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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倒挺好的。”
钱昭道:“什么放水灯,那是做的曲水流觞。”
多铎不解,问:“什么曲水流觞?”
钱昭暗叹了口气,心道,与这草包说这个做什么,此时也没法敷衍,只好把典故跟他说了一遍。
多铎抚着下巴,自得道:“石廷柱那附庸风雅的老粗,原打算把那茅草亭子拆了建鱼池,幸好爷给提了个醒让留着。”
钱昭瞥了他一眼,转而道:“说正事儿,部文我都给你整理好了,你花一两个时辰,把该批得都批了吧。”
“哎呀,那些你就看着办吧。昨晚没睡足,现在有些困了。”多铎打了个哈欠,往大迎枕上靠去,勾着她的腰道,“还不是你每回大半夜的又要洗浴又要换衣裳,折腾得爷多晚才合眼……”
钱昭在他背上拍了一记,道:“你今儿一没常朝,二没应卯,睡到辰正才起来,还好意思抱怨。快点儿,否则到晚上也看不完。”
多铎一听更不乐意了,揉着眉心道:“爷看那些就头疼,你随便应付几句行了。”
钱昭想了想道:“礼部那些议定卤簿仪仗的,我已经帮你回了。可吏部请示大小官员授职的呈文,怎么随便应付?那些人我都不认识。”
“爷也不认识。”多铎靠起些,揽着她道,“给你支个招。因战功受封的,直接准了;其余授实职官的,十个里头准七个,其余三个挑点刺。”
“十选七,怎么个选法?”她问。
“随你高兴,看谁名字顺眼挑谁。”
钱昭推开她,怒道:“你这也太儿戏了吧!”
“反正后面还有人会瞧过,慌什么。”多铎掏了掏耳朵,若无其事地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她回道:“让吏部把那些将授职官员的履历一一誊抄,编造成册送过来,浏览之后再做评断。”
“这较真的!”多铎扶额躺倒,“随你。”
钱昭推他,他摆手道:“乖乖,让爷睡会儿,头疼死了。”
她见他面露疲态,便不再勉强,给他盖了薄被,柔声道:“不是说饿了吗?怎么不吃了再睡?”
多铎哪里好意思起来吃东西,咬咬牙打定主意饿上一顿。
钱昭转去外间,在书案前坐下,一手抚着堆叠成半尺高的文书,忽然生出些难以名状的奇异感觉。虽然只是鞑子的朝廷,可手中的笔,书写的却是确确实实的权柄。世事真是荒唐,若如今依旧是安稳平静的大明,她便应该是那乡间待嫁的小女子,而不是坐在这儿,批复这些进士及第的官吏们递交的奏本。
其实,不过是个书吏的活儿吧。她自嘲一笑,打开一份看过一遍却没来得及处理的部文。
第二章()
掀开蒸笼盖子,水汽扑面而来,飞快地将一只饽饽夹到碗里,刚将盖合回去,头顶便吃了一记爆栗。
“在内院吃不饱啊?一回家就知道吃,还跑灶上偷食来了!”中年妇人推她走开,往手心摊了块湿布,将蒸笼整个端下来,放到桌上。
牧槿立时没了胃口,不快地对母亲道:“我多久没回来了,不过吃一个苏叶饽饽,值得大惊小怪地编排么?”
