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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殊华忍不住给前明说几句话:“前些年不是旱就是涝,也怪不得朝廷举步维艰。”
钱昭挑眉道:“天灾哪年没有,国力不济罢了。根子里都烂了,修修剪剪无济于事,不如铲了重来。而清廷也非一无是处,起码开疆拓土之志未泯,于政事上认真却又不失圆滑。”
秦殊华听她对满清评价如此之高,不由冷哼道:“照你所说,便由清廷一统中原,我等做顺民便好!”
钱昭睁大了眼,问道:“殊华姐之前不就是想静观其变么?迟早也做了顺民了。”
“你!”秦殊华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钱昭拉她的手,笑道:“开玩笑的。清廷自然有他们的问题。满人本来就少,八旗整编军额不过六万多,降将降臣各怀鬼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再起烽火,还有皇权之争已是死结……”她停下,敛了笑容,用力握住她的双手道,“最重要的是,眼见清廷承袭明制,哪怕革新也极有限,若干年后不过重蹈覆辙!”
秦殊华感觉她手上劲道,微微弯腰,俯近问道:“那么,你想要的新朝是什么样?”
钱昭瞬间有些迷茫,继而却坚决地道:“我也没想清楚,但绝不是前明那样。我希望人应有所思有所想,活着不只是为了活,不为所谓‘礼’所谓‘孝’所谓‘贞’。”
秦殊华不太能明白她的话,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是全然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秦殊华继续问道:“你知道若要这一路走下去,不知要多少年,不知要流多少血,兴许没有一点成效,便丢了命。你也要试么?”
钱昭点头,回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秦殊华摸了摸她的头发,垂眸道:“我以后再仔细想,睡吧。”
钱昭闭上眼,已然泄气,轻轻靠向木枕,轻道:“嗯,睡吧。”
抵达太原城下时,裘树民先下了马,钱昭借他一托之力,也跳了下来。裘树民道:“进城查验须得排上一会儿。”
“那便等等吧。”钱昭戴上笠帽,道,“这次带累你和刘大哥了。”
裘树民道:“哪里话。等捱过这一阵,掌门就不会逼着你了。”
钱昭低头默然,裘树民便道:“你和老刘在这等会儿,我去打点一下。”说着便往瓮城城门去了。
刘大牛牵着马,有些心神不宁。钱昭想着晚饭时再与他聊聊,忽然喉管处按上了三根手指,一人搂住她腰,耳语道:“竟然给我下药,你还真能!”
钱昭骤惊之下差点叫出来,深吸口气,心道反正被逮着了,再无忐忑,便道:“只那么一点,殊华姐何必记恨。”
“走!”秦殊华冷哼一声,拽着她出了人堆。刘大牛见是秦殊华,只喊了一声“掌门”,便无二话,神情半是不忍半是羞惭。
待到客栈住下,秦殊华将钱昭往房里一推,道:“好好待着。”
柳先生摇头道:“殊华,何必如此。”
秦殊华没好气地道:“她那么大能耐,老裘和老刘竟能听她的给我下药!再留一阵子,恐怕她说让投降清廷,大伙儿也都去了。”
柳先生叹气,不再说什么。
秦殊华进了房,关上门,将钱昭压在桌前坐下,问道:“你怎知鞑子事前便会设套?”那晚自己失去知觉不过半个时辰,她便溜之大吉,竟然还不忘留信警示。
钱昭摇头道:“不知。我只是猜他大约咽不下这口气,定不会放过你们。可有折损?”
秦殊华想起被射死在城墙下的两个门人,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恨恨道:“不愧是枕边人,对方心思倒是清楚得很!”
钱昭抬头望她,道:“为何迁怒于我?是你自己决定与虎谋皮。”
秦殊华吸了口气,一手按在她肩上,道:“不管谋什么,他要是再敢耍花样,我就在你脸上划几道。”
钱昭却道:“别说划几道,一道便不值钱了。”她拽着秦殊华的袖子,求恳道,“殊华姐,别送我回去!”
秦殊华拂开她,说道:“你根本不该招惹师兄!”
钱昭皱眉道:“我喜欢殊烨,有何不妥?”
“你自去做你的豫王妃!等到清廷传出悬赏,让师兄如何自处?”秦殊华责问道。
钱昭一颤,抿了抿唇,回道:“不会如此。何况殊烨知道……”
秦殊华冷笑道:“那你的儿子呢,他知道吗?你那晚说的,将要做的事,我做得,师兄做得,只有你做不得!”
钱昭白了脸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与多铎的事尚可以算逼不得已,但那个孩子,却是不得不面对的事实。秦殊烨或许不在意,但只要有风声传出,他二人定会身败名裂,再高的人望都将烟消云散。
“你自己好好想想!”秦殊华说着拍手召进来两个门人,自己退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想明白了吗?”秦殊华点了灯,端着放到桌上。
跳动的烛光映在钱昭脸上,肌肤呈现一种诱人的蜂蜜色。她闭了闭眼,以鼻音答道:“嗯。”
望着那微启的菱唇和颤动的眼睫,秦殊华忍不住伸手抚她的脸颊,心道,这般模样谁能不怜惜?“你若不回去,除非隐姓埋名。师兄也会被你连累,你两个也许得整日东躲西藏……”她捏着钱昭的下巴轻道。
钱昭睁开眼,打断道:“不用说了!”
