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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日江山-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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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祺迅速将抚阳堤的卷宗账目做出归纳总结。

    齐英听完开口:“抚阳堤工程预算报账一百五十万两,结账是二百八十万两,亏空一百三十万两。”

    “多项亏空均有不可抗拒的外力,河道衙门有详细账目可查,何况有宫里派去监管河道衙门的中官,齐部堂信不过河道衙门,还信不过宫里?”

    季怀安闻后薄怒:“赵部堂,户部提出疑问,工部说清楚即可,何必要欲加之罪!”

    “你若出以公心,自然无懈可击。”赵祺说。

    “赵部堂!”冯夙打断了赵祺,对季怀安说:“季大人,谁也没给齐部堂加罪,你急什么?导致决堤的原因有很多:汛情失控,林部堂下令决口泄洪,遭遇地方阻拦,圣旨下达的一刻决堤了是谁也料想不到的,若论罪责,从地方到京城,我们这里一多半的人恐怕都要引罪辞职了。”

    “小阁老!”太子打断冯夙说:“议事就议事,不要动不动说辞职。”

    冯夙赶紧施礼:“臣失仪。”

    “督察院呢?”太子说:“徐巡查怎么不说话。”

    徐湛忽然被点名,神色一顿,道:“赵部堂所言与微臣之见并无出入,然而”

    徐湛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屏风旁边明黄色的帷幔被慢慢掀开,靖德皇帝沉默无言的走进来。

    众人皆是一惊,随即纷纷跪倒,山呼万岁。

    “都起来,继续吵。”皇帝捋了捋宽大的袖口,俯视着他的臣子。

    太子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众人方起身,大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赵部堂定还有未尽之言,说吧,将那些能过称的,不能过称的,都过过称。”

    皇帝一字一顿,赵祺已是两肋生寒,扑通一声跪地,叠声说:“臣死罪。”

    徐湛冷汗湿了一背,心想赵祺还能跪在这里请罪,偏殿里收了他卷宗的小太监,必然活不成了。

    “徐湛。”皇帝说。

    “臣在。”徐湛吓了一跳。

    “把你想说的话说完,故而什么?”皇帝问。

    徐湛下意识的看向林知望,父亲沉默的站在一旁,并不给他任何提示。

    “朕问你话,你看你爹做什么?”皇帝说。

    “臣说的不是故而,是然而。”徐湛又看了父亲一眼,才说:“然而臣还有几点疑问,望工部解答。”

    “说,”皇帝从袖口中掏出一簿账册,扔在督察院面前的条案上,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回响,令人心颤,众人聚焦过去,只见上书靖德十九年抚阳堤工程总账册,“看着说。”

    徐湛没有去翻,因为众人将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令他芒刺在背。

第83章 赏罚() 
徐湛没有去翻,因为众人将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令他芒刺在背。

    “靖德十九年三月,从韫州征集民夫三百,劳役一百,预算十万两,结算三十万两,亏空二十万两;三月中旬,从山东购入一批石材,预算二十万两,结算七十万两,亏空五十万两;四月中旬,从浙江安吉购入竹笼,预算五万两,结算四十五万两,亏空四十万两;下旬,从浙江借调军舰十搜,预算十万两,结算四十五万两,亏空三十五万两。”

    “徐巡察的这些问题,赵部堂方才已解释过了,各项超支皆有不可抗拒的外力,你当修河筑堤是盖家宅,一砖一瓦都按照预算来吗?”冯夙万万想不到,他们父子执掌朝局十余年,竟被一个众人眼中乳臭未干的年轻后生在圣驾面前狠狠的掴了几记耳光。

    徐湛望向皇帝,深施一礼:“是微臣鄙薄了。”

    冯夙疑惑的看着他,忽然想到徐湛曾交给皇帝的三册账本,两本记录工程的实际支出,一本录有专银的最终流向,因此徐湛无需多说一句,就能在皇帝面前推翻工部所有的说辞。

    此时,一直沉默不言的林知望也站了出来:“依照小阁老的说法,新堤确应修缮得当,固若金汤。怎么下官看来,决口处的堤坝不是石材、不是夯实的泥土,而是外面长满青草,内部尽是疏松砂粒的砂基,这般偷工减料,是谁的责任?”

