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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齐英笑道,“言尽于此,希望涉远兄好好考虑。还有,澄言的出身,也不是没有保全之法。”
林知望轻轻抬眼,就知道他会以此作为要挟。
“我想了想,可以到吴新县衙补一份文书,证明当年曾将澄言过继给徐家即可,这年头,过嗣出去的孩子再过回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提学道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别人的家事。”齐英道。
徐湛也总算看明白了,这哪是冯夙要打击报复革他的出身,分明是眼前这老几位,抓住他户籍的把柄要招徕林知望,心里一阵愤恨,一阵恶心,这件事如果放在他身上,他宁肯放弃什么生员身份,也不会被人强压着低头。
第45章 苦心()
徐湛走神之际,几位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林知望兄弟两人也赶紧站起身来。
林知恒走慢了一步,凑到他身边低声道:“瞧你闯的这祸,在这里呆着别动。”言罢追上众人,寒暄着相送。
天已经彻底黑了,乌云将月亮笼罩起来,明天怕是要下雨。
三顶呢轿已经候在外面,几人要先送许阁老走,许攸上轿前,又将林知望叫到跟前,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会:“这徐湛我也见到了,知书达理,像宸儿再生一般,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能因此误了前程啊。”
林知望无奈的叹口气,轻声道:“恩师,我去。”
去还不行吗,冲你许阁老这没节操跌身份的行为,我也得去了。
许攸这才欣慰的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心满意足的走了。
望着许阁老离开的方向,齐英也学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涉远兄了,多领一份俸禄也没什么不好。”
看他小人得志的样子,林知望咬牙道:“子明兄此来已经备足了功课,我又谈什么辛苦。”
“涉远兄话里有话。”齐英笑的十分欠揍。
林知望不客气道:“我平生最恨被人摆布。”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保证。”齐英说完,一头钻进轿子里,命人赶紧起轿,仓皇而逃。
三人的离开显得十分惶急,因此昏暗的巷子里很快恢复了寂静,晚风很凉,林知望在门口站了一会,确定自己冷静下来了,这才往院子里走去。
呵斥一声门房值夜的小厮:“关门!”
还是没压下火气啊。
“大哥,”知恒赶紧跟着进去,一路上追问,“你怎么能答应呢?”
林知望不理会,他又道:“大哥,这是在跟东宫作对啊。”
林知望依旧不理会,一路回到偏厅,沉着脸坐在官帽椅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大哥!”
林知望将茶杯重重蹲在桌子上,茶杯歪倒,茶水撒了一地,他气急败坏道:“又怎么了?”
“那是许阁老的茶。”林知恒小意道。
林知望瞪了他一眼,看到一旁站着不知所措的徐湛,想必是听到林知恒在门外说的话,正一脸错愕的看着自己,林知望心里腾起一阵怒火,冲他招手道:“你过来。”
“哥,你别吓到他。”林知恒将徐湛挡在身后。
吓到他?谁有那个能耐!林知望气笑了,又说了一遍:“你过来。”
徐湛低着头,绕过林知恒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大人?”
不说话还好,一声“大人”彻底激怒了林知望,他伸手扯过徐湛的胳膊,抵住他的双腿,抓紧腰带往身前一拽。
徐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转眼便头冲下摔在了林知望的腿上,他脸上一红,拼命的扑腾挣扎。
林知望用力摁住他,巴掌蒲扇般的落在他身后,也不顾震得掌心发麻。
徐湛被打懵了,林知恒也看懵了,林知望管教子弟多以说服教育为主,多是罚跪抄书,即便是打人,也要先把道理讲通,请了家法一五一十的罚,从不会气急败坏到捞过来就打,还挥了巴掌乱打。
意识到窘迫的情势,好面子的徐湛哪还敢再乱动了自取其辱,巴不得找条地缝一头钻进去。林知望正值壮年,手劲大,这样一巴掌接了一巴掌的揍,比竹板子又轻得了多少。徐湛只觉得身后麻成一片,痛的没了知觉。
林知望打了约十来下,见徐湛攥了他的袍襟一动不动,颇有些疑惑,怒火也消了大半,这才将他拎起来扶稳站好。
只见徐湛面色惨白,呼吸急促,身体不住的发抖,林知望抚上他的额头,额头上全是冷汗,好在并不发热。只是眼神有些怪异,不像恼怒,也没有一丝怨毒,林知望反倒希望他表现出生气、不满,总好过这样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似没有波澜,又觉得波涛汹涌。
怕他面子薄,林知望使眼色让知恒先出去,伸手欲拉住徐湛的胳膊,谁知徐湛以为他又要打人,倏然一躲。
林知望见他眼里终于露出些恍然失措,忍不住打趣他:“现在知道怕了?我还当你性命也不顾,出身也不要了。”
徐湛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一直烧到耳朵根,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他巴不得失忆。
“放心吧,功名丢不了,只是误了今年秋闱。”林知望再次拉住他的胳膊:“也好,毕竟还年轻,多读书有好处。”
徐湛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讷然的点点头。
林知望又问:“今晚上过药了?”
