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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舒盯一眼他包着她的手的宽厚手掌,唇边微微弯出轻弧——他又是这样,明明正在和她生气甚至嘲讽她,同时又气归气恼归恼,不影响他们继续相安无事地相处。
去到医院,护士给傅令元重新包扎完伤口时,夸赞了他之前的伤口处理得十分专业。
傅令元一副理所当然本应如此的不在意表情,阮舒心里却轻轻绞了绞——栗青每回处理伤口的对象,多半是傅令元……
很快,破伤风针也打完,两人离开医院,
车外天光大盛,车内阮舒沉默地端坐。
傅令元在接听来自栗青的电话。挂断后,他将手机随手一丢,扭头问阮舒:“想去哪里吃饭?想吃点什么?”
阮舒摇摇头:“不想吃。”
“没胃口?”傅令元折眉。
阮舒定定看着他,隔数秒,缓声道:“我现在想去见马以。”
太过突然,傅令元不禁愣怔。
阮舒朝他倾身过去,额头抵在他坚实的胸膛,闭了闭眼:“再不开车,我又要后悔了……”
傅令元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
沉沉呼吸一口,他的掌心按住她的后背:“好,我们现在去。”
二十分钟后,阮舒和傅令元携手迈进咨询室的大门时,前台在悠哉地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吃午饭。见着人,她诧异至极:“阮小姐,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怕其他时间,我没有预约,马医生有其他病人,没有空搭理我。”阮舒打趣。
前台笑笑:“现在的确没有其他病人在。其实到下午三点之前,马医生都没有预约的。”
“噢?那我还真是挑对时间了。”阮舒浅笑着与傅令元对视一眼,朝诊疗室走。
今天诊疗室的门敞开着,并没有关。
阮舒叩了三下门,探身进去:“马医生。”
站在柜子前翻阅档案的马以应声转过来,见是她,他镜片后的眸子闪烁晶亮的光芒——回已约定好了她做好心理准备随时能来,那么不用问也知道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进来吧。”马以淡声招呼,低头将手里的件夹先塞回柜,再抬头时,才发现阮舒身边还跟着傅令元。
他怔了一秒。
傅令元微微欠身致意:“你好,马医生。”
马以习惯性地用右手食指扶了扶鼻梁的镜框,回之以略略颔首。随即他回到诊疗桌前。
阮舒在他面前落座,扭头对傅令元道:“三哥可以去那边的沙发坐着。”
傅令元点了头,但是并没有挪步,站定她的身侧。
阮舒抿抿唇,未再多言。
马以已拿出她的病历本,两手平放在桌,十指交叉,语气略微慎重地问:“今天做好心理准备了?”
阮舒轻浅地弯唇,答案还是那么地不确定:“大概吧。反正是想再试试。”
马以凝睛看她两三秒:“好,那在催眠之前,我们需要先做几个测试。”
回她来得突然,加之他心根据她以往的诊情况预料到她催眠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准备工作没有很多。那之后,他在为随时迎接她的第二次催眠治疗做准备,包括翻阅她这些年来在他这里的每一次诊记录,以便在催眠的过程更好地引导她。
所做的测试是一般催眠治疗前的例行项目,主要了解受暗示性程度。有了次的催眠经验,他其实已经有了判断,但还是希望能得到更准确的数据。
测试很快结束,马以心有了数,手指扶了扶镜框,指向那张躺椅。
阮舒会意,像回那样躺了去,心情却不若一次平静。
或许是预感到这一回自己极有可能在这张椅子将深埋心底的回忆扒开给外人看。
她隐隐地有点慌乱,有点紧张。
始终未曾出过声打扰他们的傅令元走来躺椅旁站定,自高而下地看她,闲闲散散地勾唇,拿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傅太太加油。”
阮舒闻言不禁失笑:“三哥这样的语气,会让我错觉自己正在手术台。”
傅令元继续懒懒地笑,拨了拨她额头的碎发,再次说了那句话:“等结束了,给你奖励。”
阮舒但笑不语。
马以打开电脑里催眠治疗专用的轻柔的背景音乐,照例带录音笔和一杯水来到躺椅旁,镜片后的目光淡淡扫过两人交握的手。
阮舒从傅令元手抽回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放到旁边的小桌子,冲马以笑了笑:“马医生,麻烦你了。”
马以在椅子落座,拿着笔低头不知在记录些什么,嘴重新告知她一次:“催眠的过程,只要你自己不想继续了,随时可以睁眼。”
阮舒点头:“好。”
马以瞥了一眼傅令元,发现他稍微站远了点。收回视线,他未再废话,直接开始:“现在你自己先做三次深呼吸。最后一次呼气时,闭你的眼睛,让自己放松。”
所有的步骤都和次差不多。
在马以低沉和缓的声音引导之下,阮舒渐渐进入轻度催眠状态,再转入深度催眠状态。
“……你沐浴在柔和又充满能量的光芒里,它从你的头部进入,扩散到你的全身,帮你清除所有的杂质。”
“你感到很平静,很温暖,很幸福。”
“……”
她此刻的面部表情柔和而安详,唇边挂着的弧度,是他认识她这么多年以来,在她脸见过的最发自内心最放松的笑意。傅令元定定地注视,眸光又深又复杂。
马以瞥了一眼傅令元,再转回来,轻声道:“现在我慢慢地从一数到十。当我数到十时,你会回到过去的某一段时光,一个对你来讲具有关键影响力的事件。无论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请你以记者在现场实况转播一样,把它说出来。说出来以后,你会感觉心情舒畅。”
“……”
最后一个数字十出来之后,和一次极度哀伤的啜泣不同,她并没有任何的情绪发泄反应,只是脸的笑容完全消失,整副表情刹那间从柔和转变为冷漠。
异常冰凉的冷漠。
马以极轻地蹙了蹙眉,敛敛神,继续催眠流程,问:“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次的治疗,是在此处戛然而止的。
这一次,阮舒并没有睁开眼,她动了动嘴唇,吐字:“山林。湖畔。度假别墅。天气很热。”
然而马以并没有因为她的开口而松一口气——以往接触过的病人,都和正常说话时一样,用连贯的句子讲述。而她吐出的只是零散的词语。
幸而还是能够猜测出,她是在描述一处场景。
定定神,马以从最后一个词语开始,诱导性地发问:“为什么天气很热?”
