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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了一阵,上工的时间到了,都走出去,最后那个关照他“小子!把衣服换了到点儿啦!我们先过去了啊!”叶凉没应,脑子里尽是些片段,整段的他记不起来了,比如说这套衣服是怎么上的身,他是怎么出的门。就记得那句话“……叶凉……这个你带着……有这个,方便。”他盯着脖子上那个黑色方块,盯出一阵光离怪陆,尽是那男人的声音“叶凉,我打的你可要接啊,我的,铃声给你设成《欢乐颂》了,贝多芬的那个,知道吗?”
一部手机,整个世界都成了牢笼……
38
这是个什么时代你们知道吗?是个摆平个把人不是什么难事的时代。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钱,足够特别的手段,足够匪夷所思的设计。我用了三个足够,注意,是三个,它们是串联关系,不是并联。三个,缺一不可。
说实话,那男人要“摆平”叶凉一点难度都没有。什么捏在人家手上呢。那什么是“摆平”?说得文一点儿就是“发生关系”,说得粗一些就是“干”。但是没有,除了手和舌头之外,都还没开始。到这里就费解了,他处心积虑死缠烂打没脸没皮的追,追到“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一步了,却什么都没“开始”?!
那男人在“憋”,憋着等一种东西,那东西叫“两厢情愿”。这真是俗烂的天真——天真和天真的衍生物:犯傻发痴神经那都是年轻人的专利。他已经不很年轻了,遇到叶凉的时候。性经验不会少,单看他对叶凉的那些折腾就知道。
那他那么天真的认知到底从哪里来?
他凭什么?钱?全世界都知道钱上什么都建得起来,就是建不起来“真”。个人魅力?别傻了,世界上有几个鲁宾斯坦几个范思哲?!年岁上来,皮一皱,一不小心就猥琐了。
没道理。
可这世上本来就不是所有的事都给得出道理的。
他憋着。
像是摆了一盘鲜草莓在手边,口水被记忆中的味道引得不停的冒,伸手捏起一颗,又不咬,沾点沙拉酱把手吊得高高的去“馋”自己,馋得半死不活就一舌头上去,舔出一阵骨酥,回头看看,那草莓还好好的,就是软了些。
憋他又不太憋得住,手机三不五时的响。憋久了吧,爱和恨到了那里全糊了。
39
叶凉的日记在1999年6月18日这天是一片刺目的空白。什么也没有。可还有什么能比空白表达更多?文字的缺失并不代表记忆的缺失,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上面白得如此惨然,就连“今天是很可怕的一天”都没有了。叶凉和白纸一同沉默。可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想让它自生自灭哪里那么容易?
事情应该是发生在1999年6月18日的晚上十点至十点半。在后面你们可以看到,这天对于叶凉来说是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天。
南方六月天暗得晚,要到晚上八点多九点天才黑透,入暑了,热得要死,几个人塞在一间房里,喘气都冒汗,于是晃出来,穿着大裤衩大背心,抓张报纸边扇边出到外面,外面空气流通了,好歹能逮着几丝凉风,人就精神了,心情顺回来,话也跟着来。
“好哇!叶凉这死崽子粘上对象就不肯下来了!前几天也是——回都不带回的!咳!真是!你们说,他怎么就有这个心?!今晚逮住他给教训教训才行!书不想着读光顾处对象了!象话么?!”
另个半真半假的说“话不是这么讲的,大了嘛,年岁到了连骡子啊马啊的都晓得掺和,管那么宽做甚!”
“就是!小子处上了就处上了嘛!算他能耐,甭管了,不是说吗——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位大概是往自己家里头想了,连“儿孙”都给整了出来。
“嘿!那……那他可是来赚钱给他老子治病的!老爹都病得这样那样了——他、他居然有心处对象?!”
“哎——呀!心里苦的慌么!跟我们这群老头又不好吐太多,找个对象吐吐不也好么!不然还等着憋死?!再说了,那对象不定还能帮帮忙呢!”