“吃过药了。”徐湛含糊应道。
林知望无奈的叹口气:“先回房歇着,爹爹交代些事情,就去给你上药。”
徐湛走到门口又停下,小心翼翼又口齿含混道:“大人您别生气了。”
言罢,不等林知望有所反应,逃也似的离开偏厅。
林知望有些意外,他不拿徐湛当孩子,却也不当他是成年人,今晚失态打他固然不对,却没料到他不急不恼,如此冷静。
令他欣慰的是,他曾一度担心徐湛因过于聪慧而误入歧途,怕他在浑浊世故中学的心术不正,听说他逼死三名千从卫小旗,林知望更是后背发凉,心狠至厮,岂是读书人所为。但现在看来,徐湛胸中自有一根明辨是非的准绳,有感恩之念,有敬畏之心。也更加坚信郭淼在他的身上着实下过一番功夫,郭知府不适合钻营官场,却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徐湛离开偏厅后,总觉得脸上发烫,回到卧房也不进屋,郁郁的攀上房顶,坐下来吹风,身后伤口压的生疼,他却一动也不想动。
他在反省,很认真的反省。将来到京城后的每一个细节掰开揉碎的想了一遍,他并不后悔,哪怕他被千从卫刑讯折磨时都不曾后悔,事到如今一切归于平静,他却无法为自己一手造成的后果埋单。放弃生员的出身,他舍不得,那是他一笔一划换来的成果,是外公的期盼,是先生的悉心教导林知望知道他舍不得,因此宁愿同意成为怀王的侍讲,与齐英等人为伍,也不愿放弃他的前途。
徐湛甩了甩疼的发涨的脑袋,事已至此,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相比已经尘埃落定的事,他更担心的是未来。
他听到林知恒在门外说的话,与东宫作对的后果,他着实不敢想,林知望不像齐英和季怀安,孤注一掷的认定了荣晋;也不像许阁老、冯阁老,不论未来由谁承接大位,都能得到善待。
徐湛不是不看好荣晋,他虽不了解太子何人,但内心里与文武百官的想法是一样的:太子是国本,是承天之祜的未来天子,废立太子关系国体朝纲,不是皇帝能够乾纲独断的事,哪能凭借皇帝个人的好恶去胡乱猜测,甚至站队相争。
现如今,他被怀王选作伴当,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此系在怀王身上,没跑了。但徐湛担忧的不是自己,他怕的是牵连远在蜀地的舅舅,更怕牵累林知望,虽然已经很牵累他了,碰上自己这么个坑爹的儿子,是他时运不济还是报应不爽呢。
徐湛想入非非,当今圣上春秋鼎盛,起码还有一二十年的阳寿,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冯阁老许阁老在不在世都是个问题,介时,林知望、季怀安、齐英这一批朝臣也到了如日中天的好阶段,而像自己这样的新生力量,也将在此时开始发芽滋长——站错队,倒霉的可不正是他们两代人!
正在胡思乱想间,旁边已坐了个浑身酒气的人,是郭莘,得了何朗的指点,他的功夫又长进了,从房顶踩过竟然听不到丝毫瓦片响动的声音。
郭莘让他喝酒,徐湛接过来喝了。
“林少卿答应,明天带咱们去探望父亲。”郭莘乐道。
“噗”徐湛将喝进嘴里的半口酒吐出,呸呸两声吐干净,瞪着眼埋怨他道:“那你还敢饮酒!”
“我高兴。”郭莘又喝了一大口,迎着夜风,边哭边笑:“以前只觉得他处处管着我,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才好,可是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徐湛拍了拍他的肩膀,找不到话来安慰他。他从小没有父母,不懂得这种感情。忽听下面乱作一团,一低头,已有十来个下人围在房檐下喊他们,也有人从梯子上爬上来,劝他们赶紧下来。
二人觉得有趣,攀个屋顶而已,从前在府衙也常常呆在房顶上乘凉。
不一会,何明也被找来了,他看到屋顶上的两人,一脸的惶然,快步跑到屋檐下:“公子,危险啊,快快下来!”
徐湛看在他年纪大了不容易,耸耸肩表示妥协,与郭莘一并下去。
几个下人赶紧冲上去扶着梯子,嘴里喊着:“小心,公子,小心啊!”令人不忍失笑。
“公子,”何明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擦擦额头的冷汗,“大少爷过世后,大爷就下过严令,家中子弟不许攀高,爬树、上房、翻墙,都是不许的。”
“攀高都不行?”徐湛觉得好笑:“还有什么不许?”
“十六岁前不得饮酒。”何明指指郭莘手里的酒壶,郭莘局促的藏到身后。
何明板着指头如数家珍:“不得戏水,玩火,持利刃,入夜不归”
第46章 规矩()
徐湛不知道的是,林旭宸过世后,林旭白一个人爬上高高的槐树,看着往来吊唁的人群悄悄哭泣,一个不慎栽了下去,幸而掉到灵棚上缓冲了一下,才没有摔死摔伤。大家说是兄长要招弟弟的魂,于是旭白连同躺枪的襄儿一起被关在屋里,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人们说小孩子火焰低,捆起来才不会被招走。
直到入夜,林知望才腾出手来收拾他,不顾任何人求情将他打的遍体鳞伤,哭都哭不出声来,事后发高烧烧出了肺病,现在身上还带了病根。大儿子病死了,小儿子差点摔死,已是惊弓之鸟林知望这才定下那些规矩,至今没人敢越雷池一步。
何明叹口气,打发下人们散去,并嘱咐他们:“今晚的事,谁也不许多嘴!”
下人们纷纷低着头噤声不语,何明感到奇怪,一回身,林知望不知什么时候已在院中,负着手打量了一院子的人,一眼扫到徐湛,轻声问他:“又闹什么?”
何明赶紧道:“公子他”
“叫少爷。”林知望打断道。
“是,”何明冲徐湛颔首,“三少爷。”
院子里的人们纷纷打个千附和:“三少爷!”
徐湛心里翻了个白眼,林知望分明是在告诉他:你在我家里,就要守我的规矩。
徐湛亦步亦趋跟在林知望身