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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忙一手撑住船舷试图爬起,视线便自然而然落向船外——借着一点不甚明朗的月色,赫然看到江水里闪过无数漆黑细小的影子,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还在源源不断朝小船接近!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破口而出,李祎终于被他惊动,一撩帘子钻出船舱:“怎么了?”
“水水里有”他面色惨白地指着江面,又忽然眨了眨眼,惊慌的语气里带上几分迟疑,“怎么怎么又不见了?”
李祎顺着他的目光朝水里看去,指尖弹出一道龙火“呲啦”一声燃进水中,瞬间点亮了船身附近的水域一丈有余,可除了看到水中一些漂浮的细小颗粒和几根水草,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现。
龙火燃烧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熄灭,彭彧瞪大看着重新归于黑暗的江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李祎一把攥住他兀自颤抖的手指,只感到他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在他脉上一扣,那脉象简直快极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体里疯狂奔涌的血流。
彭彧激灵一下,浑身一抖,终于惊魂甫定地缓和下来,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祎见他脸上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才问:“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彭彧抬手按了一下太阳穴,“很多,黑色的,非常快,可能是虫子一类的东西。”
“虫子?”李祎目光一闪,似乎联想到什么,“是之前见过的那种虫子?”
彭彧却摇摇头:“不是,肯定不是,要比那个宽得多,而且短不过跑得太快了,我也没看清楚到底长什么样子。”
李祎疑惑地打量他半晌,莫名觉得他这反应有点不对,试探地问道:“既然你没有看清楚它们长什么样子,为什么就认定那些是虫?”
他觑着对方的神色:“正常人第一反应不应该觉得是鱼吗?一两寸长的黑色小鱼,经常成百上千条地聚集在一起,造成这种效果也很容易。”
第56章 漓影(二)()
他这一点细微的表情没能逃过李祎的眼睛;后者愈发奇怪地打量着他,似乎很想从他脸上寻找到什么破绽。
彭彧眉心微微一动,神色竟又出奇地平静下来;似乎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说辞;他抬手打断对方还没出口的疑问,清了清嗓子:“我认定是虫;因为我听到了有东西刮擦船底板的声音,如果是鱼;最多是撞击声。”
李祎:“你这么肯定?”
彭彧不假思索地说:“我当然肯定;因为”
他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终于“心直口快”没能打败“有所顾忌”,他尴尬地偏过头,十分突兀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李祎简直要被他的欲言又止弄得无奈;很想质问他一句“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可到底是不忍呵斥于他,只好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指尖,强行稳定住情绪;换了个方式继续试探:“你是怕虫子吗?”
“不是,”彭彧叹了口气,“我要是怕虫子;之前彭府捞出虫子我早就吓死了好。”
他站起身来,在原地缓缓踱了几步,觉得身上的冷汗要被夜风吹干了,冰凉的手脚又因有龙气御寒而逐渐回暖。许久他思量着开了口:“这事一言半语说不清楚;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未尝不可,但是等白天,我现在真的不想说。”
他话说到这份上,李祎也实在不好继续追问,于是从善如流地一点头:“好。”
鉴于彭少爷被出现的不明生物吓到,龙王还是决定不继续在船上对付了,抄起一人二鸟去找九渊,后者正跟潜岳扫荡完一条小食街准备回返,见到二人从天而降,不禁愣了一下。
随即他注意到彭彧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和明显低迷的兴致,把滚至舌尖的询问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伸手往前一指:“前面有家客栈,我们要过去吗?”
九渊难得提出合时宜的建议,彭彧非常痛快地给了他面子,踩着尚且虚软的步子往客栈开了上房。
潜岳捧着一堆新鲜热乎的小食询问他要不要吃,彭彧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直接摆摆手关上了门。
她不禁怔在原地,对着紧闭的房门愣了好一会儿神,才转身问李祎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李祎没答她的话,略一思忖:“你随我来。”
潜岳顿时疑惑更甚,不太想得通她出去吃个消夜的功夫这两位又怎么了——虽说时间确实有点长。
或许是李祎的表情太过凝重,让潜岳也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把香气扑鼻的小食塞进九渊怀里,依依惜别之后追上了龙王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隔壁,李祎拉了个隔音的结界,开门见山地说:“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潜岳不自觉地板直了脊背:“你问。”
李祎:“你在彭家待了有多久?”
潜岳疑惑地瞧他一眼,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些,出于礼貌还是回道:“十二年,我六岁时被老爷收留,就一直在彭家了,习武之后跟着‘乙丑’商队的胡大哥,不过跟在少爷身边还是近几个月的事,你知道的。”
李祎点了点头:“那你一定对彭家的事很熟悉?”
潜岳:“也可以这么说,乙丑商队每次行商都不远,我回彭宅的次数很多,消息也就灵通些——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祎:“你家少爷以前经常南下吗?”
潜岳莫名觉得这问题有点不太对劲,犹豫了一下才说:“是,大概每一两年就会南下一次,不过少爷虽然能适应南方的气候,却不太喜欢,因而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大概两三个月就会回返。”
李祎又问:“那他最后一次南下是什么时候?”
