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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知父亲生前为密探组织服务,莫名其妙被当作逆党余孽,死得不明不白;也只听说父亲常去长宁镇,为镇上设计过不少建筑,与秦姓好友走得很近,除此以外,几乎一无所知。
直到这桩旧案重新掀起,他才从各处搜集、拼凑了信息,得悉部分隐情。
但父亲死于何人之手?被谁出卖了?为何要带走青脊的密匣?他们这一组人,是否真的参与谋逆?他茫无头绪。
此番,重见父亲曾经的上司,容非与秦茉皆有类似的疑惑和激动。
龙平自知戴罪之身,没敢和宣婆婆、秦茉打招呼,只悄然扫视而过,木然立在台上方桌边。
杜栖迟踏前数步,捧出一个由黑布包裹着的方型物体,掀开黑布后,露出尺余长的黄花梨木老妆奁。
妆奁顶部嵌镜子,四周漆金百鸟朝凤雕刻栩栩如生,正是秦茉惯用的那个。
现场大多数人交头接耳,被为首的林指挥使眼尾一扫,霎时不敢作声。
偌大集会场地鸦雀无声,林指挥使发问:“龙平,是这匣子?”
“是。”龙平应道。
杜栖迟拿出容非那黄铜片,毕恭毕敬,双手递给林指挥使。
当众人以为林指挥使要用黄铜片开启匣子时,他并未伸手去接,从怀内取了一小木匣,掀掉油纸,拿起另一把钥匙,再将容非那黄铜片与钥匙并在一起。
大抵上面的纹理相嵌,两把钥匙合二为一。
秦茉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和容非打不开那妆奁中的暗锁!怪不得杜栖迟获取钥匙后,未曾怀疑真伪!原来,那仅仅是一半!
妆奁内部的饰物和暗格早已清理掉,林指挥使捋起袖子,正要把手往里伸,见龙平神态有些奇特,说不出是喜或是悲,他剑眉一凛,冷言道:“你来开。”
龙平错愕过后,嘴角浮出一丝嘲讽,接转钥匙,等周边青脊指挥使退开两步,他毫不犹豫,手执钥匙,探进内里。
只听得“咔嚓”一声,密匣并未喷射出想象中的毒烟或利箭。
在场之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眼见龙平将匣子的金属部分提出,抽调最上面的钢板,小心翼翼捧出一叠纸状物。
一本册子,和一红一白两个信封。
盗门那几人面露喜容,不由自主上前数步;三名江湖帮派代表也伸长脖子探头探脑。
林指挥使确认无害,挪步拿起最上面的红色信封,抽取内物,见状皱了皱眉头,眸底滑过狐疑,后重新装好;觑见中间夹着的白色信封标有青脊印记时,喜出望外,紧攥在手;再观那泛黄的册子,随手翻了几页,表情愈发古怪。
他目视龙平:“这些是你亲自放进去的?”
“是。”
“信是何人所写?”
“是红玉一脉的银牌指挥使所书,我只负责上锁和传送,不知内容。”
“其余这两样,与‘风影手’有关?”
龙平点头。
围观者万分好奇,盗门与江湖客更是虎视眈眈,若非对方是朝廷命官,他们估计已一拥而上,争抢不休。
林指挥使自然注意到他们眼中的焦灼,拿起那本册子,“你们自己判断,这是否为盗门秘笈或江湖寻找的藏宝图。”
日光照射下,依稀可辨那册子封皮写有二字——至宝。
字迹遒劲有骨,只是年月已久,略显斑驳。
盗门的灰袍男子微露失望之色,而帮派代表见了“至宝”二字,喜上眉梢。
他们同时翻阅,均流露诡异神色,更是引发旁人的无限猜疑。
“到底是不是盗门秘笈?”
“不像估计是藏宝图?”
“可若是藏宝图那谢帮主怎么没半点兴奋?”
“据说藏宝图都是用藏头诗或特殊材料写的!哪能一眼看穿?”
