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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面条可以打几个鸡蛋加一点点盐,口味会好些。”答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妇。
钱昭认得她是东莪的生母,朝鲜李氏,便颔首致意,笑道:“让大伙儿笑话了。”
“福晋是江南人,大约很少吃面食吧。”李氏让妇差取了个空盆,放了两碗麦粉,用指尖边搅拌揉捏边慢慢倒入半碗水,“您要不要试试?”
钱昭点头接手,照着她的指点将散成一摊的湿面粉揉成团,期间与她闲聊着:“幼时常吃粢米糕,却也没动手舂过。”
李氏又问:“福晋不曾学过厨艺么?”
钱昭感叹着答道:“学也算学过,却都是嘴皮功夫。”现在想来的确惭愧,还真是什么都不会,在外的半年也是等着别人做饭。若没有仆妇是不是会饿死?
李氏道:“我小时候读书之余,偶尔要帮忙厨活。想来福晋的父母疼爱您,不舍得女儿被烟熏火燎的。”
钱昭想了想,回道:“少不更事,只晓得跟书本笔墨打交道。不会洗手作羹汤,哪能真懂民以食为天。”
面团和好后,便搁到一边醒着。钱昭有自知之明,不好意思再挤到心灵手巧的女眷中间糟蹋面皮馅料,净了手脱下罩衣,借口去看小七出了花厅。
因就在隔壁院子,大福晋也没派人引路。等钱昭离场,阿纳日便向苔丝娜笑着轻道:“笨手笨脚,也不知家里怎么教的。”
多铎的妻妾都是默默无语,格佛赫闻言面色不好看,却不敢说什么。
大福晋低低咳了声,见擀着面皮的李氏望过来欲言又止,便问:“怎么了?”
李氏怯怯地道:“刚才闲聊,钱福晋说小时候进学,家里请了先生独教她一个。寻常人家就算娇宠女儿,也供不起。”李氏虽只是妾室,但因诞下了东莪,在府中很有些分量。朝鲜过去尊大明为宗主,虽被迫臣服于满清,心底却一直瞧不起这些“夷狄”。李氏从小学汉书习汉字,又受父辈影响,对明朝从来都是亲近仰慕,故而与蒙古满州的女眷不同,对钱昭的出身从未存着鄙夷。
大福晋笑道:“你与她倒谈得来。”
阿纳日想反唇相讥,见大福晋一眼扫过来,轻哼了声作罢。
苔丝娜从来没什么顾忌,笑道:“左不过是商户农户,不是前明姓朱的余孽就行了。”
钱昭自然听不见花厅的那些议论,带着牧槿与小圆,穿过院门,刚到暖阁外,却碰见多尔衮从抄手游廊另一头过来。她停步行礼,道:“请王上安。”
多尔衮刚才与兄弟小酌,阿济格和多铎整宿没合眼,熬不住,就在书房睡下了。只有他越喝越精神,这会儿过来瞧瞧小七,不料有此巧遇,笑问道:“怎没人招待你?”
钱昭知他是玩笑话,回道:“刚在花厅吃了煮饽饽,过来看七阿哥睡醒了没有。”
多尔衮见她一身杏色事事如意织金缎外褂,衬得肌肤透明一般,而双耳垂下的坠子是她身上最浓艳华丽的饰物。他心头灼热,屏息凝视,发现她睫毛上一点白末,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这里。”
钱昭不明所以,睁大眼瞧着他。
那双眼黑白分明,盈盈如蕴春水,望过来半是妩媚半是懵懂,他按捺不住,跨前一步,单手压住她肩膀,低头往那眼睫上轻轻一吹。
钱昭发觉他搭上肩头便是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接下来就被贴个正着。她倒退两步,向他怒目而视。
多尔衮自知失态,有些尴尬,但看她双眼圆睁,两腮因生气微微鼓起,又觉娇憨可爱,倒是不后悔刚才所为。“沾了面粉。”他道。
钱昭简直想一巴掌抽掉他的若无其事,刚才贴近了闻到他呼吸间酒气浓烈,知道这混蛋是喝多了,可撒酒疯也得瞧瞧地方。幸好院中除了她的两个侍女与严凤余,并没有其他人。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怒意,不再理他,转身挑起帘子,径直进了暖阁。
小圆被这变故吓着了,双腿一软,几乎坐在地上,被牧槿一把托住,拽进了暖阁。
牧槿附耳道:“刚才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再提!”