妇人瞪了她一眼,怒道:“怎么,你如今金贵了,做娘的说几句还不行了?既这么得脸,怎么不见给你哥谋个好差事。
牧槿“啪”地搁下碗筷,摔帘子出了厨房。
那妇人还想追出去骂,却被赶来的自家男人推回去。男人斥道:“你能不能少说几句!大妞儿难得回家一趟,也不知主子给了多少时候假,兴许吃顿饭就得走,还不赶紧张罗张罗去。”
牧槿坐在临窗炕上,抓过炕桌上簸斗里没纳完的鞋底狠命扎针,心中暗忿,那到底是不是她亲额娘,心里只惦记哥哥弟弟,从不曾为她这唯一的闺女打算过,她都十七了还没议上亲。
没一会儿,牧槿之父掀帘子进来,将两个碗放在炕桌上,盘腿在她对面坐了,道:“记得你以前就爱吃这个。”
牧槿瞧一只碗里装着四个苏叶饽饽,另一只碗里半勺白糖,不禁心软了,放下鞋底,道:“阿玛,主子那边现在还说不上话,哥的事我会放在心上。您让额娘别那么急。”
父亲在炕边敲了敲烟锅,道:“不急,不急。”
牧槿拿起一只饽饽,蘸了点白糖,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嘴香甜,心想,老娘虽然待她刻薄,可做吃的手艺却是顶好的。她边吃边道:“阿玛,我听说城外圈了好大的地儿,有些汉人投充的也就算了,那些无主的,却正要人看管耕作。哥去外边说不定能捡个管事当当。”
父亲皱眉道:“若是在盛京倒也无妨,可这仗还没打完呢,万一哪天……到底跟在主子身边稳当些。”
“在这府里做个洒扫门房有什么意思?”牧槿抹了抹嘴,又道,“哥那个脾性阿玛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真到主子跟前,万一哪天误了差事,可不是说笑的!”
“你少在那胡说八道,你哥是聋了哑了还是缺胳膊短腿,就能误了差事?”妇人冲进来,抬手就朝牧槿脸上打去,“让你给家出点力就推三阻四的,白养你那么大!在内院待了这么些年,也没混出个样来,换个人说不定都不用做活,还有别人伺候了……”
牧槿额角吃痛,听她越说越不像话,肚子里那股子气终于憋不住了,倏地跳下炕,推开母亲就往外走。奔出小院,父亲呵斥母亲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脚下走得极快,进了正院,心绪才渐渐平稳下来。被家里这么一闹,见廊下额尔德克迎面打招呼,也觉得倍加亲切,回了个比平时甜得多的笑脸。
回屋换了身衣裳,重新梳了头发,便进正房见了主子。
钱昭从纸堆里抬头望了她一眼,道:“回来啦。家里还好吗?”
她磕头谢了恩,才起身回道:“家里一切都好,谢福晋记挂。”
钱昭皱了皱眉道:“行什么大礼啊,又不逢年过节的。”
一旁的多铎笑道:“那是她知礼,哪有连这都嫌的。”
牧槿偷觑了他一眼,心道,要不是您在这,我用得着跪啊拜的吗?
钱昭望着他道:“还是不要再弄人进来,我有她就足够了。要是有个写啊抄的事,借你一两个小太监服侍就成。”
多铎迟疑:“一个丫头少了点吧?过些日子你也该显怀了,哪能不多要几个丫头婆子伺候。”
钱昭遂低头看桌上的公文,道:“随你。只别让她们进进出出地烦着我就成。”
“我找几个在外院等着伺候,不叫她们碍着你的眼行了吧。”多铎站起来走到她背后,俯身搂住她道,“大半天的瞧什么呢?看你皱一下午眉头了。”
钱昭把一本叠好的折本往后一递,道:“你自己看。这是摄政王亲自勾选确定的花名册。”
多铎接过去翻了两翻,问:“有什么纰漏?”
她又将另一本折子交给他:“这是我拟好的。”
多铎打开看了一遍,问道:“这些人你都怎么定的?”
钱昭淡淡回道:“我向吏部要了这些人的履历,如是旧官还参考了崇祯年的考评。”
“我记得前两天才送来,那么快就弄完了,咱们昭昭就是能干!”多铎啧啧赞道,却忽略了他哥也是第二天即批复并发还吏部。
钱昭见他说不到重点,便将两本都拿回来,摊在桌上,道:“其中换了超过一半。你说我到底哪儿没想周全?”她自问处理时摒弃一切成见,单从这件事儿的角度考虑,反复权衡,才确定的人选。
多铎仔细看了看,拥着她坐下,笑着说:“这也不能怪你,有些人和事儿你不熟。爷给你说道说道。”
钱昭侧身,看着他等待下文。多铎指着其中一条道:“瞧这个,福建巡抚,你选的黄熙允,这什么人?”
