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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冲!
“你们在干什么?”猛然推开薄木门,一股脑儿撞进乌漆抹黑的柴房里。
刷!一道白晃晃的亮光扫过她的视界。
冰线般刺骨的寒意射向她的面门,润玉直觉地倒抽一口冷气,疾步向后退过去,背脊却贴住凉彻彻的石土墙,白光的端点霍然凝住,指准她的--咽喉。
没路了。
她的气息几乎停止,偷偷瞟向抵住她的东西。
一柄长刀由下往上剌出,刀把子握在一个黑衣人手中,黑衣人则瘫坐在墙角。
男……男人!而且是“臭”男人!她几乎晕过去。
“妳……妳是谁?唔……”黑衣人另一手按住自己的肩膀。他的嗓音低哑得离谱,彷佛开口发出三个短短的音节已经耗尽他全部力气。
月影西移,白缎似的光泽从她对面的窗孔射进阴暗的小室里,夜行人背对着光线,两人仅能凭借着微弱的光线辨别出彼此的身形。
她的鼻端嗅到淡淡的血腥气。臭男人好象受伤了!
“臭……呃,公子,您好像……在流血。”她吞了口唾沫,答非所问。
“啊……”黑衣人的手臂蓦然发软,再也把持不住长刀,锐利的兵器眶啷落进柴堆里。
润玉连忙退到他的武器不及之处,惊惧地盯住他。他是谁?是今晚宅子里发生乱事的原因吗?一定是的,否则大家不会三更半夜爬起来又蹦又叫。她真是太天真了,居然以为哥哥们又耍着玩儿,半丝防卫心也没有,这下可好,白白将自己送入歹徒的手里。
白天爹爹还提醒她,凡事记得警醒一点,听说最近城里出现一个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采花大盗……
采花大盗!她的心头登时凉了半截。这个臭汉子该不会就是……
“你--你想把我怎么样?”她快哭出来了。
“我还能把妳怎么样?”黑衣人没啥好气。“我深夜经过临安城……莫名其妙破人当成采花贼,二十来个官兵围攻我,不由分说地砍了我……唔……砍了我两剑,我还有力气……把妳“怎么样”吗?”
好现象,他居然有力气发火,可见一时三刻之间应该死不了。其实他反倒更担心她大声嚷嚷起来,那么他的小命可当真葬送在中原土地上了。
“这么说来,你……你不是“花狐狸”喽?”她稍微放心一点。起码自己的名节没危险了。
“我长得像狐狸吗?”黑衣人的口气好冲。
男人都这样!每回她的哥哥们打架扭伤了筋骨,或者感染了风寒小病,大夫提着药箱过来整治时,他们个个呲牙咧嘴的,死也不肯吞丹丸、喝苦乐,活像大夫与他们前辈子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既然如此……你等一下,我出去帮你拿药,马上回来。”先溜为妙。
她居然和臭男人单独关在小房间里说话,待会儿起码要洗十次澡才情得干净身上的异味。
“站住!”
她的手才触及门栓,耳旁忽然听过另一声“刷”的衣拒飘响,她尚未来得及反应,脸蛋已经撞进一副矫健的胸怀里,浓烈的男性气息放肆地窜进她鼻关。
“你……你碰了我!”她几乎快晕过去。
老天,她被臭男人摸到了,脸颊甚至接触到他的身子。浓浓的反胃感袭向她的喉际,她只想赶快出去洗脸,即使刮掉一层面皮也心甘情愿。
“臭男人,你好臭,臭死了!”她屏住气息,深怕多吸进一口他的臭气。
“住口!”黑衣人的男性尊严稍微受到一点损伤。“我今天一早才沐浴过身子,怎么可能有臭味?”
慢着,他在干什么?他几乎快流血致死了,居然还站在敌人的阵地里和一个娘儿们讨论臭与不臭的问题。
“妳给我乖乖待在这里。”黑衣人用力揪着她退回角落里。
他明明受伤了呀!前一刻钟犹自病恹恹地瘫在地上喘气,怎么可能下一瞬间行动恢复得如同闪电一般迅速,而且还力大无穷地拖着她满屋子乱走?莫非--他的低姿态全是装出来的?