那盗门数人从头到尾将册子翻看完毕,而两个信封很薄,铁定不是己方所寻之物,他们面如灰土,低声商议了几句。
灰衣人似不经意望向秦茉,瞥见容非与八卫,当即收敛眉宇间的戾气,转而对林指挥使和杜栖迟作揖。
“谢过二位正公严明,此物并非盗门秘笈。他日若有差遣,定当效犬马之劳。”那灰衣人尽可能以恭敬口吻,道出了客套之言。
这不过是让大家好下台的委婉说法,青脊人才济济,未必需要盗门支持,但贸然让他们丢尽颜面也无必要。林指挥使淡然一笑:“好说。”
盗门数人小声交谈,向台上众人道别,融入人潮,没了影踪。
林指挥使又问:“这可是与你们传家宝相关的宝藏?”
江湖帮派的三位代表尴尬,一黄衣青年道:“在下见识浅薄,看不大懂不如,请燕少侠鉴别一番?”
此言一出,余人哗然,均四下张望,苦寻燕鸣远身影,最后杜栖迟把眼光锁定在一株半青半黄的大树上。
大伙儿顺着她的视线,果真发现了燕鸣远的白色衣角,齐声唤他。
燕鸣远看躲不过,笑嘻嘻地飘了下来:“找我作什么呀?”
林指挥使半眯着眼打量他,微笑道:“小燕子,好久不见,长大了不少。”
“小燕子”三字一出口,燕鸣远那白净的面容顿时红了。
周遭人的反应,大致与当初他公然喊杜栖迟为“小麻雀”相类,愕然、诡秘,忍俊不禁。
燕鸣远向林指挥使抛出了一个嫌弃的眼神:“林老哥,别这样叫我!多少年前的绰号了!”
因燕鸣远的三位姐夫先后担任青脊要员,他自幼随他们到京城游玩,认识了包括越王、林指挥使在内的达官贵人。而林指挥使与他的姐夫们交好多年,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二人胡扯几句,燕鸣远终归少年心盛,随意翻阅那本名为“至宝”的小册子,边看边乐。
林指挥使没再管旁人,确定白色信封的火漆封缄完好,遂令杜栖迟备火。
江湖传言,青脊密函均用乳粉调制汤汁而写,干透后无色,需经过火烘烤才能重现字迹。
大家只道林指挥使要当众揭晓这隐藏了十八年之久的秘密,个个兴奋莫名,却万万没想到,他右手一抖,直接点燃了白信封,于惶惑众目间,把劳师动众找寻的密函烧成了灰。
灰烬与黑烟随西风飘散后,顾起禁不住多问了句:“林指挥使,您这是何意?”
“奉命而为。”林指挥使面无表情。
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想到,当今皇帝竭力追回密匣里所藏的信件,并不是为了知晓上面写什么,而是就地毁灭,让其中秘密永远不为人所知。
除去奉命毁信的林指挥使外,在场的,另有一人,表情透着了悟。
燕鸣远。
他仿佛猜到结果,头也不抬,继续翻阅册子,唇边噙笑:“好玩儿!谁画的?”
龙平原本神情肃穆,听他一问,答:“一位故友。”
燕鸣远见案上红色信封无人搭理,又问:“那又是什么?”
龙平没正面回答,转向林指挥使道:“这册子和这红信封,不过是当时急忙之中为填补密匣缝隙、防止被人发觉端倪而顺手塞入的,并不牵扯机密,恳请林指挥使允准,物归原主。”
林指挥使亦看过册子和红色信封,知他所言属实,摆了摆手,“你留着吧!”
