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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万风-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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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燕流泪的样子依然很美。
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为什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子——流泪时如花似水,几乎将所有人的视线攫住。
一声笛音短促的只响了一个轻轻的呼哨——唐燕在瞬间发出一颗小小的石子。
石子竟然轻巧而准确的弹入短笛最后一个音孔中。
笛音发不出来,四周静默。

再一瞬,唐燕已来到顾惜朝面前,她的纤纤玉指放在顾惜朝的喉上,长长的指甲划破他的皮肤,留下几道血痕。
而在同一刹,顾惜朝的手指业已扣住唐燕的脉门。
两个人对峙着,保持着一个互相制约的奇怪姿势。

顾惜朝望着唐燕,淡淡的说,“你哭了。”
唐燕抬起头,用一只手擦掉眼泪,“女人哭泣是天经地义的。”
顾惜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怕死,所以拦我。”
“没有人不怕死。”
“这是自然。”
“顾惜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这样做。”

“我不懂,顾惜朝我真的不懂——他曾让你被迫逃亡三年,让你失去了一切,你为什么不恨他,反而助他?”
唐燕是真的不解。
她以为,这样的刻骨之仇,他们之间是只应该有恨才对。
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他们之间的世界谁也进不去。

仇恨难道可以化解?
可是能化解的仇恨还叫仇恨么?

顾惜朝疏离微笑,“恨,怎么不恨?可是这全天下能有资格让我恨的,只有他。”
唐燕像突然受到惊吓一般望着顾惜朝,“难道,不能是别个人么?”
“只有他。”

顾惜朝不再笑,重重的吐出这三个字。
只有他。
只,有,他。

直到这一刻顾惜朝才发觉,他还是恨着戚少商的。
不,他一直都恨着他。
他以为他不恨了,可其实还是恨着。

却恨此身唯一死,空将一死报犹轻。
直到临死,一直恨着一个人,却也是另一种噬骨相思。

那一个瞬间顾惜朝忽然很想对戚少商说些什么。
他甚至想再对他说一次情话。

顾惜朝不是个爱说情话的人——直到现在仍然不习惯去说。
想说,却不好意思说。
羞赧的一如处子情怀——虽然他们早已在一起了。

他们交欢时契合的让他觉得他们本就该是在一起的。
他疼,心里却暖的要命。戚少商温暖而坚实的身体给了他太多他从未得到过的快乐。
他隐隐的将那种快乐称之为幸福。

他喜欢他用亮亮的眼睛和深深的酒窝感受着自己,也任自己疯狂的感受着他——他们的交欢从来都像一场仗,打的酣畅淋漓。
没有人能让他这般真实——真实的想要将什么都表达给那个人听。

*********

唐燕让这三个字震撼到不能动弹。
历经无数曲折,他们依然那么坚定的对彼此坦诚不已。

顾惜朝幽幽的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大概是曾经的日子。
“唐五小姐,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这世上能有一个让你恨的入心入肺却永远不能忘记的人,也是一种幸。既如此,又何妨去与他化解仇恨?”

既然不能忘,既然恨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另一个人能够代替他,为什么不去重新拾回,化解仇恨呢?
恨与爱,其实真的没什么界限。
去寻回,端的是一个得之我幸,失之不弃。

顾惜朝想起某一个夜晚,他与戚少商坐在象鼻塔的飞檐上,他从后面轻轻的抱住戚少商的肩膀,夜色甚好,清远冷洌,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在戚少商耳边淡淡的说,“我在意你,在意到想要将你从这飞檐上推下去。”

顾惜朝曾经想像过亲手杀死戚少商的情景——恨一个人恨到想要他死在自己手里。
他也曾再次想像过亲手杀死他的样子——彼时的心境是爱到极至。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即使彼时的戚少商也许心甘情愿的被他杀死。
因为他知道,天下再没有第二个戚少商。
只有他活着,自己才是顾惜朝。

他们是棋遇对手,相逢狭路——再也不是别的人,只有对方,生生世世。
不管是恨着还是爱着,不愿,不想,不屑,也不能再有别的人。

“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唐五小姐,你最恨,也最不能忘的,只是那个人,不是别的人。”
顾惜朝直视着她,坚定的说,“代替不了,也不能代替。”

这一刻的唐燕只是不断在心中重复着“情之所钟”四个字。

这么多年,不能忘的,只有那个人。
犹记那一年他们初相遇,他在玉兰树下为她吻花一笑,从那一刻起,她知道她这一生不会再有别的人。
可是他走了——不给她任何理由,而她也曾未想过去寻他,然后问他,有没有什么苦衷。
她只是恨,刻骨的去恨着他,堕落自己,玩弄男人,报复的不知是他还是自己,亦或其他无辜。
如此,渐渐,就看不见自己的心。

望见王小石的第一眼,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年的翩翩公子。
她想把他当替身,当成自己的寄托——可是王小石永远不会去看她一眼,而她心里仍然只有那个人的样子。
王小石的深情凝眸,只给那个他爱的女子。
她的心,也只能安放的下一个吻花公子。

每个人在世上都只有两双属于自己的眼眸——自己的,和爱自己而自己也爱的人的。
她永远也不能忘记当年的吻花公子对自己凝眸的痴痴情怀,甚至比王小石对温柔的苦苦眷恋还要浓的多,烈的多。

于是唐燕默默的垂下手臂,指尖苍白。
“顾公子,也许,你是对的。”


三十三 停战,停战

顾惜朝也觉得在那一刻自己有些过于残忍。
不管怎样,一个女子被人直接的戳破真相,心底深处最为依赖的东西被清脆的打破,这是怎样的痛苦呢?
尤其是,那个人是一直活在她的臆想里的。
那是一种更加深刻的,入骨的感情。

