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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不知道了,”老人摇头道,“听说是告病了。”
周培公想再问,忽然人群乱成一团,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哭骂着揪扯住一个中年妇人从人群里连撕带打地挤了出来。那中年妇女一边躲闪,一边嘻嘻笑着,含含糊糊地说道:“这又何必呢?免得了碰着挤着了一点?”旁边的妇女们见是这么一回事,有的便来相劝。不料那姑娘乘那人不备,猛地蹿上去,一把扯去那妇人头上蒙的葱绿巾,高声喊道:“你姑奶奶小琐今儿个豁出去了,叫大家看看你这下流胚!”
人们一下子呆了,原来是个汉子!
“不要放掉他,问问他叫什幺?”周培公的血一下子全涌到脸上,脖子上的青筋蹦起老高。
“谁在放肆?”那汉子歪着脖子搜寻了一番,相了相周培公,一步一步逼将过来,狞笑着道:“你他妈是哪条裤裆里的货色?你知道她是谁?爷又是谁?”
周培公十指捏得山响,冷笑一声说道:“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货色,这样的行径,不抵个畜生!”
“嘻!”那汉子做了个怪相,扭脸对几个围着瞧热闹的人道,“这个穷小子,他想管我的事,哼,我乃堂堂理亲王府的总管刘一贵。你管得着爷的事吗?她欠了爷三十串,爷还要弄进府里好好儿摸摸呢——来!架起这个臭娘儿们,走!”话犹未完,周培公早挥起手掌,一记耳光掴了过去。刘一贵脸上落下五个紫红的指印,顿时膨胀起来。几个理亲王府的长随见管家挨揍,“嗷”地一声嚎叫着齐扑过来,围着周培公拳脚交加。站在一旁的小琐吓怔了,周培公一边和这些人周旋,一边对着小琐喊道:“还不快走?”刘一贵捂着脸吼道:“老子这里几十号人,能叫她走了?打!”
一时间,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骚动起来。二十多个豪奴大打出手,在人们中间横冲直撞。人们被挤得绊倒了一片,惨叫呼号乱成一锅粥。周培公腰部遭了几记重拳,跟中金花乱舞,踉跄一步倒在地下。
十几个长随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地狠踢猛打。
“住手!”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雷鸣般的一声大吼,“都他娘的住手!”这一声大得吓人,震得这帮恶奴都住丁手,转脸看时,是个瞒脸络腮胡子的军官,挤过纷纷逃窜的人群,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剂一贵问道:“你他娘的,凭什幺欺侮人?”一个长随见刘一贵使眼色,冷不防从后头蹿上来,劈掌便打。那军官好像背后生着眼睛,一把擒住了,反手一拧提在怀里,“呸”地照脸一口唾沫,轻轻一送,那长随像弹丸一样冲了出去,竟接连又撞倒了两个!刘一贵见势不妙,呼哨一声,恶奴们嚎叫着狼奔豕突仓皇逃去。
周培公从地上爬起来,见那军官正开心地哈哈大笑,忽然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大哥,是你!”
军官愣了一下,诧异地看了看周培公,刹那问也认了出来,张着双手扑过来,双手抱住周培公就地旋了一圈:“是我那书呆子培弟呀!你怎么会在这里?十年,整整十年没见了呀!”这个豪放的汉子又跳又笑,眼泪在眶中打着转儿流了出来。
这位军官正是周培公的奶哥龚荣遇,从军十年,在平凉已当上了城门领。两个光屁股时就在一块儿的哥儿俩竟在此不期而遇。
“娘如今怎么样?身子骨儿还好?”听了周培公讲述这些年的遭遇,这个粗眉大汉低垂下眼皮,神色黯然地问道:“娘还好。”周培公和龚荣遇并着肩漫无目的地走着,低声答道:“就是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说到这里,周培公停住了脚步,瞪着眼带着怒气问道:“你已是四品大员了,为什么不回去看娘,这算孝子么?”龚荣遇低头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先在广西,又到云南,再调陕西,安定不下来呀!”
