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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看起来花信年华,虽只有七八分的美貌,却自有一股睥睨的神采,她穿了一身浅黄色的蜀锦长裙,只随意插了根银簪子,簪子顶端指甲盖大的紫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少女捧着奏章正看得认真,听了这话,笑道:“母后莫急,我看这张谦接二连三地发折子,想是有什么要事,等我瞧瞧。”
听到这个名字,田太后想了一下,记起前几日自己留在手上还未批复的请饷折子,她皱了皱眉,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要军饷罢了。”
这张谦,还她当以前那个无知妇孺!想要粮饷,自己找户部去,一个月前就批了文,他还来讨一讨二,难不成要她亲自去帮着追饷银不成!
自她听政以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赵显那小儿登基的时候才八岁,只晓得装傻,问他十句都闷不出一个有用的屁来,她一个才死了丈夫,又亡了亲子的妇孺,连眼泪来不及掉,就被诸臣架在火上烤。
她才与皇帝成亲那会,常听皇帝回宫抱怨重臣们仗势欺压,挟恩相逼,当时她只觉得诧异,堂堂天子,为何会受臣子要挟。
直到她做了这皇太后,才知道对那些在官场上升降沉浮几十年,或行路千里,或杀敌无数的下臣来说,自小生长在皇城,最远只去过祭天的天子,不过是敷衍的对象而已。
当日肃王谋反,入宫保皇的不过区区几千人,张谦就敢递上来一万多的伤亡缺口,枢密院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阅可”的折子往自己这一放,摆明是要看笑话。
可笑她当年初临朝政,什么也不懂,还想着若是没有这些个将士拼杀,说不定已经让肃王得手。不仅早早就批了同意发下去,还派人去奖赏慰问。
沧州仅仅是两个县发了大水,路转运司隔月就送了折子上来请免全州赋税。
她可怜百姓遭苦,免税免赋不说,还发了钱谷下去赈灾。
等到她政事渐熟,才晓得当初不知被蒙骗过多少次,政事堂先帝的托孤重臣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犯错,不要说提点,连话都不多一句。
现如今她也算是熟悉国事,他们就想着把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拱上台来,不过是觉得她不好骗了而已。
可恨那赵显,人不机灵不说,与自己也不亲近。嘴上说着不愿亲政,其实他背地里接触那些臣子,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不是自己的,果然怎么养都养不熟!看赵显那模样,若是等他一朝做起真皇帝来,头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晾到一边吧。
若是大儿还活着,她如何会像如今这样需要百般谋算。
田太后暗暗叹了口气。
当初给皇帝选亲,担心外戚势大,干扰朝政,选了她这个没甚背景的女子,如今想要找个趁手的外家都没有。也就侄儿可以用一用,又可惜年纪太小,经事不多。
“安宁,上次你说的那赵迁,你瞧着如何?”田太后忽然开口问道。
赵珠顿了顿,似是哑然失笑的样子,“母后,我那日不过见他聪颖机灵,孝顺有加,多口赞了一句而已,您想到哪里去了。我瞧近些时日陛下多有长进,想来日后必不让母后失望才是。”
田太后冷哼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在这里帮他说话,他也不见得记你的好。上回我给你多要两百千的俸禄,御史台的那些个颟顸在乱叫,那小子躲在一边声都不吭,若是帮你说几句话,也不至于一点都多不得。”
“母后……”赵珠拉长了语调低声叫道,“不过是照着规矩来而已,河间才遭了旱,南地又有蛮夷蠢蠢欲动,哪里都是用钱的地方,况且我已经得了魏国公主的封号,你见本朝有几个未出嫁就得国号大封的皇女?”
听了这话,田太后更怒了,厉声道:“你还帮他说话!若不是为了这赵家江山,你何苦到现在还未出嫁?!当初内忧外患,只剩我们娘俩相依为命,若不是你在旁帮着,我还不知道要多耗多少时间!别说二百千,就是给你翻上十倍百倍我还嫌少!如今拖到现在,想找个好人家都不好找,也没见他谢过你!”
赵珠翕了翕嘴唇,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王文义死死贴着柱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恨自己没有跟着神仙学过隐身术。
田太后定了定神,知道自己话说得过了头,放缓了声音道:“你先回去休息,明日好好过个节,也去瞧瞧有没有合眼的,若是合适,我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赵珠并不回话,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此时已经子时一刻,守在大殿外的几个丫头忙点了灯笼上前给她开路,又有给递手炉的,罩大氅的,戴大毛帽子的凑了过来。
门口值守着二十余个侍卫,分出了两个跟在她们后面。
冷风一激,赵珠刚刚被扰得发胀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七分,她面无表情地穿过重重叠叠的回廊,正路过后苑,突然听到前方的假山上传来一阵响动。
几名宫女立刻熄了灯散成两圈,两名宫女将赵珠围了起来。
在后面跟着的护卫一名冲上假山的亭子,一名扶刀站着。
片刻之后,去试探情况的护卫快步回来行了个礼,“公主,是只野猫,属下已经赶走了。”
赵珠点了点头,等宫女们重新燃起了灯笼,才径直朝内廷走去。
第七章 公主()
回到属宫,殿内灯火通明,一进去便是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侍女们围过来有条不紊地给赵珠换了衣衫,又去妆台上帮着卸了钗鬟,早有人提前探了消息去抬水,一时热水也来了。
赵珠沐浴完毕,躺在床上,侍女给她揉肩捶腿。她闭着眼睛歇了一会,突然开口:“南屏,你明日去跟冯姑姑交代,把宫里的野猫野狗管一管,晚上就不要放出来了。”
正在揉肩的侍女低声应是。
赵珠停了停,又道:“今日田储有没有消息?”