潜岳:“大概三年以前。”
李祎轻叩膝盖的手指微微一顿——三年前,跟彭彧说的“十七岁”对得上。
他抬起头来:“那么为什么这三年里都没有再去?”
他这话一出口,潜岳看向他的眼神顿时浮上几分戒备——他问到“最后一次”的时候潜岳就有些怀疑,但未能来得及细想,趁对方停顿的功夫她已回过味来,觉得这些奇怪的问题一定和少爷今晚的异常表现有关。
于是她没再老实回答,而是后退一步,稍稍架起了一些戒备:“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越是不答反而越能印证李祎的猜测,他两眼微微一眯,继续追问:“三年前他最后一次南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这回潜岳连反问也免了,整个人再退一步,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无可奉告,如果你真心实意想知道就不该来套我的话,你应该去问少爷自己。”
她说罢直接退到门口开门而出,凉凉地撂下一句:“时候不早了,打听这些不如早些歇息。”
九渊捧着一堆小食,造型滑稽地戳在门外,好不容易等潜岳出来,却见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就快步离去,只好不尴不尬地僵在原地,心说这姑娘又怎么了?之前还满心欢喜地拉着他逛了一路,怎么龙王几句话就让她连“吃”都不顾了?
他默默感叹了一番女人心海底针,不是他这等“凡龙”能琢磨透的,觉得自己实在该去找彭少爷取取经,借鉴一下他泡到龙王的成功经验。
这龙护卫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家龙王和潜岳性别不同来的。
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抱着一大堆东西闯进了龙王屋里,低声下气地“兴师问罪”:“王,您怎么惹到她了?”
“嗯?”李祎抬头瞧他,却并没打算解释,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九渊不明所以,习惯性地听从命令走到他面前,谁料对方竟二话不说截走了他怀里的东西。
九渊:“”
他实在没忍住一声哀嚎:“王,那是我给潜岳买的。”
李祎凉凉地一掀眼皮:“怎么,她还有心情吃?”
九渊只好闭嘴,心说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明显王才是罪魁祸首,怎么还“恶人先告状”了呢?
李祎从那堆小食里挑挑拣拣,先打开了一袋麻团,捏起一个放进嘴里咀嚼:“好吃。”
九渊:“”
自觉存在多余的龙护卫十分凄惨地在客栈楼顶吹了一夜冷风,楼下的三个一个整宿没睡踏实,一个干脆没合眼,还有一个跟红黄二豆玩了半夜,最后死尸似的躺了一地。
第二天清早,没睡的那个率先出门,九渊迎上去问:“王,那咱们今天还走吗?”
“走啊,”李祎不假思索地说,“为什么不?”
一个时辰以后,四人重整行装,就近找到一处渡口又买了一条船,缓缓往漓江上那处发生异象的水域驶去。
彭彧睡了一宿好像重新满血复活,啃着一个早饭没吃完的包子,对着两岸风景点评说:“这个时间来这里实在有点晚了,要么再早俩月,要么等来年开春,现在就青山也不青了,这片儿又不下雪,还赶上枯水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李祎心说本来也不是来赏景的,要不找朱雀翎,他才不乐意到处乱跑。
彭彧把最后一大口包子按进嘴里,塞得自己腮帮子鼓囊囊的,含混说:“今年还好有你在,不然这个季节来游江,简直能冷到骨子里。”
李祎没听出来他这话想表达什么思想感情,瞅着他没吭声。
彭彧在他身边坐下,捞过红豆放在自己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它的毛,一言不合便切入正题:“昨天那个问题,我想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李祎倏地坐正了。
彭彧余光似乎瞥到潜岳看了自己一眼,却没有偏头,依然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你知道‘蛊’吗?”
李祎明显没料到这个开头,不禁微微一愣:“蛊?”
彭彧点点头:“古楚地信奉巫蛊,后来楚灭,巫蛊之术却未衰,渐渐地形成了以此为生的巫族,常年居住在深山老林里——三年前我随商队经过楚地,就碰上了一伙巫族。”
李祎认真地听着,小船缓缓破江而行,一时间无人说话。
彭彧:“我们本来走的是商道,不应该撞上他们,可不知怎么就那么巧,他们好像牛车坏了,在路上走不了,就询问能不能借我们的马车载他们一程。”
“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巫族,只是偶尔听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传闻——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心没肺的,一般这种事不会放在心上,听过就忘了。”
他低头看了红豆一眼:“当时我们领队的大哥姓丁,叫丁二,虽然名字不好听,人却特别好。他跟我说别去理那些巫族,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可能你不知道怎么就惹了他们,一言不合放蛊给你看。”
李祎又一次听到了“蛊”这个字,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非同小可。
彭彧微微一哂:“当时其实我也有点犹豫,本来是打算拒绝的,可那几个巫族里有个特别小的小姑娘,也就差不多十岁,眼睛特别大,直勾勾地盯着你看,就显得特别可怜。”
“而且那几个巫族好像是经常在外活动的,官话说得很好,跟我们交流也很顺畅,我就觉得他们也许并不像传言中的那么神秘,可能也就是普通人,是我们对他们有什么误解。”
他说着慢慢地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才续上话音:“他们带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