“你这次到京做什么?”周培公问道。
“王提督在陕西被莫洛总督和瓦尔格将军挤得存身不住,进京想请旨调防到内地来”
“王提督?”周培公问道,“是不是绰号叫马鹞子的那个?”
“嗯。就是马鹞子王辅臣。”
“我听说莫洛居官很清廉,”周培公沉思着问道,“怎么这么不容人?”他摸摸腰部,那里还在隐隐作疼。
“旗人嘛,全他娘的一路货,汉人算倒了血霉!”龚荣遇闷声答道,说着,一脚将一块石头塌出老远,半晌又道,“马鹞子脚踏两条船,吃着朝廷的,看着吴三桂的。我瞧吴三桂也不是个正经东西,我在那带兵不容易啊!——我们就住在吴三桂大公子吴应熊府里,跟我到那里去住吧?”
“不不不,”周培公连连摇手笑道,“你已经是客,够别扭的了,再带了我去。像什么?我天性疏懒,不耐烦和吴大公子这样人打交道。”
当下二人亲亲热热说了半天话,又一同到聚仙楼吃了一顿饭,龚荣遇又拿了一张五十两一张的银票给周培公,才依依不舍地分了手,相约于王辅臣回陕前再聚一次。
第48章 乾清宫睿智激藩臣 刑堂上胆肝动帝心()
周培公的揣度一点不错,康熙同时召三藩入觐,本意是效法赵匡胤席前夺兵。但周培公却不知道,给康熙出这个主意的人,正是为他写荐书的伍次友。伍次友原是扬州名士。康熙元年会试时,伍次友因写圈地乱国论,深得康熙赏识,被聘为帝师。他在辞官归山之前,曾为康熙起草撤藩方略。
吴三桂既然不来,康熙的夺兵计便不能行。他那热得发烫的心也只好凉了下来,代之而起的是难以压抑的愤懑。他忍着一肚皮的气,在乾清门和颜悦色地接见了代父行礼的吴应熊,又赏银子又赐药,下诏慰谕“病”了的吴三桂。退下来后他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
生气归生气,正经事还得办。过了正月十六,康熙下诏令已经入京的尚可喜和耿精忠入内,在乾清官正殿接见议事。乘舆路过乾清门时,康熙掀起明黄软缎的窗帘向外张望了一下,见耿精忠和尚可喜两个人穿着簇新的鹅黄团花龙褂,俯伏着身子正在叩头,不禁轻声叹息,含笑大声说道:“二王远道而来,免礼了吧!”说了脚一顿,令乘舆停下,两步跳了出来,在丹墀下一手挽起一个,呵呵笑道,“朕倒没料到你们来得恁早。在京还过得惯?这里天气比不得广东、福建,要多加些衣服才成啊”一边说,一边沿甬道向正大光明殿徐步而行,语气神情间透着十二分亲热。上书房随侍大臣索额图、熊赐履,议政王杰书,一等公遏必隆等率着部院大臣,早就候在殿口,见他们过来,忙一齐跪下,直待三人先后进殿,方起身鱼贯而入,一斜溜儿伏在殿门。
“你们住在哪里?”康熙命耿精忠、尚可喜坐下,端起御案上的奶汁啜了一口,这才仔细打量面前这两个异姓王爷。他们是康熙三年觐见的,已经离别整整六年了。尚可喜已大见衰老,目光也失去昔日的神采,顾盼时头部不断地癲颤,手足都显得有些呆滞。耿精忠却正当盛年,挺胸凹肚,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看着康熙,听到问话,忙从椅中欠身,赔笑说道:“尚可喜住在儿子家,奴才住在弟弟家。”
康熙点头一笑。耿精忠的弟弟耿星河与尚可喜的三儿子尚之礼和吴应熊一样都是他的姑父,羁留京师住在额驸府,做散秩大臣。这二人都是吟风弄月的浪荡公子,诗酒以外不问政事,用熊赐履的话说便是“稍有晋人风度,绝无汉官威仪”。比不得吴应熊,明面上老老实实,背地里却和外边的督抚大员广为结交,三两日便和云南书信往来一次。听了耿精忠的话,康熙沉吟片刻,转脸吩咐侍立在旁的养心殿总管太监小毛子:“传话给内务府,赐银二位额驸每家三百两。”又向耿、尚二人笑道:“朕知道你们手面大,不要嫌朕小气。这两个额驸人品才学都好,再历练几年,朕还要叫他们分掌部院的事呢”说着,又笑了笑。
“这两个”好,当然就是说吴应熊“不好”。尚可喜见耿精忠不搭腔,忙笑道:“奴才们便有三万银子也比不得这三百两体面。这次来京,听之礼说,万岁爷勤政得很,每日办事都要到二更天,奴才说句不知上下的话,万岁如今到底年轻,不晓得爱惜自己身子,到了奴才这把年纪才知道呢!万岁一身系着亿兆百姓,更要多多节劳才是!”
