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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过来的早,可吃过早饭了?”
“吃过了。”
“郡王府有什么好吃的?”
“莲子羹,玫瑰香露,豆沙包,跟家里也差不了许多。”
“姑姑今日可给月一带了?”
“抱歉,姑姑来得匆忙,没给月一准备点心,下次,下次定然多给你带些。”
自舒月一进门,堂上便只能听见她叽叽喳喳的声音,舒攸宁也十分耐心地陪着小丫头说着话。
风归离竖着耳朵听着,只觉得舒家的丫头虽然活泼了些,却也是很有礼数的,再瞧瞧舒月一机灵的模样,便更想要个自己的女儿了。
若此时舒攸宁抱着自家的宝贝儿坐在这里,那该是怎样的景象,这般想着,他便又回忆起一些旖旎的画面。
看来,还要更抓点紧才是。
几人在堂上略说了会儿话,便听见下人报说舒言白回来了。
舒言白气喘吁吁地进了门,显然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入眼的先是舒攸宁,而后才转向了风归离。
两人一同上前见礼,按规矩拜道:“大哥。”
“好好好。”舒言白胸膛起伏,盼着要见舒攸宁,人真站在眼前,他反倒不知要说些什么,挠了挠头站在了原地。
堂上一瞬沉默,接着便是咚的一声,众人回头,舒悦之抱着门槛翻了过来,此时已是四脚朝天地仰在了地上,若是一般的小娃娃早哭叫了起来,这个小家伙却是原地打了个滚儿,自己站起了身,顺带还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
舒言朗就站在门边,一把将小家伙捞起抱在了怀中,笑道:“好小子。”
舒悦之咬着手指眨着眼睛晃过众人,突然裂开嘴巴笑了笑,冲舒攸宁伸了手,“姑姑,姑姑。”
舒言白家的孩子,大的小的都极爱黏舒攸宁,舒悦之的年纪还不太明白嫁娶,只知道一直抱着他的漂亮姑姑突然消失了几日,他不高兴,如今又能见着了,他便是满心满意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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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飘飘扬扬落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间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街道两旁是玉树琼枝,一截被厚雪压弯了的树枝,蜿蜿蜒蜒伸进了窄小的铁窗。
舒攸宁抬手接住落下的雪花,轻吟了一句,“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哟,娘娘到现在还有如此兴致,真是让老奴佩服呢。”
站在监牢外的老太监将一副纸墨扔到了她眼前,尖利的嗓门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公鸭,“今日是第十六日了,您还不想动笔吗?”
舒攸宁动了动因受刑而有些僵硬的脖子,取了些雪在手心里化了,用那一点点雪水摸索着在脸上擦了擦,冰凉的感觉顺着脸上的伤口冻到了骨髓,她倒吸了一口气,手不自禁地抚在脸上,微微有些遗憾,这张脸,当年也是倾国倾城呢。
“娘娘,陛下说了,只要您写了供状,他还是惦念这十年夫妻情分的。”
“娘娘,陛下还说了,舒家有今天,全是自找的,他已经算是恩宽了。”
舒攸宁看了他一眼,从地上捡起了纸墨,微微笑道:“的确是自找的,瞎了眼睛盲了心,可不就自找。”她冲着老太监晃了晃笔管,“风归珩能放过我,舒攸歌可会放过我?”
老太监不自然地别过了脸,轻咳一声道:“贵妃娘娘自然,不会为难您的。”
“如此这般,我倒要谢谢她了。”
舒攸宁柔柔地笑着,一笔笔认真地写了起来,老太监似乎是识字的,探着头想要看看她写了些什么。
“娘娘,您要是能早些想开多好,也就犯不着受这些刑,您可是我风国数一数二的才女,一篇供状,于您来说还不就是吃顿饭那般容易。”
老太监絮絮叨叨地念着,舒攸宁将手中的笔一扔,洋洋洒洒几篇字,用的是爽利挺秀的柳体,说起这字笔,倒也是一段故事,这老太监若真能认字,当晓得她这一笔字与先帝是一般无二。
老太监喜滋滋地接了过去,只看了几行,脸色就变了,他将纸张用力撕了个粉碎,揉成了团,翘着兰花指丢还给了舒攸宁。
“事到如今,您还是这般冥顽不灵。”
“呵,我舒家一腔热血,数代忠魂,岂能任你们践踏。”
到底是将军府嫡亲的血脉,她瘦弱的身板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气势却是分毫不减,老太监哼了两声,没敢再多说什么,只晃着身子出了牢门。
“你们几个,给咱家好好看着她,贵妃娘娘吩咐过,日日的刑罚可不能断了,什么时候供状写出来了,什么时候再送她上路。”依旧是尖利的嗓门,挽着手指对守牢侍卫吩咐着。
“是。”
看守的人回头看了看已经坐回角落里的女子,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依稀记得上次见她的时候还是陛下的登基大典,那样明媚的一个女子站在陛下身边,她的风华绝代让多少人艳羡。
他从前以为,这女子大约不久便会被封后的,可晃荡了两年,再见着她的时候,她一身红衣走进了天牢,声名显赫的将军府也在一夜之间倾覆。
那看守叹了口气,他刚入伍时便是跟着舒将军,每回出征前,老将军都会一营一营亲自探望士兵,拍拍肩膀说几句鼓励的话,像极了家里的老父。
老太监从天牢出来,拐了个弯儿便看见了那个宫装丽人,他连忙堆起笑纹儿,点头哈腰地走了过去,毕恭毕敬地说:“娘娘,您应该都听见了,老奴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我这个姐姐呀,身上到底流着舒家的血,骨头可是比一般男子都要硬上许多呢。”
舒攸歌的声音甜得像蜜,软糯糯地飘进老太监的耳朵里,这不算男人的男人也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她挺着七个多月的身孕,扶着青衣宫女的手,慢悠悠地又走回了天牢。
“采芑,我们也当去探望姐姐。”
舒攸宁靠坐在角落里,听到了响动后眼皮都懒得抬上一下,只将头稍稍往里侧了一点,熟悉的茉莉香,几里之外她都能猜到是谁。
“主子,奴婢陪娘娘来看看您。”
说话的是采芑,舒攸宁抬起了头,她相信了一辈子的忠仆此时已经站在了别人的身后,用的是一样恭敬的表情和低眉顺眼的样子。
“姐姐,天牢关了这么多日,您还是一样光彩照人,斑斑驳驳的血迹,真是惹人怜惜。”
她状似不经意地用手摸了下凸起的肚子,舒攸宁瞬间便揪了心,她的血脉,还不到三个月便被一副滑胎药打落,刺目的鲜红洇湿了床单,成了她今生的梦魇。
舒攸歌静静地望着这个姐姐,想从她眼神里瞧出些不满或是懊悔,哪怕是嫉恨也好,可舒攸宁却是平静如水,半分波澜都不曾有。
静默了许久,她仿佛是失去了兴致,转身走出了天牢。
“姐姐从前最喜欢你的手艺,你去给她做顿饭罢,本宫已经让人从庄子里取了寻愁酒,一并给她送去,就算是本宫为她送行了。”舒攸歌从袖子中取出个青瓷小瓶,递到了采芑手中。
采芑抖了手,低声问道:“这事,陛下可知?”