润玉倒抽一口冷气。
“放开我!放手!你这个淫贼差点儿瞒过我,快点放开我!”她突然抡起粉拳攻击他。
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偏偏黑衣人全不当她一回事,单手就把她拎在半空中。
她的花拳绣腿挥在不着力的空气里,即使侥幸有几下槌中他的体驱,凭他那身铜筋铁骨,自己玉手的痛楚只怕比他的灾情更惨重。
“妳给我安静一点!”这女娃娃发出来的噪音足以吵醒整座临安城的居民。“妳再不安静下来我就对妳不客气--啊!”
她的脚丫子踢中他大腿上的刀伤,椎心的剧烈疼痛霎时刺进他体内,黑衣人终于膝盖发软,带着她的身子砰通扑倒在木板地上。
“噢!”润玉霎时感觉到千斤重的负担垮在她身上,当场被他压成肉饼,她连大气也喘不出一口,遑论叫出声来。“你--你好重--臭男人……”
“闭嘴……”
黑黝黝的柴房重新回复到岑寂的世界。阴暗中,只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伴随着耳畔粗重的喘息。
突如其来的沈静和黑魅刺激着她的神智,她的知觉不由自主地调整到极端敏锐的程度。
她的颜颊抵住触感绵细如软布的物事,绸布底下喷出湿热的气息,揽向她的鬓际。原来黑衣人蒙着面。
粗厚的臂膀正好压住她的胸脯,黑衣人大半个身子叠躺在她的上面,特殊的男性体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一阵一阵地她脑门。她蓦然晕眩起来,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他的体重而呼吸急促起来,抑或因为两人贴近的躯体。
他--好象不大臭耶……
“放肆……”她微弱地抗议着。“你还不快起来。”
从小到大,宫氏家训就教导她务必要严守男女的礼教之防,连哥哥们也不曾碰触过她纤手之外的部位。而今夜,她居然和一位不太臭的臭男人浑身贴得紧紧的,一齐躺在地上。
“妳……妳先答应我不会大吵大闹……”他喘着气吩咐她。
“你……你先放我起来,我就答应你。”看来臭男人虚脱无力的模样不像装出来的。
黑衣人缓缓蠕动身体,仰天横躺在地板上,润玉立刻得到自由。
月姊儿的银光投射在他脸庞,反射出点点星芒,她定神一看,发觉他额际堆积着冷汗,眼脸闭合。
“臭--公子?公子?”
黑衣人并未回复她的呼唤,不知是晕过去了,或者仅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润玉的良心不允许她白白放着受伤的人流血不理。人家刚才地坦白招了,他只是路经附近,运气不好被官差误伤,说来也算是冲上“花狐狸”的池鱼之殃,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枉死在柴房里?
悲天悯人的心情终究战胜对臭男人的厌恶感,她反身走出柴房,蹑手蹑脚地来到“歧黄监”。她二哥平时钻研医理,“歧黄监”内贮存了各式各样他亲自焠炼的丹药。润玉偷偷捡了其中两味,掉头回到柴房。
黑衣人仍以刚才的姿势委顿在地上,动也没动过,似乎真的失去神智。她撬开他的牙关,将凝神止痛的“七星天灵丹”喂进他嘴里,再以金创药裹住他的外伤。
老天爷,他比一头牛还重!为了把药粉均匀涂到每一处伤口,润玉必须替他翻身、解衣襟,待她大致照顾妥当时,天色已经四更,她也疲累得几乎虚脱了。
“公子?”他还是没反应,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枉费了她二哥的灵丹妙药。
“公子,我二哥的药丹很贵的,如果他知道我浪费在一具死尸身上,肯定会心疼得剥掉我一层皮,所以求求你快醒过来吧!即使要死,也等到离开苏州再死好不好?”她低声凑近他耳畔,稍微打个商量。
千呼万唤之下,黑衣人终于睁开眼皮。
“妳--妳还留在这里?”他似乎有些讶异她的存在。
“嗯,我已经替你上好药,仔细休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唔……妳的良心倒好。”黑衣人苦笑一下,已经看不出丝毫气焰。“难道妳不害怕吗?说不定我真的是那个采花大盗,故意施展苦肉计来瞒骗妳,等妳上了勾再把妳掳走,到时候妳找谁求救去?”