“也是。”几个都默了下来。默着往前走,风一柔,心就软了,刚才那点话都拐着弯回到自己家——老婆啊、孩子啊、爹娘啊,怪想的!
走到离租来住那间房要远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园子,树啊花啊长一些,回廊什么的建几条,遮遮掩厌,白天老头老太上这儿打太极蹦健美,到晚上,小年轻就过来了,树前草下搂搂抱抱——刺心哪,对这几个孤家寡人。可不去这儿能去哪儿呢?除了这里有点树招些凉风有石头坐坐,更重要的是不花钱,得,睁只眼闭只眼,几个人在一起侃侃就过去了。侃上半小时,把身上的汗臭晾晾干再往回去睡觉。于是侃起来,尽是侃笑话,荤素都有,图轻松。正侃到热闹的当口,一个突然缩头缩脑的使眼风“嘿!那边!后面!”
“什么这啊那啊的!直说不完了吗?”
“啧!我让你们把头抡过来!街口那头!……哎呀!朝咱住的地儿去的那个街口哇!那辆车看见没有?”
“车就车呗!没见过哈?!”
“不是!觉着……有点眼熟……你们瞅着……像不像老板那辆?”
“别逗了!老板吃饱了撑着杵这犄角旮旯里!”
“……也是……”
“嘿!嘿!出来人了嘿!俩!那高的不是老板我把头赔给你!”
打工的认老板最有眼力,一眼放过去,十有八九错不了!剩下那几个一看:哟!还真是老板!就乖了,瞪大了眼看,安静了。
嚯!还带一女的!又是搂又是掐的!这女的就是有点儿太瘦!腰和屁股都那么点儿——一块板嘛!有钱人可真怪!有钱有钱的居然找块板来“硌”自己……
哗!亲起来了都!
看看那路口——十字的,车来车往人来人去,挨着两边下去还都是些小商小贩——人够多的啊!渴起来居然什么都不避?!
啧啧啧!老板也不是什么小年轻了,还那么死皮赖脸的……。几个相视笑笑,心兆不宣。笑完后又把眼睛调回去——当戏看。
这亲的时间也太长了点……
手……那手还往人家塞进裤子里的上衣上拽,拽出一个口子就滑进去了,上上下下的爬……
格他娘老子的!整个一流氓!你爱弄往家弄去!当大街上弄——有这么显摆的么?!心上一把火当时就烧起来了。是酸的。他们几个拼着血汗在外头漂,和自个儿的婆娘一年也见不上几次,眼前这个,怎么就能开着小车搂着女人当街弄?!他凭什么?!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就是“妒”。
“妒”把他们几个的瞳孔收得细细的,盯紧了那两人。
那女的终于受不住了,抖着挣扎起来,挣又挣不脱,人太瘦了,哪够得上制住她的那个啊!
挣来挣去,倒把脸甩过这边让几个伸长了脖子的人看个正着!
叶凉……嘛……那……不是……
叶凉!
这不是叶凉那死崽子是谁?!
一眼,顿时就把这世界搞得没了天经没了地义。
一群人神经断裂的看着他们的老板生生巴上他们当兄弟当儿子一样疼的孩子——一副爱得要死的样子。
什么都不用说了,两个都是他们认识的。事情的性质很快就能认定。
认定以后怎样,我并不确切的知道。
可是我有种很能让人(至少是我自己)快意的想象。这想象来自叶凉1999年6月25日的日记。
“今天回家,工友帮的忙。”
从6月18到6月25,统共一个礼拜。一个礼拜足够让人把什么都酝酿好了,比如对于恃强凌弱的想象,比如正义感,比如对这个不均的世界的一点“怨”。这个忙,帮起来就充满了草莽气。
6月25日这个下雨的夜晚,几条人影在细雨和黑暗的包裹下抄断了一个“流氓”的后路,拿麻袋套他脑袋上——“叮咣”一阵乱打!把他天日都揍出去!然后再问他还敢不敢流氓敢不敢缠人——照片底片统统给我拿出来—— 一把火烧了可没烧彻底流氓居然还留了一手黑下了一套底片那底片日后就成了祸害……
别误会,这是我的想象。想象而已——谁能阻止我在想象里痛快一把?!