“他本是泉州人,曾任兵部郎中,去年受命招抚福建。”钱昭答,挑眉反问道,“怎么,原籍须回避吗?”如今天下遍地烽烟滚滚,哪那么多讲究!投降满清的汉官可谓不少,但能用上一用的却不多。黄某人的骨气不值一提,不过做事还用些脑子,对地方又熟门熟路,并无不妥。
多铎笑回道:“倒不是因为那。你看他挑的这个佟国鼐,知道来头不?”
钱昭回忆了片刻,道:“似乎是恩贡出身,汉军正蓝旗。那黄熙允给你们招抚福建的时候,他是跟着一道去的。”
多铎道:“这人我虽不认识,想来应该是佟家的,佟养性佟养真的孙辈。”
钱昭看过旧档,知道佟氏先祖其实是女真人,后子弟多入大明经商,又与汉人通婚,便抛了旧俗,以汉民自居,竟成了辽东著名的汉人望族。万历天启年间建州崛起,佟氏一族与其暗通曲款,被大明抚顺守将抓住了马脚,把佟养性、佟养泽兄弟逮问下狱,不知这两人用了什么方法逃了出去,举族投往赫图阿拉。万历四十六年,佟养性导□□哈赤攻占了抚顺,也以此功成为满清朝内汉臣第一人。
不过,就算出自“功臣勋旧”之家,这佟国鼐究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贡生”而已。她讥嘲一笑,道:“你们满人选官,倒真是不拘一格。”
“说到佟家人,你还见过一个。”多铎想起了什么,揽着她的肩膀道,“记不记得在南京的时候,给你念文章的佟养甲?”
钱昭想起那个年轻将领,叹了口气道:“记得。看来不过三十,快成两广总督了吧?”随着清军从浙闽向两广推进,以多尔衮的任人风格,十有*会被她说中。
多铎答非所问,笑着说:“那有什么?勒克德浑去年才十七,就受命为平南大将军,在江浙和湖广都打得不错。”
钱昭瞪大了眼,惊道:“啊,他才十七?看上去比硕塞老成多了!”
“你还记得他俩?”多铎嘀咕了句,扬眉道,“爷可是六岁被封和硕额真,十二岁就是旗主了。”
钱昭望着他,摇了摇头,又看回折本,低声回了他一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什么妖孽?说谁呢?”他听她又说些令人费解的话,忍不住捏住她两颊追问。
钱昭“啪”地拍开掐她脸的手,横他一眼,随手抄起个折本甩在他脸上,道:“喏,看看这个。可别说我自作主张,没知会你。”
瞧这眼神,多勾人!谁能比她更妖更精怪?多铎心不在焉地打开手里的本子,扫了一眼,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嘿,这左梦庚给他爹请封来了!”
钱昭冷笑:“我给驳回去了。左氏归顺之功可是直追平西王吴三桂啊,你有没有意见?”
“‘良玉卒于梦庚投诚前,既未效顺又非死事,例不准行。’”多铎将批复念了一遍,虽未完全读懂,大致意思是明白的,拍着大腿称赞,“好,驳得对啊。左梦庚是降了,可他爹左良玉没降,到死都是前明的宁南候,凭啥要本朝的封赏。”瞧钱昭眯着眼,冷冷地盯着那折子,便问:“不过昭昭,你是不是恨那左氏父子端了南京福藩的底?”
这个左良玉,拥兵荆楚,因不满弘光登基后对他的封赏,竟在满清大军直逼大江防线时,以“清君侧,拥立慈烺太子”为名,率部东蹿,逼得南京方面不得不两面作战。攻到九江的时候,左良玉病死在那,他儿子左梦庚继帅位后,因被黄得功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