舒攸歌秀眉微微皱了皱,哼了一声回道:“这自然是陛下的意思。”她顿了一下,拍了拍采芑的手道:“你亲手送她上路,就当是对本宫表忠心了,日后本宫自不会亏待于你。”
采芑垂了眸,似是下定了决心,微一福身行了个礼,转头便向御膳房而去。
老太监仍在角落处候着,见采芑走远才慢慢行了出来,小心伺候着舒攸歌坐上软轿,跪地送她渐行渐远,直到完全看不见车驾的影子,他才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轻轻擦拭着额头冒出的细汗,悄悄松了口气。
能把自己父兄都送上刑场的女人,该有怎样狠毒的心肠,这位贵妃娘娘,可是半分都怠慢不得的。
等采芑再回到天牢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天牢的守卫早就接了令,也不拦她,只将她带到了舒攸宁的牢门前。
“酒里有毒,菜里没毒,您吃完了早些上路罢。”到底是她曾经的主子,采芑头也不敢抬,只将托盘放下,便垂手站到了一边。
许久未见的酒肉摆在舒攸宁面前,她长舒了一口气,似是终于解脱了一般,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夹着,优雅而又从容。
采芑心中似乎对她还有愧疚,默了半晌,张口道:“你去了那头,可莫要怪奴婢,奴婢也只是想活。”
舒攸宁的手停在了半空,顿了一下才将筷子放下,“只是想活?所以便可以颠倒是非黑白,拿你主子全家六十几口的人头去铺就锦绣前程?采芑,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我便是这般教你的?”
“奴婢也不过就是个下人罢了,走到哪里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您有家人,奴婢也有,奴婢也想保全自己的家人,再说,奴婢就是奴婢,谁能让奴婢吃上饭,谁就是奴婢的主子,您若真是要恨,便恨贵妃娘娘罢。”
“呵。”舒攸宁轻笑了一声。
采芑看着她眼中的不屑,心头十分慌乱,退了两步便冲出了牢门。
一直看守舒攸宁的狱卒看了看四下无人,悄悄凑近她,小声说:“小的职位低微,多的也帮不了您,但您去以后,小的定会在家中给您和老将军少将军立下牌位,早晚祭拜,不让您做那孤魂野鬼。”
舒攸宁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大约又是一个受过父亲恩惠的兵士罢,风国上下受过父亲恩惠的人何止万千,这般人物,竟就被亲生的女儿给连累了。
舒攸宁心中凄凉,仰头将毒酒灌下,顾寻愁,父亲亲手酿制,母亲命名的酒,陪伴了她这最后一程。
辛辣的感觉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烧穿了一般,剧痛让她不自主地将身子蜷缩了起来,血液拼命地往上灌,迷蒙中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兄长,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从她眼前闪过,一幕幕发生过的事情在向后倒退,她的意识也在慢慢消散。
据说,人在死之前会回看自己的一生。
舒攸宁出生在人人敬仰的将军府,作为舒将军的嫡女从小受尽宠爱,父亲常常摸着她的头笑骂,说不知将来该有个怎样的女婿才能治得住她。
风归珩从王府门前走过的那一天,正是上元佳节,天上飘着雪,他从马车上下来,每一步都像是徜徉在江南水墨画中,就这么一步步走进了她的心里,她从来没见过如此俊秀优雅之人。
“喂,你是谁?”她见那人盯着自己家大门,便壮着胆子上前问了一句。
他微微一笑,眼眸中似有星辰,他说:“舒大小姐罢,我是七皇子,风归珩。”
这个名字从此便刻进了她心里,她想尽办法嫁进了七皇子府,将整个舒家拖进了他夺嫡的漩涡中,直到最后先帝驾崩,舒家五万大军围困帝都,四大臣矫诏,风归珩登基。
舒攸宁一度以为,风归珩登基之后,她的日子便只剩下了幸福,她日日坐在澜荷宫中等待封后的诏书,两年过去,她等来的是将她打入冷宫的圣旨。
紧接着舒家便被抄家灭门,最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一手炮制舒家造反伪证,覆灭整个家族的人,正是她疼爱了一辈子的妹妹,舒攸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