小圆微微一抖,回道:“是。”
第六十六章 (上)()
多尔衮并未立刻跟着进去,立于廊道中,回头向严凤余道:“老严。”
严凤余心知他大约是喝得多了些,平日唤自己都是直呼其名,躬身应答:“王爷,奴才在。”
“你瞧她比之当时,是不是越来越有趣了?”多尔衮微笑着问。
有趣?严凤余眼皮一跳,只得附和道:“主子说得是。”
“若是……”他忽而顿住挥了挥手,不再往下说,只回味着方才的气息相融。那瞬间,几乎触到她光洁的前额,而目光相交时,她双眸因他而起的波澜引得心头一阵战栗。可亢奋稍退,又自省是否太过于沉迷,并非不能克制,只是不愿罢了。
明间东侧两间为暖阁,次间与稍间以博古架隔开,通透得很。次间圆桌旁围坐着两名嬷嬷与一个未留头的丫头,见她进来忙起身行礼。
钱昭抬了抬手,脚下未停,便进了稍间。小七似乎刚睡醒,正坐在里边大炕上,奶娘陪着他玩耍。让钱昭没想到的是,东莪也在此处,只见她颔首行礼,唤了声:“婶娘。”
“格格抄完大字了么?”钱昭笑着问道,又瞧见她脚边搁着个精致的藤篮,微有些狐疑。
东莪回道:“谢婶娘关心,已写好了。”
小七看到母亲,手脚并用地爬到炕沿,站起身来,扑到她怀里。钱昭扶他站稳,他却抓着她的衣袖兴奋地跺脚,还指着炕上锦被“咿咿呀呀”地说着他自己才懂的话。
钱昭接过帕子给他擦口水,问道:“怎么了?”
小七弯腰去抓被子,开裆裤下并未包尿布,钱昭便在他白嫩的小屁股上拍了拍,道:“这是要献什么宝?”那床被正面是百子嬉春云锦,包着细白棉布,内絮丝绵,厚实柔软,凌乱地堆铺于炕上,没什么特别之处。她探手握住被角,捏了捏并未发现尿湿。
“啊呜。”小七跌跌撞撞地往里走了几步,转过身来,望着钱昭眯眼而笑,接着一屁股坐到锦被隆起的地方。
然后便听“喵嗷”一声,那被子下面的鼓包突然一颤,飞快地蠕动到炕沿,蹿出一团黄黑色的影子。
奶娘“啊——”一声尖叫,坐在了地平上。钱昭骇得脸色煞白,几乎站不住,强自镇定地命令道:“抓住那只猫!”
那猫杏黄的长毛,带着虎斑纹路,至尾处黑纹渐密,煞是威风,却被牧槿与次间的两个嬷嬷撵得满屋子乱蹿,一会儿跳上桌子,一会儿又跃到柜顶,奔了几圈,最后在博古架的格子上停住。期间砸了一个青花梅瓶,一个白瓷笔洗。
东莪看这一屋子鸡飞狗跳不禁抿嘴而笑,又见除了她之外,小七也是拍手顿足乐不可支,便伸出三根指头,在他额上一按,轻道:“你笑什么,小兔崽子!”
小七被她推地坐倒在炕上,鼓腮不悦,可看那猫儿高来高去,又开心起来,“咯咯”笑着捶炕。
钱昭回头并未瞧见那一幕,抱起小七,向一名嬷嬷道:“去禀大福晋。”
东莪闻言心中一紧,却知动不如静,望了他们母子一眼,低头不语。
然大福晋没那么快赶来,却是就候在抱厦之外的多尔衮听着动静匆匆而入。屋内妇差婢女见了他,个个大气不敢喘。
“怎么回事?”严凤余代为问道。
嬷嬷和奶娘惨白着脸说不出话来,还是牧槿上前将事情经过略略说了一遍。
多尔衮见小七安然无恙,便放下心来,抬头看了看高处与前朝掐丝珐琅菊纹玉壶春瓶蹲在同一格的猫儿,哪还有不明白的,望向东莪的目光就含了几分严厉。
东莪心头扑通直跳,上前一步,道:“阿玛,我就是把阿菊带来给七阿哥玩。”
大福晋进门,听到的就是这一句,皱眉斥道:“你这孩子怎那么不懂事,要是伤着七阿哥怎么办?”