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人往往会痛到鲜血淋漓。

顾惜朝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是真心的,为唐燕而叹息。
她本来可以是个温和并会得到幸福的女子。

有的人选择受制于心魔,有的人选择从心魔中解脱出来。
人与人之间的心性与宿命差别到地覆天翻。

顾惜朝渐渐发现,自从与戚少商重逢之后,他常常叹息。
有时为某个人的命途多舛叹息,有时为另一人的厄运皱眉,更多的,是为兄弟受到伤害而愤怒。
他偶尔觉得自己有点不像顾惜朝。

顾惜朝不是个坏人么?
顾惜朝难道不是个心狠手辣、卖友求荣的坏人么?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在别人的口中,顾惜朝似乎就是那样的人。
那样,才对啊。

可是顾惜朝自己深深的思索了——这么些年走过去,更加成熟。
他不是不像顾惜朝了,而是发现了埋藏在自己心里,从前未发现的,另一个自己罢了。

顾惜朝从来都是个铮铮男儿——他曾以为真情可感,而往事难追,但其实,真正的血性是隐埋不了的。
另一个自己终是要活过来。坦荡的日子,铁血的战斗,这才是自己该走并且愿意走的路。

所以这一刻的顾惜朝真心真意为唐燕叹了一声。

骄傲女子,若是不牵扯到爱情,应该都会保持住风度——可一旦与爱情勾连上,理智便不是理智,行为也许亦不再受到控制了。

“唐五小姐,也许,金风细雨楼可以助你找到想要找的人。”顾惜朝放下扣住唐燕脉门的手,淡淡的说,“请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

唐燕微微的笑了笑,虽苦涩,却并不是勉强的笑容。
“顾公子,不必了——我想我会在好好的考虑之后,自己去找他的。”

顾惜朝眯了眯眼睛,望见唐燕眼睛里的“真”——找回自己灵魂的人,也许就可以找回真诚。

唐燕转回身望着唐老太太,也不说话。
可唐老太太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于是点点头,“这件事因你而起,唐门也不想再趟这混水,五丫头,你看着办吧。”
唐燕望着顾惜朝,“唐门并非不识时务的人,也无心与金风细雨楼为敌。我可以放了王小石——但是,温柔我们必定不会放过。”

顾惜朝在那一瞬也是愣住了的。
他只想去救王小石,却没有想过唐门绝不会完全的善罢甘休——也许扣住王小石非情非理,可是有冤报冤,有仇就要报仇,唐门不放过温柔,谁也说不出无理。

以前的顾惜朝,也许点点头就会答应——那与我无关,我何必去管。
如今的顾惜朝——他忽然有些踟躇。

以王小石对温柔的心意,怎么会看着唐门去伤害他最爱的姑娘。
以戚少商的脾气,自然也是不会接受这个要求的——若是答应了,那就证明,金风细雨楼必须要对唐门杀温柔坐视不管。

顾惜朝一瞬间忽然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感觉。

顾惜朝一直是运筹帷幄的,无论在何种境地,面对何种问题,他总是会有全身而退的能力。
而这个法则,就是狠。
狠至极,敢教万夫莫当。

而如此这样的顾惜朝,从来都是视人命如草荠的——对自己都狠的人,如何学会同情别人的生命?

自始至终,顾惜朝眼睛里都只有一个戚少商而已。
他只是想亲手要了戚少商的命——别人的命在他眼里那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是,这段时日的顾惜朝真的发现,他在慢慢的被他改变着。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召唤出了另一个自己。

这样——还真是麻烦呢。顾惜朝又叹了口气。

“唐五小姐,我答应你。金风细雨楼不会插手你与温柔之间的事。”顾惜朝朗声说。

唐燕定定的看着他,“顾公子,你可能代表了金风细雨楼?”
“戚少商已让我成为金风细雨楼的军师——我自然可以代表金风细雨楼。”

“好,顾公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唐燕拍了两下手,召来两个家丁,“把王公子带出来,然后,送客!”

唐燕似乎很疲惫,她转过身就要离开,却又像想起什么一样,“顾公子,破阵之前是签了生死状的,所以,此事已与唐门无关,你莫忘记。你兄弟的毒已封在左臂,毒性进入体内多时,唯一可救的办法就是,砍了左臂。”
唐燕说完,就离开了大厅。

唐老太太坐在上面,静静的注视着顾惜朝。

过了很久,她说,“顾公子,原来江湖的传说,并不是都做真的。”

顾惜朝没有理他,他只是望着昏迷的戚少商,口中喃喃的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戚少商,也许你醒来时知道我答应了唐门,会愤怒不已。你会再恨我——可是,我必须要这样做。
只要你活着,我就有毅力,再飞起来。

三十四 救命,救命

恭州城内,雾气将阳光遮挡住,金风细雨楼一行来到城内的一处客栈。

说是“一行”,其实,只有顾惜朝一个人在“行”。
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还有一个不清醒的。
张炭死,戚少商伤,方恨少残,王小石受制于唐门的迷|药,尚在深度的昏迷中。

这一场仗,孰胜孰负?
但至少,王小石终是可以回来了。
张炭是不是可以瞑目了?

直到现在顾惜朝还是有些恍惚,唐燕本质并非性恶之人——如同自己一样。
谁本就十恶不赦?谁不想做一个好人?
好人难当。

顾惜朝将张炭的尸首安置在马车里——戚少商一定是要将张炭带回汴梁安葬的。
他不需要问他,他了解他一如了解自己。

大夫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屋子的伤残。
屋子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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