“让我看完”燕鸣远看得津津有味,死活不撒手。
龙平无奈,拿起那红色信封,缓步下台,径直走向人群中的秦家人。
谈论声此起彼伏,秦茉只觉心在颤抖。
这位魁梧的中年男人是父亲的好友,也是她未来的公爹
龙平身陷囹圄数载,面目沧桑,英气未灭。他行至秦茉跟前,眸光柔和中隐含湿意,嗓音沙哑:“世侄女,你长这么大了!好!好得很!你爹娘在天之灵,定然欣慰异常。”
秦茉朝他盈盈福身,听他提起父母,顿时哽咽:“侄女见过龙伯父。”
“你爹的仇,我在五年前报了,只可惜,因此被他们发觉行踪,一路逃亡,未能躲过。”龙平叹了口气。
秦茉心中感动之余,腾起无尽怆然,忙紧咬下唇,忍住满目泪花。
龙平将红色信封递给秦茉,温言道:“这是你爹在十八年前为你立下的婚书,你且收好。”
一旁紧盯二人的容非,变貌失色,宛若被人狠狠捅了一刀,颤声道:“姑娘你当真?”
秦茉泪眼已看不清世间悲欢,转目向他凄然一笑。
她曾说过,会为他拒绝龙家的婚事。
可眼看龙平本可隐姓埋名,却为她报父仇而饱受牢狱折磨,她若再推拒,无疑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了。
父亲虽为盗,但盗亦有道,重情、重义、重信、重诺。断不可到了她这儿,便数尽推翻。
再说,容非既然为贺家家主,坐享富贵安逸,何苦要吊死在她这牵扯谋逆旧案的神偷之女身上?
他自当有更广阔的天地,配上更贤良淑德的佳人。
秦茉迟疑半晌,最终接牢信封,却觉这薄薄一纸婚书,如有千斤重,使得她双手颤抖,心也随之沉下。
与容非共度的点滴忽如潮水般涌至,毫不留情淹没了她,她敏锐双耳听不到万物声响,迷离双眼没敢环视四周,翕动的樱唇也没好意思询问龙公子所在何处。
良久,她似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虚无缥缈处荡来:
“侄女虚度了十八载光阴,无才无德,若不嫌弃,定会信守诺言,履行婚约。”
第九十二章(正文终章)()
秦茉这句话;话音很轻;语气凝重;瞬间让周边数十人炸开了。
所有人的眼光;不约而同;集中在容非那惨白如玉的脸容上。
正值仲秋时节;明媚天光拢了他一身;挺拔身姿如散发轻薄柔光,那束发白玉冠、青白长袍,宁静悠远;未染半点凡尘。
容姿堪可以“完美”形容,唯独薄唇抿出了痛苦、无奈与挣扎。
他与秦茉对视,彼此眼底;交换温柔、不舍、理解与思慕;无须一言,已明了对方的心意。
他在心底对她允诺过;会尊重她一切抉择。
如若她执意遵守约定;他会疯、会狂;却也会予以祝福。
龙平虽对这名神情哀痛的青年微感讶异;也为四周的嗟叹声而惶惑;不好多问。
他凝望秦茉手中的婚书;黯然神伤:“十八年了,我也不晓得,那孩子去了何处。”
秦茉心头大震;震骇的容色悲喜交加。
是否意味着她自由了?
容非既为秦茉的选择而痛悲;又为自己渺茫的情思而哀叹,全然没注意,龙平那句语带悲意的话,似乎将给他带来一线生机。
众人因容非的古怪沉默陷入狐疑之际,丈余外的木台上,燕鸣远不合时宜地发出一串离奇的笑声。
噗!霍霍霍
青脊众指挥使们均对册子怀有好奇心,碍于林指挥使在旁,他们没敢多看一眼。
此刻见燕鸣远边看边笑,顾起直肠子,问道:“燕少侠为何发笑?”
燕鸣远笑道:“这里头有好多生活记录,有一首打油诗,名叫记六月三日无敌花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
顾起奇道:“花将军?哪位花将军?”
近数十年,未曾听说哪位将军姓花。青脊建立之初,倒是有一位花指挥使,担任的是教坊司的九品小官,可不是什么将军。
燕鸣远莞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