜甜的笑容,我代他向大队长道了谢。
我们和大队长以及几个村干部坐在一起吃了简陋的午饭。
我向他们打听善庄老文家。在座的一个村干部“哎呀”一声,道:“老文?文军吗?他都去世三年啦!刚才带你们来的那个,那就是老文的孙子焕杉。”
我们惊异於这样与亲戚的见面方式。文焕杉被叫了来,先跟我们道了歉,随後邀我们到他家住一段时间。我跟淑贤也实在不想就这样回家去,便答应了。随焕杉走的时候,我看到大队长又拿了两个生鸡蛋给迁儿,并细心地嘱咐他不要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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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庄是个不大的村,但是村民的生活俨然要比河北的其他地方生活要好上一点,原因是这个地方种地的农民比其他村少,大部分都是靠养鸡度日。虽然粮食收成不好鸡也就没有什麽好饲料,但活物总归可以自己找食,就是不肥也还是下得出蛋,每个蛋二分钱,至少保证了善庄人不至於没有入帐。
文焕杉没有结婚,其实他年纪正好,长得又端正,不会是没有姑娘看上。我跟他攀谈的时候他也憨厚地笑,说跟临村一个姑娘早相好,只是这个时节实在不适合办喜事,他也没什麽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对方家里,自己也就不好意思提这个事了。
他腾了一间房给我们一家四口住,自己则搬去放工具的屋子里睡。我只觉心里不忍,偷偷塞给他几块钱,对他说:这不是什麽拿得出手的数目,这个世道大家也都不好过,这就是点意思。他也就收下了。
我们在焕杉家住了几天。期间大队长来过几次。
大队长姓高,人很豪爽,不会说客套话,每次来都带著点东西,也不说是给我们家,指名就是给小秀海或是小迁儿。我跟淑贤都看得出他似乎对迁儿有特殊的关爱,大抵怜惜他是个傻儿。对此淑贤非常感恩,而我则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日天阴沈得紧,淑贤说怕是要下雨,我叫迁儿去给在地里的焕杉送雨衣。可是他前脚走後脚焕杉就回来了,问起来却说没见著迁儿。
我心里咯!一下。外面雨已经下起来了,我生怕这偏僻地方他一个又聋又哑的傻子走丢了找不回来,披上雨衣要出去找。
我刚要出家门迁儿就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雨正大。我看到他手里拎了一个保温筒,身上披一件不知道哪里来的雨衣,衣角有水珠玲珑。
迁儿见我一脸怒容,怯怯地把筒递给淑贤就要跑,被我一把拉回来。淑贤赶紧放下手里东西拉著我,嘴里不停地说:“算了算了,人都回来了就别生气了,你也是,知道他不方便还把他使唤出去,下次有这种事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