“夏天。”她仿佛身临其境一般,额头冒出细细的汗。
“为什么去度假别墅?”
“高考结束,林叔叔说一家人去度假。”
对她在林家的家庭成员情况,马以自然是了解的,所以今天虽然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林叔叔”这个人,他也知道指的是她的继父林平生。
马以又下意识地瞥了眼傅令元,后者正深拧眉头一眼不眨地盯住阮舒。
他继续问:“一家人都有哪些人?”
“林叔叔,妈,林翰,妙芙,林湘。”每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她脸的冷漠便多了一分。
“你在那里遇到了什么事?”
“我和林翰、林湘,湖边钓鱼。鱼饵没了,林翰让我回去拿。很热,我身全是汗,衣服都湿了。我回去房间……”
马以等了两秒,却没等到她继续说,于是他问:“然后呢?”
阮舒的呼吸突然很明显地刚刚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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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心头好 140、应该拥有小女人的丰富情绪()
她急促地喘着气,额的汗越来越多,原本平放在身前的两只手死死地揪住盖在腹部的薄毯,整个人看去像梦魇了一般。
傅令元深深皱起眉头,望向马以,眼神饱含询问之意。
马以没有搭理他,注意力依旧凝在阮舒身,神色平静地不停地纸记录着什么,嗓音仍在沉而缓地诱导:“你回房间是要换衣服对吧?”
“好,你现在要换衣服了。”
“你要换衣服了……”
“然后呢?你看见了什么?”
“……”
傅令元闻言挪回视线,看到躺椅的阮舒浑身紧绷地在颤抖。
她的脸白得像纸,咬着唇,狠狠地蹙着眉心,似在强行隐忍着什么,痛苦的咿唔声细碎地溢出,如同快要窒息一般。
傅令元眉头皱得像座小山。
便听阮舒重新艰难地开口,嗓子明显是被酸涩苦痛的情绪堵着,呜咽得所有的字眼仿佛全都杂糅成一团。
但傅令元和马以都辨别出来了。
她在问。
她在质问。
绝望的。愤慨的。
“为什么你们都不救我……”
一语出,阮舒骤然睁开了眼睛,完全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失了方才的所有痛苦。
没有表情,没有眼泪,没有情绪,没有任何的反应。
仿若丢了灵魂。
马以盯着她,放下手里的笔——第二次催眠,失败。
傅令元唇线抿得直直的。
够了。差不多已经够了。
他感觉心底已经对她的噩梦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我现在可以带她走么?”
马以沉默地看了一眼傅令元,缓缓地点了点头。
傅令元俯下身子,拉好阮舒身快要掉落的薄毯,旋即一把抱起了她,手掌抵在她的后脑,将她的脸压向他的胸膛。
“我们改天再来。”说着,他迈开大步,抱着人迅速地离开。
马以依旧坐在躺椅旁的那张椅子,定定地盯着已空无一人的躺椅,少顷,摘下眼镜,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骨,似有若无地叹一口气。
*
一路驶回绿水豪庭。
傅令元把阮舒从车抱下来时,她闭着眼睛,好几绺头发都黏在额头,脸色淡淡,唇色淡淡,淡得仿佛整个人都是虚的。
到家后,他径直抱她进浴室,将她泡进浴缸的热水里。
给她洗好后,他抱她出来,她柔弱无骨地趴在他的肩,任凭他裹着浴巾帮她擦干身体,穿好睡袍,最后送她到床。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半丝动静。
好像在诊疗室睁开眼之后,她死了一般。
傅令元的脸绷得硬邦邦的,感觉心里堵了什么东西。
或许,确实是又死了一次。
在回到过去的记忆里,重新经历一遍死般的痛苦。
见证了今天她在催眠过程的那些反应之后,他忽然有点后悔了。
他想起她说他们都在逼她。
可能,他真的是在逼她。
傅令元坐在床边,眸光深而复杂地凝注她。
高考结束……夏天……
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他正在……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有些缓慢地抬手,一点一点,仿佛很艰难,终于,轻轻触她的脸,指尖沿着她的轮廓缓缓地描摹。
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她柔软得像一捧纱,盈在他的眼前,安静白皙的容颜在灯光下静美如画,却又显得异常地脆弱。
须臾,他的手伸入她的发间,握住她的脑袋,俯下身体,低头,拿下颌抵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