    皇帝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冯夙不得不引咎请罪:“这是工部的责任,臣难辞其咎。”

    皇帝沉默了一阵,才悠悠开口:“这件事,已正法了一个知县,两个河道监管,韫州知府郭淼”

    林知望赶紧接道:“郭知府大病初愈,在臣家中待罪。”

    皇帝面色稍霁,点了点头:“他的罪如何处置,内阁尽快拟票。至于工部赵祺。”

    赵祺赶紧道:“臣在。”

    “有什么不能过称的,自己去向内阁交代。”皇帝说。

    徐湛再一次忍不住扭头,看向父亲。

    “你委屈什么?”皇帝捕捉到徐湛的眼神,斥问了一声。

    “臣不敢。”徐湛赶紧垂下头,决定约束自己一动不动直到离开这个大殿。

    “老子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即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松弛懈怠,只有恰到好处,才能把事情办好。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些是水,有些是油,分工不同,各有各的不易。”

    太子和冯阁老带头跪了下去:“尽心国事,是臣等之责。”

    皇帝终于有了好脸色:“天上掉的不是银子,苦日子还在后头,诸位,勉为其难吧。”

    说着,飘然向帷幔后走去,走着走着,突然说了句:“徐湛,随朕来。”

    徐湛心里一紧,想夺门而逃的心请都有。

    他忙道一声遵旨,跟随皇帝从帷幔后的甬道走出雍肃殿,雪果真停了,日头惨白的挂在天边。

    “随朕走走,看看靖德二十年第一场瑞雪。”

    大雪覆盖的红墙碧瓦,刺眼夺目,远方白雪笼罩着的看不真切的宫殿宛若一场半空中悠悠荡漾的蜃楼,历史之苍然在此刻尽收眼底。

    “你的奏折,朕看了,你的事迹,朕也听说了不少。”皇帝说:“你做得好啊。”

    徐湛垂首噤声不语,聪明如他怎会听不出褒贬。

    果然,皇帝低垂着眼睑,声音辨不清喜怒:“关穅跟朕告状,说你屡次干扰千从卫办案。”

    徐湛跪了下去,刚欲辩解,就见皇帝摆手:“朕不听,关穅自会找你,自己去向宣抚司衙门解释。”

    想到那阴诡漆漆人间地狱,徐湛脸色一白。

    皇帝冷笑:“还知道怕呢,若方才朕不出面,你打算怎么收场?”

    “臣知道,陛下是来给微臣撑腰的。”徐湛小声说。

    “徐大人,皇上在问你话。”王礼低声提醒。

    徐湛大着胆子抬眼,与皇帝的目光相撞,皇帝正严肃的望着他,眼底里满是训诫之色,他垂眸躲避,道:“陛下不出面,臣还是会说。”

    王礼替他捏了把冷汗,谁知皇帝没有生气,反而笑骂:“轻狂!”

    徐湛跪伏在地。

    “起来吧。”皇帝说。

    “谢陛下。”徐湛站起来,低眉顺目,浑没了方才的神气。

    “朕知道你在韫州受了委屈,也委实尽了力,有功当赏,朕本想让你去国子监读两年书,但你父亲说”皇帝略迟疑一下,还是说出了实话,“怕你去了,影响其他监生进学。”

    徐湛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白,林部堂,你可真是黑的一手好儿子。

    “国子监是不能去了,赏你些别的吧。”皇帝说着,便入了乾清宫:“郭知府却有失职之过,理应罢官革职,就放他去浙江任个知县吧。”