事实是,叶凉不明不白的在1999年6月25日这天坐上回家的车,中间没遭到任何阻拦,一切顺利得就像一场阴谋。
40
回到家,阿爸已经被接回来养着了。面色上好看一些。也能拖着腿下地走几步了。应该的,看看光钱就给烧掉多少。叶凉心放下一些,就收拾东西要回学校——一个多月了啊……
当初回来的时候走得太急,好多事都没处理到。善后基本上靠了雷振宇在做。这次回去,得好好谢他,叶凉想。
回到去,想来宿舍那几个都知道了,平时太生,要问要关心又不太敢的样子,处处留小心,反倒把气氛搞僵了。也是考试周快到了,找了个温书复习的借口逃命一样的逃掉,剩叶凉一个。他在收拾床,收拾书上的尘土,收拾桌子。收拾完,洗净手,他往每个人的桌上都放了一个圆圆的石榴,黄绿色,熟了,一股青青的甜味柔柔的飘开。这是绿石榴,不同北方的红石榴——一熟就咧嘴吐出一肚子晶莹的那种,它什么都含蓄,再熟也包在里面,包了许多心事,到摘的时候,咬一口,发现里面要么熬红了要么熬白了。
叶凉拿起一只,静静的闻,怀想沙街上的水气,花香,人声。那香像清水,特别适合洗尘和发呆。他就这么呆呆的站着,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雷振宇第一眼见着回来的叶凉就觉得不太对。有什么东西坏在里面了。开始只是直觉,后来直觉变成怀疑,怀疑变成不安,最后一堆照片证实了一切,疯起来就不管不顾的,两年间建起来的东西给毁得干干净净。
那时还没有,还只是怀疑。他招呼他“叶凉……?”叶凉很明显还沉在沙街的岁月里,脸转过来了,却没有应声。
人是瘦了,像是给什么东西捂得提前熟了,有股不太干净的“甜”气。也是一种风情。勾人得很。于是怀疑扩大成不安。
“叶凉?”他又叫了一声。叶凉醒过来,慌慌的应了“学长……坐……”。
雷振宇随便扫开一铺床坐上去“家里,差不多了?”
叶凉点头,点得很迟疑。
“没什么难事儿吧?”
叶凉挂下去的脑袋又摇了几摇。什么都不说。
雷振宇怎么不知道他家短钱?等他自己开这个口而已。其实吧,最急的人是雷振宇,想帮,可门槛在那儿竖着呢!还不能跨过去,跨过去高门大嗓的嚷着“兄弟缺钱言一声哥给你!”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伤人!
不说便不说吧,天长日久的,慢慢来。
说是慢慢来,可是叶凉身上那股“甜”气把雷振宇撩拨得坐立不安,终于生出事来。
那是七月刚起头,考试周过了大半,剩一两门小的没考,人呢,基本都松下来,学生会组了个各院系间的什么比赛,时间都选在每个下午六点到七点半,太阳落了,暑气降下去,引了一大堆人过来。叶凉没去,他在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咝”着气回宿舍里想找点蓝药水涂。找了一圈,没找着,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放哪儿了,就坐下撩开裤管看看摔得灰头土脸的膝盖。
“叶凉你脚破啦?”有人喊他。之后就是蚂蝗一样的舌头和烙铁一样的手。很多东西顺着这些复活了 ,叶凉被吓得透透的,失口就连名带姓的喊了“雷振宇!”
不是学长。身份在这里破开了。
雷振宇给“轰”着了——叶凉你居然懂了一些的……。这“一些”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