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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人,沈霓裳都有印象。
那个男童自然便是七岁的三少爷沈平南,而那两个丫鬟则都是王夫人院中侍候的。
她叫不出名字,但原先飘过王夫人院子时却是见过一两眼的。
“三少爷……快停下,奴婢好疼——”约莫是真疼,粉衣丫鬟躲闪着,又不敢真的躲开,眼泪都出来了:“三少爷,求你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没偷看老爷——”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冷静如沈霓裳也不禁微楞了下。下一刻,她悄悄挪了下位置,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的挡在了立柱后。
“还说没看,你明明就看了!”沈平南语声狠狠:“月红都说你看了,你那不是看你是眼睛放钩子——臭奴才,贱女人,想勾引我爹,我砍死你!砍死你!”
木剑更加用力的朝她脸上刺去。
“月红你——”粉衣丫鬟闻言气急,闪躲间朝黄衣丫鬟看去:“老爷让我上茶,我哪里勾引老爷了?分明是你——”
还未说完,已经上前来的黄衣丫鬟月红足尖朝前微微一伸,她只注意上方没注意下方,顿时被绊倒在地!
这一摔,沈平南没刺中她脸,这下见她摔倒,便马上跳到她背上,一屁股坐下,举着木剑没头没脑地,只朝她脸上招呼:“贱女人,我打死你!划了你的脸,把你变成夜叉鬼!臭奴才,看你还敢不敢勾引我爹!”
月红退到一旁,拈出帕子捂着嘴无声笑。
粉衣丫鬟被沈平南骑住,怕摔倒沈平南,不敢大动,只死命的护住脸哭泣求饶,可哪里挡得住。
不多时,便钗横髻散,脸上脖子上也多了好几道血痕。
下颌上一道最深的,已经淌出血来。
沈霓裳朝不远处的月洞门又望了眼,默默收回了目光。
这个亭子在假山后面,不特意转过来,倒是没人能看见她的。
又打骂了会儿,沈平南大约是累了,这才停了手,喝问:“臭奴才,还敢不敢再勾引我爹?”
粉衣丫鬟呜咽着只能连连摇首:“奴婢不敢了,不敢了!”
沈平南“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又朝她肋下踢了一脚:“再敢看我爹,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再给你手上打上奴印,让你同那些边民贱奴一样见不得人——”
“平儿——”一道温柔的少妇声音响起,打断了沈平南的发狠。
“娘亲。”沈平南瞬间乖顺,朝来声处奔去,扑进了王夫人怀中。
王夫人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二十五六的花信年华,眉眼温柔,十分可亲。
“这是怎么回事?”搂住沈平南后,她才看见坐在地上哭泣的粉衣丫鬟,吃了一惊般:“月桂,你这是——”
“夫人……奴婢,奴婢……”月桂说不上来,只低头又哭。
王夫人蹙起秀眉看向怀中的儿子:“平儿,你做了什么?”
沈平南眼珠转了转,露出几分狡猾:“我同月桂玩呢。她是夜叉鬼人,我是大将军,大将军征战夜叉鬼人,她被我给活捉了。”
“胡说什么?什么鬼人,月红哪里是什么鬼人?”王夫人又好笑又好气地用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孩子家家胡言乱语,难怪方才听你说什么打奴印——这可是不能瞎说的,边民的奴印只有官府才能上。月桂好好一个人,看你被你作弄得——”
她松开沈平南,朝月桂行去欲扶。
王夫人上前,月红也不敢怠慢,忙抢先一步把月桂扶起。
月桂一身泥土,只低头抽泣,下颌上的伤口沾了脏污尘土,凝成长长一条血痕。
“呀,”王夫人低低呼了一声,皱起眉头,朝沈平南冷下脸:“回去抄十张大字。”
“娘亲,我不要抄字——”沈平南扭身子还欲撒娇。
“再不听话就抄二十张。”王夫人目光扫去,沈平南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月红,带月桂回去,把我柜子那瓶香凝膏拿出来给月桂,记住,伤口洗干净再抹。”王夫人叹了口气:“三少爷年纪小,你们这些身边人可不能随意纵着。他虽是主子,可并不懂事,你们事事让着,这不是做下人的本分,反倒是害了他。你们可明白?”
月红恭声应“是”,月桂也抹了泪,跟着低低应了声。
两人先告退后,王夫人也领着乖顺得同方才判若两人的三少爷离开了。
这时,另一侧的月洞门旁探出一颗脑袋,沈霓裳起身走了亭子,朝她招了招手:“不用看了,没人了。”
忽然冒出个人来,玉春先吓一大跳,一看是沈霓裳才抚了抚胸口:“原来是霓裳小姐,吓死奴婢了。”
“有什么好吓的?”沈霓裳好笑。
“奴婢以为没人呢……”玉春吁了口大气,走了进来:“方才回去找霓裳小姐,屋里没人,走到花园就听见好像有人在哭,奴婢才在旁边躲着……没想到是月红。府里都说王夫人人好,看来还真没说错。为了个月桂,连三少爷也罚了,那香凝膏可不便宜,要一两半银子一盒呢——果然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说话也同旁人不同,听起来就是舒服。”
“读书人家?”亭边大丽菊开得灿烂,沈霓裳顺手摘了一朵,放在鼻翼嗅闻:“这么说你是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啊。王夫人是——”不待她说完,沈霓裳止住她,转身朝外行:“回去说。”
许是从未被人信任过,玉春自觉自个儿这番终于办成了件事儿,很是有一种邀功的心急。
回到屋子,便噼里啪啦说起来。
“先前果真是听错了,原来王夫人家才是教书匠出身。王夫人的爹是读书出身,没能举成官,在西城门外二十里的永和镇开了个学堂。王夫人还有两个兄弟,家里有些田地,都成了家,不过还未分家。王夫人在家是老小,是老爷出城做生意的路上遇见了,后来就进了咱们府。也算是个有大福气的,府里十来年都没添丁了,她进府没两年就添了三少爷。”
第七章 人会画皮()
见沈霓裳听得仔细,玉春又添几分得意:“司夫人家我也打听到了。司夫人家是做买卖的,听说原先是沿着中江跑东边做海上生意,还做得不小。可后来遇上海难,三条船全翻了,司夫人的爹和兄长全折在了海上。就那回,家产也赔光了,娘家除了一个嫂子还有个侄子,其他好像没啥人了。”
“船翻了?”沈霓裳“哦”了声,思索了下:“是何时的事儿?司夫人嫁进来前还是后?”