秦殊华不为所动,仍旧用指腹在她腮边轻划着,道:“况且,你没得选。在我这里,师父的命比你的重要。”
钱昭压住她的手,眯起眼道:“我已想清楚我要走的路,退而求其次罢了。不劳你多费口舌了。”
秦殊华笑道:“聪明的姑娘。那,我先要你一点东西。”说着掏出一柄匕首,除了鞘,朝她脸侧递过去。
“砰”门突然被大力撞开,一人如闪电般扑至,牢牢抓住秦殊华握刀的手。
秦殊华见了来人,挑眉道:“师兄,让开。”
秦殊烨却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她。
钱昭拉了拉他的衣袖,唤道:“殊烨,先松手。”
秦殊烨回头看她,手便放开了,由着她将那匕首接过去。
钱昭散开发髻,割下一绺头发,将匕首和断发递给秦殊华,道:“殊华姐,我与殊烨说吧。”
秦殊华冷冷扫了两人一眼,转身出了屋子,顺手将门带上。
“你怎么来了?”钱昭仰头望着他问。
秦殊烨抚着她的发,道:“总觉得师妹有事瞒着我,所以便来了。你别怕,我不会让她逼你的。”
钱昭扶着他的胳膊道:“她没逼我,是我自己要回去。我有一个孩子。”
秦殊烨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是男孩,才半岁,我……很想他。”她继续道,“抱歉不曾告诉过你。”
秦殊烨沉默良久,捧着她的脸,吻着鼻尖唇角:“以后我们也会有孩子。”
钱昭抵着他的肩膀推开他,道:“不会有了,我们,没有缘分。”
秦殊烨箍着她的腰,将她压在怀里:“你答应过我不反悔。”
钱昭伏在他胸前,闷声问:“你师父和我,你选谁?”他颤抖了下,没有回答。她又问:“你和我的孩子,我会选谁?”他仍旧不说话。钱昭抬头,吻在他脸侧,道:“殊烨,我们不能选。”
秦殊烨望向她,问道:“他会对你好吗?”
钱昭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他”是谁,回道:“应该吧,他许诺我做他的继室。我会照顾自己。”
秦殊烨抚她的脸,道:“我舍不得你。”
“我会过得好。绝不会吃苦,你知道的。”钱昭含住他的唇,接着道,“今晚,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秦殊烨将她横抱起,放到床上。钱昭将纱帐放下来,依到他怀中,轻唤着:“殊烨殊烨……”她只知道,现在她需要他。
秦殊烨搂她躺下,抵着她的额头道:“我曾经想,如果能与你同床共枕那便是最好的事了。”
钱昭抱住他,听着他的心跳,逐渐平静。
他吻着她头顶的发,喃喃着说:“昭儿,不管你何时回头,总会见到我……”
几日后,多铎便收到了一封信及那束头发。
额尔德克进来时,见伊尔德正跪在下首,他扫了他一眼,上前轻声禀道:“主子,那边送了东西来。”说着将荷包和信封递上。
多铎接过来,还未及打开就问道:“他们要什么?”
额尔德克回道:“黄金一百两,要三到五两一根的金条。”
多铎从荷包里掏出那一束断发,陡然心惊,道:“给他们!”钱昭的发质纤细,进看之下并非纯黑,她往日苦恼发丝脆弱易断,偶尔会配几方药汤浴发,所以,他再熟悉不过。将那束绑着丝带的头发紧紧握着,他呼吸急促了几分,继续问道:“还说了什么?”
额尔德克已读过信,觑着他的神色,回道:“信里说,先缴了黄金,三日后吕梁以人易人。”
多铎胸口憋着一口浊气,瞪着他狠狠训斥道:“之前让他们跑脱了,才有如今的麻烦,若再有下次,就不用回来见爷了!”
额尔德克小声道:“那时未见到福晋,奴才不敢赶尽杀绝……”见自家主子一眼横过来,立刻闭嘴,不敢再辩。
伊尔德一直单膝跪着,腿也麻了,之前进来刚行了礼,就莫名其妙地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现在望着旗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越发不敢乱动。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预备,明日一早出发!”多铎发作完额尔德克,转过头来发现伊尔德还跪着,皱眉问:“阿济格现在何处?”
伊尔德低头回道:“回主子,英亲王巡防榆林,大约过几日返回大同。”
多铎冷哼了一声,道:“巡个屁!你叫他老实在大同待着,我回来再找他算账!”继而又道,“还不快滚!”
伊尔德不知这兄弟俩闹的哪一出,反正自己是倒了大霉了,灰头土脸地“滚”了出去。
钱昭和秦殊烨都是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晨,她送他走,说道:“接下来的事交给殊华姐,你去临汾安排接应。”
秦殊烨与她聊了整晚,知她心意已决,只能点头答应,然而牵着她的手却舍不得松开。
钱昭递给他一封信,道:“如有机会,这信交给孙可望。”
秦殊烨捏着信,忍不住问道:“写了什么?”
钱昭笑道:“殊华姐对那姓李的有些意思,说不定今后两人就成了。你们若去投靠西军,要是见他们也奉了前明宗室,就得小心些。其实前明宗室倒也没什么,只是必然引得那些只会帮倒忙的士人纷攘而至。弘光朝已被他们玩崩了,西军要是给他们祸害上,脱身恐怕很难。”说着送他到门口,她在槛前停下,又道,“你……最好不要再去京城。”
秦殊烨这次没有答她,揽腰在她唇上吻了一记,便推门出去。
秦殊华在走廊尽头堵着他,道:“师兄,她回去才能安稳度日。”
秦殊烨点了点头,道:“师父的事先交给你,我先沿途打点。”说完也不看她,自顾去了。
换人的地方选在空旷之地,方圆十里是一望无际收割过的麦田,翻耕过刚种下玉米。
双方隔着百丈,老掌门先被搡了出来,一跛一拐地走到中间的位置。秦殊华见了师父,才让门人放钱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