东莪抬头分辨道:“额涅,您知道阿菊最温顺听话了,又胆小,指甲也是剪过的,哪里会伤人。”
多尔衮不置可否,吩咐道:“去把猫弄下来。”
于是总管太监亲自上阵,好不容易将猫儿拎了下来。那黄毛猫儿受了惊吓,被箍在严凤余怀里,“喵喵”叫了两声。
小七见到猫儿,便不能安分了,伸手似是要去捉它,学着它的声音说:“喵,喵——”
钱昭恨铁不成钢,皱眉心道,教你说话不会,倒先学猫叫唤。
待到此时,便连多铎也赶来了。因小七挣扎地越发厉害,钱昭有些吃不消,便将他塞给多铎。
多尔衮对严凤余道:“将猫带下去溺了吧。”
东莪听说要杀猫,哪里还能撑得住,扑过去从严凤余手中抢了猫儿,惊叫道:“不能杀阿菊!”
多尔衮淡淡道:“七阿哥不到周岁,玩耍不知轻重,就算猫儿温顺,恼了挠咬再寻常不过。猫没有错,有错的是你。”
东莪听着父亲的训斥,只觉万般委屈,本就嫉恨小七更受他疼爱,此时更是伤心欲绝,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搂着猫儿哽咽道:“不要杀阿菊,呜呜。”
多铎见侄女哭得伤心,便道:“哥,算了。何必跟个猫置气。”
多尔衮看东莪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也是心有不忍。东莪还是半大的娃,介乎女童与少女之间,平时最爱往稳重老成里扮,此时眼泪鼻涕的,方显出孩子心性。
犹豫间,他望向钱昭,钱昭却只是微微一笑,转开脸去。他不由有些着恼,东莪是孩子,她也一般大么?
大福晋瞧这情形,明白要了局,便是要钱昭能出口气,可求情的话自己要说了,听着也像是胁迫的意味,只得强忍下来。
多铎想打个圆场,一手抱着小七,又去搂钱昭,就在这时,便听小七指着猫儿对他道:“阿玛,喵。”
“咦,你再叫一声。”多铎听他发音清晰,认人也准,不由得意非常。
“阿玛。”小七又唤了一声,扯着他的衣服,满脸期盼地又去看猫。
多铎亲了他一口,道:“乖儿子!”又转向兄长,笑着说,“哥,这猫先给小七玩几天吧。”
多尔衮脸色阴沉,盯了他半晌,又望向东莪。东莪会意,再不舍得,也比爱猫被杀了强。多铎把小七交给钱昭抱,自去接猫,全不在意夺了侄女的宠物。
钱昭心情也不好,蹙眉盯着怀里的小七,小七大约明白她的不快,讨好地笑:“娘,娘。”她深吸了口气,伸指在他额头弹了一记,道:“你是故意的吧。”小七双手抱头,泫然欲泣,却在看到多铎递上来的猫儿后,又破涕为笑。
钱昭往后退了一步,挥了挥手,似乎想赶开那些飞舞的碎毛,嫌恶地道:“脏死了,把毛都剃了去。”
东莪听说她要剃猫儿的毛,不由怔了,刚消下去的眼泪又浮上眼眶,抽着鼻子道:“别、别剃毛!”
钱昭望着她道:“留命还是留毛,你说呢?”
东莪一时答不上来,呆呆地望她,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第六十六章 (下)()
王府管剃头的杂役手艺一绝,黄猫全身除了头和爪垫,都给贴皮刮得干干净净,粉肉蹭亮。
多铎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