“是嫁进来后。”玉春回答得肯定:“马房赵老九的媳妇儿同奴婢说的,她一家子都是家生子,当是没错的。”
“做得不错。”沈霓裳若有所思的颔首,也顺道称赞了玉春。
玉春等了半晌没等到想等的话便急了:“霓裳小姐,你不是说要同奴婢说日后的打算么?”
沈霓裳起身走了几步,没有搭理她,只低头沉思。
“要我说,还是王夫人这边的路子靠谱些。”玉春不懂看脸色,碎碎唠叨着:“大夫人那边呢,奴婢想了下,是不大好。大小姐是亲生的,二小姐又占了个先,就算霓裳小姐记到正房名下,估计也要排到后头。王夫人这边就不同了,王夫人没女儿,霓裳小姐去了便是独一份儿,还有三少爷这个兄弟依靠……王夫人心好又斯文,府里人缘儿也好,人也温柔和善——”
“你觉得王夫人和善?”沈霓裳轻声笑,抬眸望着她:“你从哪里看出王夫人和善了?”
“大家都说王夫人和善啊,就方才,方才霓裳小姐不也在花园里么?王夫人为了月桂,还罚了三少爷十张大字呢!”玉春不明所以,满脸不解的回望她。
沈霓裳手里还捏着那朵大红的大丽菊,拧着花柄轻轻一转,便在眸中漾出一圈花影,似笑非笑。
“你可知王夫人是何时到的园子?”没有看玉春,她回到桌旁坐下才抬眼:“月红还未摔倒的时候,王夫人就已经到了园子。只不过,一直在园子门口没进来罢了……”
“啊!”
玉春轻呼一声捂住口,霎时呆住!
“你知道什么叫画皮不?”
“画皮?”玉春眨眼。
“有一种长相可怖的妖怪,她会用人皮绷在自己身上变成一个美人。但这人皮用久了便会坏,她便要在半夜无人的时候,脱下来修补描画——”沈霓裳语声缓慢的叙述。
“霓裳小姐求你别说了,我鸡皮都起来了!”玉春打了个颤,抱起胳膊,使劲搓了搓手臂,又朝门外看了眼,看见明晃晃的大白天才找到些安全感:“什么妖怪啊,比夜叉鬼人还吓人!”
“你见过鬼人?”沈霓裳问。
“没有啊。”玉春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鬼人长得吓人?”沈霓裳笑问。
“大家伙儿都这么说啊。”玉春回得理所当然。
沈霓裳笑了:“你方才还认为王夫人善良温柔呢?”见玉春噎住,沈霓裳唇角弯起弧度:“你要记住,这世上,不只是妖怪才会画皮。人画起皮来,可不见得比妖怪的本事差。亲眼见到的东西都有可能是假的,更何况是道听途说的。外面那张皮难看不要紧,关键是里面那张皮。”
深秋的阳光从敞开的大门泻入,带了些淡金色。面前的少女白皙的面孔沐浴在阳光中,有种让人很想亲近又不敢随意亲近的矛盾感觉。
玉春愣愣地问:“亲眼看都不能信,那该用什么看?”
沈霓裳朝她勾勾手指,她上前,沈霓裳先点了点她的左边胸口,又点了点她的额头:“用这两个地方看。”
玉春还不算太笨,很快反应过来:“霓裳小姐的意思是用心和脑子?”
沈霓裳颔首,指了指茶壶,玉春先顿了下,明白过来,七手八脚地拿了茶壶出去泡茶,行走间,步履还有些飘忽,好似还没从巨大认知落差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看着晃动的门帘,沈霓裳低声笑了笑。
如今看这丫头倒有几分可爱,似乎看来,也并非一无可取。
脑容量小有脑容量小的好处,简单的人,至少相处起来,不用费太多心思。
她是喜欢聪明的女人,可聪明得连儿子都利用的女人,还是保持距离吧。
玉春泡了茶端上来,很有几分恭敬。
碧绿的茶汤,茶叶并不好,但看得出也是用了心的。
端起茶汤,吹了吹,轻轻抿了口,立刻从口腔温暖到食道。
下一刻,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舒服极了。
看来,即便是不畏寒冷,但身体对温暖的向往本能还是在的。
沈霓裳在心里默默总结。
“霓裳小姐,”大约出去的这段时间也思考了不少,玉春一边整理自己的语句一边试探着问:“那依着您的意思,是看好走司夫人那边的路子了?”
都用上“您”了——沈霓裳好笑,却也不揭破,摇了摇首:“哪里有什么看好不看好,你也知道,我原先是住外边的,来这府里满打满算也才四年,比你还晚进来些。原先年纪小,没人为我打算。刚来的时候想我娘,也没出门的心思。如今年纪大了些,好多事也是这些日子才慢慢想明白些,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玉春如今听沈霓裳说话总会不由自主的就多了些没来由的信服感。
玉春赞同地点点头,又问:“那霓裳小姐怎不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