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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风送来清冽酒香,容非循香而行,晃至后花园,眼见流水荡漾细碎月华,流光包围的六角亭内,软榻上斜斜靠着那熟悉身影。
秦茉闭目静倚,眉眼婉约,眼睫似鸦羽小扇般倾垂。雪肌靡颜,两颊生霞,唇若樱桃,润泽诱人。绸纱袖口露出玉葱手指,懒懒搭在一只开启的酒坛上。
她睡了?还是醉了?
骤风袭来,山园夏夜远比小镇湿凉。
容非吸嗅扑面而来的酒味,只觉熏人欲醉。见秦茉全无反应,他薄唇轻勾,徐徐脱下外裳,缓步入庭,抖了抖披风,轻轻罩向她。
第十七章()
庭院中;花的甜香混合浓郁酒气;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目视秦茉安睡的丽颜;墨发如瀑;雪肤如玉;柳眉羽睫;唇弧柔美,皆被月光拢了层纱,容非有一刹那恍惚。
假若儿时相遇;此等美好画面,会否早就属于他?
披风带着余温,覆在她身上的顷刻间;她唇角陡然舒展;随即眼眸睁开,似明星乍亮。
没、没睡?
容非猝不及防;如像做了亏心事般急急后退;腿正好撞到长案;踉跄仰后。
秦茉一直醒着;听见他靠近;故意装睡;想试探他的反应,倾听他会否自言自语爆出点什么,不料此人二话不说;脱掉外裳给她披上。暖意腾起;她心血来潮,想以恶作剧吓唬他,没想到吓成这样
记起他受伤不轻,她未及细想,素手前探,猛力一把拽住他的腰带。
容非本来只是没站稳,被她使劲拉扯,重心前移,立足不稳,扑向软榻。他左臂被绷带固定在胸前,仅靠右手支撑,不至于完全压住秦茉,但腹下与大腿已无可避免地相叠。
他有点懵她、她想做什么?喝多了,要对他?
半身交叠,两张涨成绯色的脸相对不过半尺,二人呼吸紧闭,生怕一不小心,气息会凌乱交错。
秦茉只不过怕他摔倒,未料到闹成不可言说的尴尬局面。俊脸近在咫尺,眉目清隽,目光随灼热鼻息落在她鼻尖,激起她一阵颤栗。
“容公子”羞怯嗓音几不可闻。
玉手由抓拉改作轻推,与拽翻他的快狠准劲儿相比,力度全无,柔绵如云,挠得容非心头发痒。
酡颜起落的霞光,是幻还是真?这欲拒还迎的一推,是她有意还是他多情?
只需略一低头,便可吻上她的唇,如梦中那般
喝酒的明明是秦茉,容非却如醉了一般,鬼迷心窍,往下移了寸许。
秦茉因突然的亲近乱了心跳,朱唇轻翕:“先起来。”抵住他腰腹的力度稍为加重了些。
容非深深吸气,酒的微醺,含混女儿家的淡淡馨香,教他心怀激荡。视线蕴含温度,不经意擦过她半启的朱唇,他自知再耗下去,会闹得不可收拾,当下右臂使上力气,挺直腰杆。
秦茉坐起身来,拨开鬓角碎发,局促不安地把披风递还给他:“你、你怎么没歇息?”
容非接过,清了清嗓子:“睡不着想散步赏月,方才风风很大,我怕你受凉。”
秦茉根本没睡,自然知晓风有多“大”。她抿唇而笑,舌底烈酒褪去,无端滋生出清甜,正准备揭穿他的小小谎言,却听他明知故问:“喝酒了?”