南屏低头回道:“都尉传了信过来,说明晚在宣德楼与您会面后再谈。”
赵珠睁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两名宫女便起身下了帘子自行退下不表。
床幔外的红漆描花的红榉木桌上点着油灯,映得室内昏昏暗暗的。
自从十多年前肃王谋反那夜以后,赵珠就跟田太后一样,多了一个彻夜点灯才能安寝的习惯。
先帝性柔且慈,对于肃王这唯一的亲弟,向来诸多照顾。肃王带着数百随从进京给他过皇诞,他居然不觉得怪异,反而还斥责了上书弹劾肃王擅离封地的大臣。
先帝至死估计也没有想到,他以为重情重义的亲弟在入京前就将数千精兵化整为零,安插入了京城。
如今回头来看,肃王当初的安排不可谓不精妙。
他用分封雍地的许诺收买了管着皇城司的许绍雄,半夜偷偷开了内城门;又许了御龙直张允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在宫门接应,再将当夜的轮值护卫设计空白了一刻钟;还说动了sx经略副使徐怀信,谎报军情,捏造奏章,确保皇帝在深夜依然留在垂拱殿;然后他求得了当时的太后,他与先帝的生母廖氏,半夜下诏,宣他进宫觐见。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起来完全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几年前,当赵珠对整个京都的兵力保卫都有所了解时,特意调取过提刑司关于肃王谋逆的宗卷。不得不承认,跟肃王比起来,先帝简直是个谋略上的白痴。
然而肃王还是失败了。
他完全没有料想到回京复命的护国公周信携着长子及两个副手觐见皇帝,被先帝留下共商国是,周信在殿外侍卫交班时察觉不对,将两班殿直留了下来。
当肃王带着三百多名精兵包围垂拱殿的时候,面对的不是惊慌失措的皇帝,而是严阵以待的近百名勇武殿直。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那晚,如果不是垂拱殿拖了半个时辰,恐怕整个皇宫姓赵的都要被屠戮得干干净净吧。
还是要想办法将皇城司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除此之外,她盘算着今日田太后说的事情,权衡了半晌,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那赵迁不过一个两岁的孩童,连话都说不全,哪里看得出什么“聪颖机灵,孝顺有加”,她有意这样一提,果然母后就上了心。
恐怕对母后来说,赵迁最大的优势便是年龄吧。两岁的小孩,懵懂无知,并不记事。待他长大成人,至少还要十多年,这么长时间,足够母后将他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若是养不成,哪里又寻不来另一个赵迁!
果然不论是谁,只要坐上这万人之上的位子,就再也不愿意下来。只可惜自己命不好,没有投生成一个男子。
她出生时朝廷大破北方鞑子,先帝赐封“安宁”,意喻她生来带运,可保国家安宁。等到晓事,她比起先皇的诸多儿子,资质文才都胜过不止一筹。教书的大儒们说起她,都叹息“憾为女子”,“惜是娇娥”。
等到肃王兵变,父皇身死不说,男嗣被杀得只剩赵显那个白痴。若没有自己,以母后那连河东与河间都会搞混的头脑,怎么可能拼得过政事堂那些奸猾。
及笄时不想着给她选婿,十八时说不舍得,想再留两年,待到如今都满了二十四,做母亲的觉得这政事可以处理得游刃有余,便来催她嫁人!
做惯了朝堂大事,连一州一府她都不看在眼里,想到现如今要嫁给天然便要赋闲,不得有重用的驸马,日日窝在宅院里与一帮女子讨论钗鬟衣衫,赵珠觉得自己胸腔都要炸裂开来。
可恨自己命不好,没有生就一个男子!即使赵显出了事,朝臣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旁支子弟,就是她亲生的母后,宁可去抱养听都没听过的赵迁,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一个先皇嫡亲血脉的公主!
赵珠平复了下呼吸。
她帮着处理朝政十多年,连头都不敢太露,若是让御史台的那些鸦雀知道自己一个公主干政,怕是会像见到了腐肉一般呼啦啦地冲上来吧。
笼络了这么久,也不过得了一小撮不得志的官吏,还有一个田储稍微得用,想要他帮忙做些事情,还要拿出足够的筹码来交换。
女帝既然做不了,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不过欲仿前朝德阳公主,终身不嫁,代弟摄政四十年而已!比起韬光隐晦的赵显,稚弱的赵迁显然更符合她的利益。
母后想废赵显,她自然会帮上这一把。可笑朝中这些权臣,嘴上说着臣请皇上亲政,听说母后的想法之后,估计个个都把赵迁的祖宗八辈都翻了一次吧。
比起这些缩在京城的老狐狸,还是掌握兵权的那些个将军公侯更值得拉拢。若是她手中有个二十万精兵,又何苦在这里挖空心思!
说起来,几大将领中,诸卫上将军张谦于钱财欲壑难填,只会一味哭穷喊苦,真打起仗来,跑得比兔子还快,算个好掌握的;上轻车都尉李狄虽是个老将,却只晓得愚忠皇帝,半点变通都不会。这种人,只能换掉,不能留着。才打完交趾的定远将军折其护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惜他才亡了老母,日前报了丁忧,等过上三年,早已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护国公周严……又太狡猾了,似乎沾了满身的油,要抓些他的把柄才好得用。
赵珠就这样列开朝中各大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