“朕何尝不想享福?事情太多,不得不如此啊!”康熙目光闪烁地望着外头白雪皑皑的宫院,款款说道,“罗刹鬼子在东北搅扰边境,去年占我丰城,杀我千余百姓。这些生番用死人尸体搭起架子烧小燕子吃!西北上的事更乱,葛尔丹不知吃了什么药,竟敢不经请旨自立为汗,又与西藏第巴桑杰勾手,大有东进并吞漠南漠北之意——你们都是精熟汉史的人,境内出这样的事,朕岂能看着不管?”他长吁了一口气,接着又道,“还有黄河、淮河,去年秋天决口三十四处,河南巡抚衙门里的淤掘有一丈多厚,二十多万百姓出外逃荒”康熙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万岁!”跪在殿门口杌子上的内大臣、大学士索额图忽然膝行趋前一步,朗声奏道,“罗刹国使臣戈赖尼即将回国,临行前想面见皇上,请旨如何办理。”
“他现在什么地方?”
“在午门外候旨。”
“叫他进来!”康熙厉声说道,“倒要见识一下他是个什么东西!”
“扎!”索额图叩了头,起身又打了个千儿,躬身退出大殿传旨去了。
“皇上应该盛陈威仪,”熊赐履在班中叩头奏道,“以示我天朝风范!”
康熙略一机思,咬着牙笑道:“他不配!现有的威仪也是抬举了他!”说着便听远处一声递一声传进来:“罗刹国使臣进宫叩见!”大家张着眼偷望时,一个瘦得麻秆一样,伶仃细长的身影脚步趑趄、左顾右盼地进了乾清门,便不再言声。
戈赖尼像梦游人一样走进了紫禁宫。这里的富有使他吃惊,到处都是黄金、白银和精美绝伦的东方艺术品,绘着云和龙的图案在廷柱上盘绕,令人目眩的错台大鼎、金缸,镶缀着耀眼宝石的玉如意,各种名贵硕大的瓷器,搬网任何一件,都足以使他成为欧洲屈指可数的富豪但这里森严的戚仪使他减去几分倨傲。从午门开始,两行亲兵,钉子一样排立着,佩在腰同的宽边大刀拖着长长的流苏。
御前侍卫像一尊尊铁俦的神像,按剑挺立,眼都不眨一下。偌大的宫殿两旁跪着几十个翎顶辉煌的朝廷重臣,连一点声响都听不到。殿前铜鹤、金鳌的口里喷吐着袅袅香烟,呈现出一派肃穆庄严的气氛。
戈赖尼因为看得有些神不守舍,跨入殿门时几乎绊倒了,身子在门框上重重碰了一下才狼狈地站稳了。他肩膀一耸、双手一摊,问跟着进来的索额图:“阁下,我该怎么办?”殿中人听到他的华语说得如此纯正,顿时一怔。
“按照我们大清国规定的礼节,”索额图冷冰冰说道,“向我皇上行三跪九叩苜觐见礼!”
看着这个黄发蓝眼、深目高鼻的人,穿着短袖燕尾服,居然也煞有介事地甩起“马蹄袖”,康熙几乎笑出来。等他行完札,正要开口问话,戈赖尼却自行爬了起来,高声喊道:“噢!伟大的博格德汗(中国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