“嗯,五十年陈酿,可愿一尝?”她苦于无杯无爵,自行拎起酒坛畅饮,而后蹭了蹭嘴,将酒推向容非。
容非被她的粗旷豪迈惊到了,单手接转,掂量出她已喝了一半,细观她无分毫醉意,不由得暗暗心惊。
“试试呗。”秦茉历来对自家的酒信心十足。
容非无奈,学着她举起酒坛,直接喝了一口。
他不好酒,历来三爵为限,这火辣辣的陈酒入腹,勉强保持脸色温和,笑而交换给她:“酒锐性,以伤身,你也少喝点。”
劝千杯不醉的酒坊东家“少喝”?秦茉嗤笑一声,悠然道:“酒,和血行气,消愁遣兴你不懂。”
容非犹自忧心她贪杯豪饮,柔声道:“酒的确能胜寒邪,内通诸气,但过则成疾,古人以酒为戒”
秦茉只想敲他,瞪眼道:“人人像你这样想,屏爵弃卮,焚罍毁槪艺馍饣棺霾蛔觯俊�
“是是是,容某失言了。”容非苦笑。
“罚酒。”秦茉隐约猜得出,这家伙酒量极其寻常,又想观其酒德,自顾饮酒的同时,逼他多喝了几大口。
容非见秦茉饮酒像喝水,神志清晰,气血安宁,一切如常,更觉惊讶。他极力控制心神,以免亢奋中胡说八道,干脆闭口不言。
二人以诡异的姿态依傍在长案两端,各有顾虑,全然忘却孤男寡女夜间对饮之举,是何等惊世骇俗。
“容公子,”秦茉心知是时候进一步探虚实,“你来长宁镇,多数在东苑作画莫非镇上无可入画之处?”
“非也,”容非受酒力催发,几欲老实招供,定了定神,眯眼笑道,“天热困乏,便想先歇几日。”
“那你打算呆多久?”秦茉试图从他的行程推测其来意。
狭长星眸骤然黯淡,他轻叹道:“尚未确定。”
“你若觉东苑住得还舒坦,多呆一段时日也无妨。”她心下揣摩,这人获取了太多秘密,得确认他足够安全,才能放行。
酒意翻涌,容非愣愣转头,疑惑眼神于浓重夜色中撞上她的浅笑,心中一荡,疑心自己听错了。
这可不像秦姑娘的行事作风!若非他幻听,便是她对他
容非兴奋之余,略感晕眩,心底大呼不妙,太长时间没喝酒,竟不胜酒力至斯?没几口便倒?先不论她待他如何,此际若显醉态,岂不让她笑话?
他喝酒有个毛病,喝多了,嘴巴就管不住,因而一贯克制。
来不及详谈,他尴尬而笑:“承姑娘美意,时候不早了”
突兀且仓皇的道别,使得疑云再一次笼罩秦茉心头——他果然有问题!
“嗯,公子先行,咱们改日再聊。”她维持原先扶风柳态,眉梢轻挑,水眸睨向他,潋滟眸光微许迷离,娇颜犹有意味深长的轻笑。
容非险些理解成“改日再撩”,心底涌起化不开的欲念,快要蹦出喉咙。他不敢逗留,作揖而别。
秦茉见了他一副心虚模样,鼻腔内闷哼气音,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廊下的柔光里,端起酒来,喝了个干净。
花下曲涧,新月晚凉,遗憾眼前人既非知己,亦非故交。
世间之大,天地之广,纵有好酒,却无对酌良伴。
容非飘飘然回小院落,风起云涌,月光也随之明暗幻变,映照出他内心矛盾交织。
留守院中的小厮见他两颊红云流动,嘴角含笑,手抱披风,散发着佳酿的芳醇,心下暗悦。
看来这容公子获姑娘夜邀共饮,喝得连外袍都脱了,艳福不浅哪!想必在不久的将来,容公子便是正式主子,不可怠慢啊!
念及此处,小厮殷勤备至,伺候容非更衣歇息,无微不至。
次日,姑娘与容公子花前月下把酒畅谈一事,经偶然路过的丫鬟、照料容非的小厮确认后,成为秦园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
秦茉在这古怪气氛中坐立难安,下令仆侍三缄其口,决意提前回镇中心。然而,回去的方式,让她犯难。
十里路不远不近,走路,怕遇到那帮骗子团伙,毕竟昨日之事报了官,至今未有下文;分坐不同马车公然入镇,不晓得要传出何种风言风语。最终秦茉选择铤而走险,与容非共乘一车。
如此一来,外界目睹几名仆从与丫鬟护送着一辆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马车前行,但秦园知情者免不了多想。
马车穿过果林,翻越山坡,镇墟已散,仍有不少镇民三五成群汇聚闲谈。
与秦茉并坐,容非不时觑向身旁那憋红的俏脸,忍不住低笑:“看来,容某教姑娘好生为难。”
“知道了还说!”秦茉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看你身材高大,我真想将你打扮成丫鬟,好掩人耳目!”