她耸了耸肩。“反正我手无缚鸡之力,你的功夫一定比我厉害,如果想擒住我压根儿不费吹灰之力,又何必花时间来演戏给我瞧?”
他轻笑起来。“小姑娘,妳的心地太好,这样的性格容易上当呢!”
她悄悄红了脸蛋,不大甘愿地承认。“侍剑也常常这样说我。”
“侍剑?”
“我的贴身丫鬟。”
“嗯。”他点了点头。
柴房内再度陷入沉默。
真是奇怪,刚才两个人还针锋相对,就差没拚个你死我活,这会儿居然好声好气地交谈起来,气氛甚至有点温馨哩!
润玉偷偷吸了吸鼻子,再次证明一个事实:他真的没有臭味。
黑衣人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柔润的温玉递给他。“姑娘救了我的性命,大恩无以为报,这块信物就送给妳吧!”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接过来审视。
白玉的质地相当特别,触手生温。她生长在豪富之家,对于珍珠宝贝的上品自然有几分认识,然而这种温玉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我爹说,往南之处有一些邦国,一年四季的气候都极为湿热,当地出产的玉石吸取了天地雄气,自然而然散发出温暖的触感,这块玉便是产于那些地方吗?”
“嗯。”黑衣人欣赏地点了点头。“小姑娘还算有点见识。听好,这块玉不是送给妳玩赏的,妳务必把它仔细收藏起来,千万则让任何人瞧见……”
“连我爹和哥哥也不行吗?”
“对。日后倘若妳遇上困难,自个儿无法解决,只要派人梢个讯息,连同这个玉佩一起送到关外给我,我自然会替妳办得妥妥贴贴。”
“关外?”她惊讶极了。“臭--公子,你是关外人士?”
难怪他身上有着不属于中原人士的标悍之气。
“对,妳只要想法子找到蒙古人的部落,向族人亮出这个玉佩,他们自然会为妳引路找到我。”
“原来大叔是蒙古人。”既然收了人家的重礼,嘴巴自然得放甜一点。
“大叔?”黑衣人呛了一下。“别太多礼,叫大哥就成了。”
“可是你看起来很老。”润玉吐了吐舌头。
“闻起来也很臭?”黑衣人故意逗她。
“呃,我……”刚刚退温的玉颊又升起热辣辣的艳红色。平白无故唤了他好几声臭男人,难怪人家一恢复力气立刻声讨她。“这位大哥,你好好休息,我会想法子阻止佣人来柴房附近走动,你不至于被发现的。明天晚上我再来瞧瞧你。”
“不用了。”黑衣人扬手制止她。“天色一亮我会立刻离开临安,直接回到关外去,咱们后会有期。”
润玉愣了一下。
他要走了?虽然他们俩素昧平生,但是经过这一夜相处下来,她竟然奇异地产生一种共患难的情谊。而今,她的“患难之交”就要离去,两人再度见面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碍于姑娘家的矜持,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嘴角勉强露出笑容,回眸瞥视他最后一眼。
而后,踏着月光,飘飘然离去。
平静了十六年的岁月,终于掀起波澜。她仰高螓首,凝视着蝉娟的圣洁光辉,脑中不禁神游至天阙……
不知浩瀚的关外,比时又是怎生景致?
第二章
四年后。
苏州城的彩枫,在文人雅士的歌咏中,默默地艳红了四次容颜……
“爹,您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宫家正厅,润玉噙着泪水拗在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