    徐湛一下打起了精神,由衷的叩首谢恩。

    皇帝已闭上了眼睛,似是入定了。

    徐湛抬起头看身后的王礼,王礼冲他伸出三根手指勾了勾,徐湛轻手轻脚的站起来往殿外退。王礼引着他出来,两个小太监缓缓阖上宫门。

    两人走在结满冰晶的宫檐下,王礼道:“小徐大人,陛下头一次召见一个生员,是你,头一次在乾清宫召见一个七品官员”

    “仪同七品。”徐湛补充。

    “仪同七品的官员,还是你。”王礼说:“可见你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是妖不成?”徐湛苦笑。

    “类神人而近妖。”王礼也笑。

    “我就当您在夸我了。”徐湛心里翻了个白眼,话锋一转,问:“王公公,我还回雍肃殿?”

    “去,老奴与你同去。”

    徐湛回到雍肃殿的偏殿,王礼却去了司礼监的值房。

    雪地里跪着个摇摇欲坠的“冰人儿”,正是方才在雍肃殿对徐湛侃侃而谈的小太监。王礼看也没看他,便径直进了屋。

    屋里炭火烧的热乎乎的,打门帘的小太监迅速替他摘了围脖,脱了披风,轻声说:“老祖宗,已命人打了李铨三十板子。”

    王礼闭上了眼:“让他进来。”

    两个随侍太监将李铨半搀半扶的弄进来。

    李铨瘫在地上瑟缩了一盏茶的功夫,脸上才渐渐恢复了血色,一张嘴便哭出了声:“干爹,干爹!救救救救儿子!”

    王礼正让人捏着肩背,长长的舒了口气:“好啊,比你干爹有出息。”

    “干爹,干爹!”李铨膝行过去,抱住了王礼的腿,痛哭不止:“儿子知错了,儿子不想死,不想死啊,干爹”

    王礼露出厌弃的神色,李铨便被人拉开了。

    “徐湛带来的案卷,你交给谁了?”王礼吮了口热茶。

    “本要给赵部堂,后被被小阁老的人拿走了。”李铨期期艾艾,和盘托出。

    “你以为你是谁?朝堂之争也是你能掺和的?皇上懒得过问,许阁老的人能饶的了你?就是上赶着找死也没有这种找法!”说完,王礼更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随侍的太监们连忙劝他息怒,捶胸抚背,总算将他这口气顺了下去。

    “爹,儿子再也不敢了,儿子改,一定改。”李铨真正感到了恐惧,磕头如捣蒜。

    “行了!改,也得保住这条命不是。”王礼喝止住他,想了一会才道:“宫里不能呆了,明天我送你去怀王府,把怀王伺候好了,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干爹,”李铨愣在地上,“徐大人与怀王交好,若撞见我必定饶不了我,您您不能把我往虎口里送啊。”

    “徐大人?”王礼冷笑:“徐湛不会的。”

    李铨擦干了眼泪,已是六神无主。

    “我若是徐湛,就乖乖夹紧了尾巴做一阵子人。”王礼一边往内室走,一边说:“让你去,你就去,害不了你。”

    林知望父子回府时已过了午后,曹氏在前院等待,将父子二人迎进门来。

    曹氏问他们:“先用饭吗?”

    林知望摆手,穿过回廊径直往正房走去。曹氏在家时,徐湛极少踏足父亲的起居之所,然而父亲并未让他回房,使他心里不上不下,一进房门,便主动替父亲摘下围脖,脱去披风。

    曹氏递上一块热手巾,欣慰的笑了说:“湛儿懂事了,知道侍奉父亲了。”

    “他这是又不知闯了什么祸,无事献殷勤。”林知望接过来,擦了擦脸:“午饭送进房里来,湛儿也在这儿用。”

    曹氏应着,支使下人出去安排,有意留他们父子单独说话。徐湛悻悻的脱去披风,摘掉官帽,凑去林知望身边。

    林知望最见不得在外风采过人的儿子在他面前畏畏缩缩做小人之态,不禁蹙眉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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