容非头皮发麻:“你少打歪主意。”
“话又说回来,你这洗皮白肉的,再梳上俩‘对称’的发髻,一定很有趣。”她特地强调“对称”二字,还冲他眨了眨眼。
容非哭笑不得,转念又想,一日之内,从互相怨怼到“同乘马车”、“随意开玩笑”的地步,算得上发展神速吧?
触摸逐渐消肿的左臂,他莞尔一笑——这伤倒也值得。
车轮滚滚,上了石桥,过了长宁河,沿河岸西行,马车倏然放慢了速度。
车头小厮悄声道:“姑娘,前头道上有位年轻公子,像是要拦截”
胆敢当街拦下秦家马车的年轻公子?莫不是贺祁?
容非正要撩起帘子一角窥探,秦茉手急眼快,直径扣上他手腕,凑到他耳畔低声道:“别动。”
她的手柔软细腻,比他的稍凉,乍然相触,已令他浑身一僵,再感受到她的如兰气息,容非整个人都不好了。
马车徐缓停下,贺祁清朗的声音穿透帘子,传入封闭小空间,“秦姑娘,前日多有冒犯,贺祁特来致歉。”
混账家伙!生怕镇上民众不知他“冒犯”过秦茉?此等含糊言辞,对未出阁的姑娘造成多恶劣的影响?这哪里是致歉?分明是造势强迫!
容非恨不得揍他一顿!然则,他若当众蹦下马车,恐怕会给秦茉带来更大恶果。
车外人来人往,喧嚣声似有须臾静谧,秦茉脸色骤变,扣住容非的手瞬间松开。
容非长眉一拧,不假思索,反手如闪电般握住了她。
第十八章()
容非的手妥帖地暖了秦茉微凉的肌肤;有一刹那;让她忘却身在何地、此身为谁;亦无惧马车外的汹涌恶意。
她静听道上议论声;深知贺祁这么一闹;已惹来不少路人关注。
大庭广众之下表示原谅?想得美!如若跟他撕破脸;只会将其意图轻薄她之举抖得全镇皆知。
秦茉余气未消;新怒又添,决定掀帘,约贺祁改日再谈;冷不防容非悄然挨近,贴向她耳边,沉嗓声细:“别理他;咱们回去。”
这话听起来总有点不对味;细究又挑不出毛病。
罢了,就让贺祁自个演戏吧!秦茉挺直腰杆;深吸了口气;淡淡出声:“停车做甚么?”
车外数名下人互望一眼;只当姑娘已与容公子一处;不愿搭理贺少东家的纠缠;当即催马前行;强行绕过满脸忿然的贺祁。
秦茉脑子里挤满了得罪贺家的各种下场,不曾留心安静得出奇的容非。马车抵达老宅门前,她才惊觉;自己尚未挣开他的手;竟任凭他握住不放,登时冒烟。
她慌忙抽离,垂下眉眼,伪饰窘然,轻声道:“我先行一步。”
她忧心忡忡,由车外丫鬟翎儿搀扶下地,腿脚发软,愣了半晌,示意让小厮将车驱向邻街。
马车慢吞吞驶往僻静处,小厮再三确认附近无人窥探,方请容非下车。
容非抱着锦盒,沿窄巷悠哉悠哉步行回东苑,轻嗅右手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嘴角弧度得以缓和。
方才冲动之际,他握紧秦茉的手,最初只为给予力量,让她稳住别慌。而后,她那柔若无骨的手乖乖在他宽大的掌心窝着,使他既惊惶又心甜。
诡秘蜜意持续到他敲开了东苑侧门,留守仆役见他彻夜未归、手臂受伤,不由得多问了几句。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